迷宮裏沒有遊客,也沒有開燈,隻有半點夕陽從高處的窗子投下來。一部分籠在血紅的光線裏,一部分則隱藏在層層疊疊的牆壁後麵,黑漆漆的。

    這是市內最大最複雜的迷宮,占地一千多平米。路段短岔道多,空間窄轉彎多。每隔一段距離有求助信息台,但現在沒有開放。反倒是每走一段,可以看見各種裝修用具。

    光線昏暗,一片死寂。

    走在一個狹窄而前後左右都有岔道的地方,戴西莫名滲得慌。

    牆壁上到處都是塗鴉,偶爾有骷髏幽靈和死神的畫像。戴西走了沒多久就嚇得要死,輕輕拉扯甄愛的袖子:“甄愛,我們出去吧。這裏一點兒都不好玩。”

    甄愛淡定:“我方向感不好。”意思是出不去了。

    戴西淚流。

    甄愛看戴西一臉挫敗又淒慘的表情,說:“我夜行視力和聽力很好。”

    戴西淚奔:這和出迷宮有什麽關係?

    “你……”她沒發音完全,甄愛忽然捂住她的嘴,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製止了她的繼續發音。

    戴西雲裏霧裏,被她搞得十分緊張。

    她豎著耳朵,屏聲靜氣地聽,可死一般寂靜的迷宮裏,沒有任何聲音。

    但甄愛漸漸蹙了眉,仿佛聽到什麽漸進的東西。她很快作出判斷,對戴西做了個安靜和緩緩挪走的手勢。

    戴西不明白,迷宮裏就她們兩人啊,但她還是配合地跟著甄愛,極輕極緩地走。

    轉過一道彎,牆的那一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戴西渾身一震,有人跟進來了?剛才在她麵前晃的紅點不會是電影裏麵的狙擊槍吧?

    她貼著牆壁,陌生的腳步聲近在咫尺。她嚇得臉上沒了血色,無助地看向甄愛。後者卻似乎更鎮定,黑漆漆的眼睛裏竟閃過一絲興奮。

    腳步聲一步步遠去,甄愛和戴西的眼睛都緊緊盯住前方的轉角。陌生人,會從那裏出現嗎?戴西僵硬地縮在甄愛身後,冷汗直流。

    甄愛心跳都屏住,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槍。

    youaremymedicine那個瘋子說給她的情話,死去那些人的名字首字母,剛好是她前幾個特工的名字縮寫。

    巧合嗎?

    她真難說服自己。

    腳步聲漸漸靠近前麵的拐角,甄愛咬緊牙關,在心裏祈禱,出來,

    不管你是組織的哪一級成員,讓我一槍打死你。

    samualleigh,luisright,harveyporter,araonhill,derekapplegate……

    她想殺人。她要給他們報仇!

    剛扣緊扳機,那人的腳步聲卻漸行漸遠。

    這就是迷宮的奇妙之處,相距咫尺,轉身卻謬以千裏。找不到對的路,隔得再近,都走不到一起。

    甄愛握著槍,說不出來的失落。戴西卻如蒙大赦,緊緊挽住甄愛的手,整個人都幾乎壓在她身上。

    甄愛扭頭看著她壓在自己肩上的腦袋,愣住。這樣親密的舉動叫她不適應,她沉默地抽開手臂,悄無聲息地繼續往前走。

    戴西趕緊躡手躡腳跟過去,對她比劃著“對不起”。

    甄愛沒有迴應,心裏卻冷靜了一些,有些內疚。剛才她衝動了。

    戴西還在這裏,她很可能會連累她。要是能把戴西放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去迎戰就好了。可在迷宮裏,顯然不可能。

    把戴西留下,自己去找那人,又擔心他繞迴來先找到戴西。

    甄愛沉默著繼續前行。

    太陽很快西下。迷宮裏的光線又消弱了。兩人摸著牆壁走,遇到岔路隨機選。偶爾遇到死胡同,戴西嚇得心都要跳出來,甄愛卻鎮定地返迴繼續轉彎。

    不知走了多久,甄愛忽然停下來,止住戴西。

    戴西屏氣聽著,依舊什麽也沒聽到。一扭頭,卻發現微醺的暗色中,甄愛的唇角浮現一絲誌在必得的笑容。

    她看見她無聲無息地拉開保險栓,挪動一步擋在自己身前,手臂舉起,瞄準前方不到一米處的拐角。

    戴西明白,那人學聰明了,走路沒聲音。

    可甄愛耳朵靈聽得見。

    他馬上要出現了?

