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空洞洞的眼睛挪到托尼身上,被他推翻證詞,他一點兒不慌,反而很認真地說:“哦,我又記錯了。”

    他專注又執著地說完後,室內鴉雀無聲。

    沒有開窗戶,也沒有風,卻陰森森的。

    幾乎所有人腦子裏都在想一個問題——齊墨這副模樣,已經不是普通的心理障礙。他瘋了?

    甄愛擰眉不解。

    怎麽可能?

    在今天之前,他或許有心理疾病,卻肯定沒有嚴重到此刻表現出來的地步。如果他的病真這麽嚴重,他的心理醫生必然不會放行。

    甄愛盯著齊墨,希望從他的哪個細節判斷出他是真的還是裝的。可她沒有言溯那樣的眼睛,看了好久也隻覺得,他的一舉一動處處都透露著不正常和詭異。

    很可能他獨自出門時還好好的,究竟是什麽事讓他一下子就變成這副滲人的德行?

    詢問到了他這兒,變得艱難又棘手。

    可言溯不慌不忙,出乎意料地說:“我們就按筆錄上麵的來。齊墨,你放鬆一點兒,看著我說話。”他在對他用心理暗示,“你來赴約的路上,覺得不舒服,為什麽不找醫生?”

    這一招果然有效,齊墨垂下眸,說:“我打電話給安娜,但她沒有接。那時我已經快到學校,我怕我找不到迴家的路,想讓她送我去。”

    “後來你見到安娜了嗎?”

    “我走錯路了,沒有看到她。我好像迴家了,白白的被子和床,我就睡了。”他說著,更深地低下頭。

    周圍的人已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你為什麽給戴西打電話?”

    “我做了噩夢,想找戴西說話。”齊墨捂住眼睛,聲音哽咽,“隻有戴西願意和我說話,不像別人,隻是罵我膽小。”

    身旁的戴西擔憂地看著齊墨,眼眶濕了,近乎乞求地看著言溯:“不要再問了,他精神不好。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也不知他怎麽突然惡化了。”

    “你在懷疑他嗎?”戴西很悲傷,“不是他,一定不是他。他很膽小,不會殺人的。”

    言溯淡淡的,沒有絲毫的人情味,微嘲:“哦,膽小的人絕對不會是殺人犯。”

    就連甄愛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冷硬和不講情麵嚇到,更何況戴西。

    她臉色蒼白,怔怔看著言溯,說:

    “我給他迴過電話。我

    肯定不是他。他跟我說話時很不清醒,這樣的人或許會失手殺人,卻不會深謀遠慮地把人吊起來。他真的很混亂,沒有殺人的能力。他在電話裏發出了慘叫,他是真的嚇壞了。”

    她說著說著,幾乎快哭,“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言溯一雙眼睛點黑如潭,盯著戴西:“我至始至終沒下定論說他是兇手。”

    她再次怔住,

    言溯卻看向齊墨,冷不丁來了句,“你做了什麽噩夢,看見殺死安娜的兇手了?”

    所有人呆了,甄愛也愕住。

    齊墨猛然抬頭,眼睛裏閃過一瞬間的清明後,立刻空茫。他似乎在迴憶什麽,臉上的表情劇烈變化著,突然痛苦地埋頭:“沒有,不是我,不是我。”

    他揪著自己的頭,狠狠拍打,又悲愴地大喊,場麵一度失控。幾個警察立刻上來把齊墨製住。

    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你們幹什麽?”

    甄愛和大家一起迴頭,立刻愣住。見鬼了?哈裏·小帕克?

    夜風從門外狂湧進來,他的金發張牙舞爪,一雙藍綠色的眼睛像深色的湖水,白皙的臉,鮮紅的唇,像從夜幕中跑來的絕色吸血鬼。

    甄愛詫異片刻,迴過神來。他確實長得極像帕克,但年齡明顯大一些,即使是與現在的齊墨凱利相比,他也更成熟。

    不用想都知道這是……

    “帕克家的另一個兒子,哈維。”言溯不知什麽時候挪到甄愛身邊來了,貼心地低下聲音給她做注解。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你的表情一看就是見了鬼,我擔心你被嚇到。”

    甄愛揣摩半刻,難道他的言外之意是:哼,我關心你,你竟然不領情。

    甄愛自在地擺擺手:“我怎麽會被嚇到?我是忠實的唯物主義者。你想多了。”

    居然說他想多了……

    言溯不高興地看她,半晌,又看向哈維·帕克。

    哈維是齊墨的心理醫生。他還沒走近,不善的眼神就把言溯掃一遍。在哈維心裏,言溯是那個找不出殺他弟弟的兇手還說他弟弟自殺的混蛋。

    他很快安撫齊墨,對警察提出要帶他走,瓊斯警官同意了,條件是必須通知齊墨的父母。

    想起他可能對言溯懷有憤懣,甄愛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他和當年的高中生哈裏帕克一樣有