    戴西嚇得腿發軟,腦子裏一片空白。她望著甄愛擋在自己麵前那消瘦的身影,也不知怎麽想的,望向身後,最近的拐角不到半米。

    她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忽然扯開甄愛的右手,死命拖著她往後逃。甄愛猝不及防,反應過來時已被扯得拐了彎。“啾”的一聲,旁邊的牆壁被子彈擊開了花。

    他果然在後邊。

    甄愛想甩開戴西,無奈右手使不上力氣。戴西也

    不知哪兒來的勁兒,拖拉著甄愛一瞬間衝過好幾個岔口。

    兩個女孩在迷宮裏無頭緒地奔跑,道上的刷子油漆桶踢得劈裏啪啦響。身後的人也不管了,索性甩開了追。

    寬闊的迷宮裏,一下子全是稀裏嘩啦的聲響,摻雜著子彈的“啾啾”聲。

    甄愛怒了:“你放開我。”

    戴西不放,直喘氣:“我是看出來了,你和這個人有過節,想利用我把人引出來是吧?”

    “你知道還不放開,當心我殺了你。”

    戴西嗤之以鼻:“你說你吧,想利用我把人引出來,又要照顧我的安全,縮手縮腳的。還真是矛盾。”

    甄愛要甩開她的手,她倒擰得更緊,可勁兒地往前跑:“甄愛,你要是敢和那人對上,我就撲過去保護你,還你剛才的情。你自己考慮吧。”她竟然威脅她。

    甄愛氣得笑:“想幫我擋子彈更好。你以為我在乎你的死活?”

    戴西聳聳肩,繼續跑,還勸:“甄愛你真傻,警察一定會來抓他的。何必把自己貼進去?”

    甄愛不解釋。她要的不是處罰,是真相。但她沒有再甩開戴西,這個膽小又善良到笨的丫頭。帶她出來,她真是腦子進水了。

    兩人七拐八繞地一陣跑,很快甩開那人。即使對方的腳步聲響在身旁,迷宮的特殊構造也把人隔在千裏之外。

    四周再度安靜,兩人靠在牆上,安靜地深唿吸。戴西做口型:“他在附近嗎?”甄愛認真聽了幾秒,搖搖頭,口型迴複:“另一邊。”

    戴西打手勢:我們出去吧。

    甄愛:路在哪兒?

    戴西:……

    兩人於是望天。

    太陽已完全落山,窗戶裏的落日餘暉變成暗紅色,越來越深。白色牆壁染了一層虛幻的黑,看著格外陰森。

    沒有帶手機,不能通訊。

    在這個到處都是拐角和出口的迷宮裏,和拿著狙擊槍的人鬥智鬥勇,度過漫長而黑暗的一夜,戴西覺得恐懼又崩潰。還不如死個痛快。

    戴西難過地向甄愛表達了自己的驚恐:黑乎乎的迷宮,還有一個人在找我們,好可怕。

    沒想甄愛淡淡一笑:相信我的眼睛,我會先找到並瞄準他。

    戴西一愣,看向甄愛。

    在安娜的死亡現場,她第一次看到甄愛時就多看了幾眼。當時每個人都

    很慌亂,但甄愛的容顏太過引人注目,或許不該說引人注目,她的美其實很安靜,沒有攻擊性,美得讓當時的戴西心裏都靜了一秒。她以為甄愛是言溯身邊的靜物花瓶。

    直到今天,甄愛突然執槍瞄準她的頭。即使是發狠,她也比電影大片中的女主角驚豔很多。

    此刻的甄愛沒有裝扮,沒有化妝。頭發全部挽起,遮進黑色的棒球帽裏,乍一看像帥氣的假小子。露出細致如瓷的脖頸,仿佛白天鵝。不,她這樣的女孩,應該是黑天鵝,清傲,堅韌,透著說不出的氣質。

    她正望著頭頂,那種清澈卻又靜得像時光一樣的眼神,波瀾不驚,不染塵埃,看似柔弱,卻極富韌性。

    她哪裏來的勇氣,不害怕黑暗?