    張帥氣的臉。隻是,哈裏檔案的照片裏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大男孩,而現在這位成熟矜持,骨子裏透著冷。

    剩下的幾個學生全部提出要迴家。瓊斯警官用眼神征詢言溯的意見,言溯點頭。

    言溯看看手表,已經快淩晨,腦中莫名劃過一個想法,甄愛累了吧?剛要叫她迴家,卻發現這丫頭竟津津有味看著哈維。

    言溯再次不高興了,這次是真的。

    他的腦袋迅速開始啟動運轉程序,甚至比剛才推理還快:

    她為什麽要看哈維?認識他,覺得他好看,他聲音好聽,喜歡他的職業?

    她為什麽不看他?(理性分析出現障礙)……不覺得他好看,不認為他聲音好聽,不喜歡他的職業?

    等一下,問題的出發點不對……他為什麽希望她看他,為什麽要證明自己是最好的?

    就像公孔雀開屏,就像雄鸚鵡披上彩色的羽毛,就像……這不科學!

    甄愛過來推他:“喂!”

    言溯迴過神來,“怎麽?”

    “就這樣讓他們走?”

    “不然?”言溯邁步往外走了幾步卻停住,迴頭:“忘了告訴你們。兇手用幹冰冷卻了屍體,你們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無效。”

    屋內準備離開的幾個學生全驚呆。

    言溯徑自出去到走廊,才繼續和甄愛說,“隻能先放他們走。作案工具都在現場,沒有要銷毀的東西。死者和兇手可能都沒出血,加之清理過現場,決定性的證據很難找到。過早地指定嫌疑人,隻會陷入死胡同。”

    甄愛覺得遺憾,但也能理解。安娜的屍體上沒有任何他人留下的痕跡,即使是法證人員在第一間教室找到皮屑鞋印指紋之類的,也不能作為定罪的關鍵證據。抓到嫌疑人,他要是死不承認,警方也沒有任何辦法。

    經過第一間教室時,言溯停了一下腳步,教室裏黑燈瞎火的,法證人員正拿著各種散著熒光的儀器勘察證據。

    言溯敲了一下門,問臨近的一個警官:“打擾一下,請問這個屋子裏有飲料之類潑灑的痕跡嗎?”

    這個警官沒來得及迴答,裏麵有個應聲了:“地上有碳酸飲料,但無法確定具體種類。”

    言溯退出來,轉彎下樓梯。

    甄愛跟上去:“為什麽這麽問?難道和安娜口袋裏的安眠藥有關係?”

    言溯“嗯”了一聲

    :“隻是設想。根據現在的情況,有很多種可能,還不能下定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和安娜約會的男人就在這裏。但他和案子有沒有關係,還不確定。”

    甄愛皺眉想了一秒,馬上明白:“對啊,如果別人和安娜約會,現在安娜還沒出現,手機上早就應該接到電話了。”

    她暗歎他心思縝密,又問:“你腦中有沒有開始複原這個案子?”

    言溯在黑暗中淡淡一笑:“當然。”

    “是誰啊?”甄愛小聲地好奇。

    言溯極淺地笑出一聲:“我有十幾種複原方案,你都要聽?”

    甄愛深一腳淺一腳地下樓梯,詫異:“這麽多?”

    “不到最後一刻,所有細小的可能都有翻盤的機會。”

    隻有一束光的黑暗樓梯間裏,甄愛從他的話裏聽出了桀驁與嚴謹。

    她舒心地笑了,卻還是跳著腳過去追問:“那先把可能性最大的一種講給我聽……啊……”

    腳下一個踩空,她嘩地就要滑下樓梯台階去,將要失重時卻驟然落入安穩的懷抱裏。甄愛的心後怕得砰砰亂跳,全亂了。

    黑暗的樓梯間裏,足足五秒鍾,兩人各自站好,一動不動。

    甄愛先反應過來,小心地繼續往樓下走,故作無意地說:“嗯,可能性最大的是……”

    “哦,你想聽嗎?我給你講吧。”他立刻無限地配合,

    “安娜口袋裏的藥,不太可能是兇手留的,反倒可能是她準備給別人用的。籃球賽的5張票取消了3張,不是其他人不去,而是她預料到會出什麽事情其他人去不了。另外,這5個人裏隻有安娜家是開化工廠的,她最方便弄到幹冰。”

    “你的意思是安娜原準備要殺人?”

    “嗯。剛開始聽到她約人的時間就覺得奇怪,有什麽事不能一起說,非要一個小時見一個?”