    甄愛沒在意戴西的注視,抬頭望窗戶。外邊是暗淡的黃昏。今天夜裏會有月亮但雲層很厚,迷宮裏會非常暗,隻剩極淡的光線。

    對方很難看到她,但她可以。

    等到深夜,那人休息了,她就獨自過去找他。

    夜晚快把這裏變成她經常被關的黑屋子吧!

    正想著,迷宮另一邊突然響起三連發的“啾啾”聲。

    甄愛和戴西對視一眼,同時愣住。很快響起跑步聲,卻隻有一個人,繼而是更密集的槍擊聲。

    甄愛皺著眉,立直身子,一絲不苟地判斷著各路聲音。

    有人闖進來了,沒帶槍,狙擊手在追擊,新來的人腳步極輕,其實是,很穩。

    該不會是……

    果然下一秒,遠處有誰敲敲迷宮的牆壁,咚咚地響。隨即,某人驕傲又欠扁的聲音響起:“哦,不好意思,我走路一向沒有聲音。”

    拿槍的人當然被氣到,又是幾聲“啾啾”。

    甄愛的心都揪起來了,言溯怎麽跑來了?他有沒有受傷?

    心剛懸起,又一頭黑線地落下。

    某人在迷宮裏到處竄,不知是天生愛炫,還是故意氣人,居然做起了解說,聲音隨意又散漫,迴蕩在迷宮各個角落:

    “進來的時候,我看了迷宮的平麵圖,然後記住了。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迷宮裏的任何地方。你開槍隻會暴露你的位置,讓我找到你。”

    甄愛心中感歎:這笨蛋真的好厲害。

    言溯話音才落,那人沒動靜了。

    戴西很開心,喊:“喂,你真記住地圖了?”

    言溯:“不要把我的大腦和你的dos係統相提並論。”

    甄愛想起自己被他稱為windows98,勉強比戴西高一級。

    戴西不介意,趕緊道:“那你快抓住他啊!”

    這下言溯沉默了,半晌後,很誠懇地說:“我記得地圖,但不會去找他……因為我沒帶槍。”

    甄愛:“……”

    你來玩兒的是吧?沒帶槍也不要說真話啊!

    戴西扶著額頭:“那你來幹什麽?”

    言溯義正言辭:“來揭穿他的真麵目。”

    這句話對現在危險的局麵有什麽緩和作用?

    戴西還要說什麽,甄愛用眼神製止,隨即拉著她繼續前行,這次是根據言溯的位置,往遠離的方向走。

    身後又響起幾聲“啾啾”的槍鳴,戴西聽得心驚膽戰,更不解,甄愛為什麽不去和言溯會和?他沒帶槍,要是在迷宮裏被那人撞到怎麽辦?

    但甄愛比她更了解言溯,他記得迷宮的路線,走來竄去都是在鄙視外加激怒對方。如果真要擔心,不如擔心那人的怒氣。

    屋頂的淡淡晚霞漸漸褪去,偌大的迷宮裏隻剩言溯不屑的聲音:“槍用得那麽熟練,不怕暴露身份?”

    話音未落,牆壁上又是一串細小的槍響。

    甄愛一路往外走,心裏不是不擔心的。可下一秒,讓她心安的聲音再度響起:“為什麽要殺戴西滅口?擔心她想起鏡子的事,讓警方知道她離開前鏡子沒有碎?很可惜,我讓人把它拚起來了。結果發現安娜在上麵寫了個單詞。”

    迷宮的這邊,甄愛和戴西都疑惑。

    對方似乎被激怒,迷宮裏響起一陣陣清脆的子彈殼落地聲。可言溯的聲音依舊沉穩而清淡:“你以為拿走她的透明指甲油,我就不會注意了?很不巧,安娜的手機殼摔壞後用指甲油把它粘了起來。”

    甄愛一愣,所以言溯說化妝品少了一樣,指甲油。他的觀察力太讓人驚歎。

    言溯此刻的位置離甄愛她們遠了些,聲音小了點兒,但清晰地透著涼薄的嘲笑:

    “單純的分析,安娜在鏡子上寫下你的名字其實有多種動機,或許是寫兇手,或許隻是起了玩心拿指甲油寫字。如果你不移動那麵鏡子,光憑鏡子上一個單詞,我無法判斷是你。

    可兇手總是心中惶遽,想要遮掩一切,想要隱瞞那麵鏡子,所以你

    把第一和第二教室的鏡子換了。正因如此,我才能判斷,戴西慌忙逃走後,安娜還活著,她甚至在短暫的昏迷後醒了過來。”

    昏暗的天光中,戴西狠狠怔住,他在說什麽?

    言溯的聲音寡淡,帶著一貫的桀驁,茫茫地在空曠的迷宮上空迴蕩,一字一句傳進另外三個不說話的人心裏:

    “戴西在第一間教室和安娜廝打後跑了,你發現安娜沒死,就掐死她,掙紮中她偷偷用指甲油在鏡子上寫了你的名字。你後來意外發現,已經擦不掉,就把兩個教室的鏡子換了。你剛把鏡子搬到第二間教室,戴西和凱利迴來處理,把屍體搬去了第二間教室。那時你躲在窗簾後,等他們離開,在安娜身上刻了字。你準備再換鏡子,中途出了意外,不小心打碎。沾有透明指甲油的碎鏡片太難找。你挑不出來,幹脆把窗戶打碎,混在一起像學生扔石頭砸碎的。不會引起警方注意。”

    迷宮這邊,甄愛冷冷地彎彎唇角,把鏡片藏在玻璃片裏,這人果然聰明,外加他對槍的熟練,一定不是這幾個學生,很大可能是組織裏的人。

    正想著,前方突然出現一個出口。

    戴西愣了愣,瞬間又驚又喜,運氣太好了。要馬上向迷宮裏的言溯報告,讓他也快點出來,就留那個人在迷宮裏瞎轉圈吧!

    她來不及發聲,甄愛一下子上前捂住她的嘴,做口型:“不要告訴言溯我來過。”

    說著,在戴西驚愕的眼神中,她狠狠一把將她推出迷宮,自己則飛快轉身,一拐彎就消失了。

    戴西張了張口,不敢追也不敢喊。哪一條都可能讓神秘人先找到她。現在隻有外邊最安全。可她抬頭望天,窗戶上最後一絲紅暈也消失了,夜晚已經降臨。她看看周圍黑幕中的白牆,麵前短短一截走廊和戛然而止的轉彎,腳板心陣陣發涼。

    甄愛快速而無聲地走在迷宮裏,她可以準確地判斷出言溯和另一個人的方位。

    言溯沒有槍,他會躲著那人。她要做的是,不要撞到言溯,在他之前找到那人。她一定要問出那封信的事。

    她帶了針管,一秒鍾,隻要一秒鍾就能讓他生不如死。到時候她用槍冒充那人嚇退言溯,問出結果就立刻離開。

    言溯不會知道。

    正打著算盤,又聽到言溯的聲音,隔著好幾堵牆:

    “parker。安娜在鏡子上寫的字是parker!其實,即使警察看見,也會首先聯想到兩年

    前死去的哈裏·帕克,以為案子又添了懸疑和詭異的色彩。但你做的一切,欲蓋彌彰。帕克家還有一位兒子,就是你,哈維·帕克。”

    這下,追蹤著言溯一路開槍的聲音停息了。夜幕下的迷宮裏,站著四個人,卻死一般的寧靜。

    “一直想不通,安娜這種急躁衝動的人怎麽想得出那麽縝密的殺人方案。她沒有強烈的殺人動機,是你教的她。你花了很多心思讓她愛上你,花了更多心思讓齊墨的精神問題越來越嚴重。

    那天我問齊墨,是不是看到了殺人兇手。他驚恐地說‘不是我’。這句話很奇怪,後來他去自首,卻說不清怎麽殺的人。反而說了句更奇怪的話‘我看見,我殺了人。’我想,是你往安娜身上刻字的時候,被擋在了鏡子後麵。而齊墨站在門口,看到了你拿刀的手,和鏡子裏他自己扭曲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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