    甄愛追問:“那她想要殺誰?”

    言溯彎彎唇角:“以她的力氣,這幾個人裏,她能殺的了誰?”

    甄愛一怔,再想想安娜約人的順序,

    難道這次殺人是正當防衛?

    甄愛坐上車,問:“你懷疑戴西?”

    言溯“嗯”一聲,發動汽車:“把衣服疊起來,內衣捂在最裏麵,這是非常女性化的行為。相信我,男人不會覺得女人的內衣露在外麵是一件怎麽不好的事。隻有女人才

    會為內衣的暴露感到羞愧。”

    甄愛一怔,恍然大悟她從女人的角度看沒有問題,可從男人的角度,把內衣藏在最裏麵就是多此一舉了。

    隻是他話語裏麵的那句“相信我”是什麽意思。咳咳,就他這種情商白癡。

    甄愛沒忍住,輕輕笑出了一聲。

    言溯從後視鏡裏瞥她,不解:“笑什麽?”

    甄愛也不掩飾,爽快地迴答:“就你,也好意思從男性的性暗示角度分析問題,你這個情商白癡。”

    言溯的眼中劃過一絲訝異:“你比我想象的更沒有邏輯。我對人(包括女人)冷淡,是一種行為與態度;這並不代表我的大腦裏沒有男性生理與心理方麵的常識。”

    甄愛捂住耳朵,飛快地擺頭:“邏輯邏輯,你就會說這個。你是囉嗦的邏輯學家,不聽不聽。”

    言溯在開車,自然不能像上次那樣湊到她耳朵跟前去。他拿她沒辦法,心裏又不滿,哼哧一聲:“女人真是沒有邏輯的生物,哼,邏輯學家非常排斥女人。”

    甄愛心裏暗笑他的孩子氣,但也消停下來,繼續分析案子:“我還注意到,安娜脖子上的傷痕非常粗糙。如果是男人,力氣很大,不至於讓安娜反抗出那麽多的傷。可凱利手上又有局部的凍傷,現在想想隻有塊狀的幹冰能凍出那種傷痕。這也是為什麽樓梯間那個管理員打不開打火機的原因。

    凱利肯定參與了屍體處理,但他是不是殺人的共犯呢?不太可能,如果他和戴西一起殺人,那麽他們兩個人可以輕易地製服安娜,不會有那麽多的掙紮痕跡。”

    言溯原準備補充點兒什麽,可從鏡子裏一瞥,她說得正興起,窗外蒼茫的夜色夾著路燈光從她白皙的臉上流淌,她漆黑的眼眸盛滿星光。

    他想說的話,便凝在了嘴邊。

    甄愛說得興致勃勃,半路語峰一轉:“可即使是這樣,也不能確定殺人的過程中有幾個人在場。在場並不等於參與。萬一凱利在一旁看著?或者,托尼和齊墨都在一旁看著,不插手呢?就像是觀摩一場殺人盛宴。”

    這種設想讓甄愛頭皮發麻,她托著腮,語氣低了一點兒:“當然,這隻是猜想,沒有證據。所以說,這個案子千頭萬緒,可能性太多了。”說著,她低下頭,聲音更小,“不過,我希望不是這樣。”

    眾人圍觀著人殺人?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很輕鬆地挑戰著人類道德和良知的底線。

    言溯也不知聽到甄愛最後一句落寞的低喃了沒,照舊認真注視著前方黑暗的道路,寂靜半刻,隻簡短地說:“我很欣賞你嚴謹的思路……雖然隻是偶爾靈光一閃。”

    說話還是那麽欠扁,但不妨甄愛感受到了他的肯定和鼓勵,剛才一小點兒低落的情緒立刻掃光,她複而看他:“那這個案子,你準備怎麽處理?”

    言溯道:“讓她自己說。”

    甄愛不解,人家又不是傻子。

    言溯瞟了一眼手機,又看向前方:“等我拜托法證人員的事有了結果,應該就會有辦法讓她開口的。”

    甄愛還要問什麽,卻一下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看看手表,都是新的一天了。

    言溯瞥她一眼:“困了?”

    甄愛搖搖頭,微笑著的眼睛裏霧氣濛濛的:“沒有,我精神好得很哪。對了,你今天晚上會熬夜研究安娜後背上的留言吧?反正我不想睡,陪你一起吧!”

    她說話還帶著打哈欠之後的口齒不清,咕噥咕噥的,言溯會心一笑,彎彎唇,從兜裏摸出手機遞給她:“請你解密吧,小偵探。”

    他清淡的語氣說出“小偵探”這個詞,在狹小逼仄的車廂裏,透著一種莫名的親昵與曖昧。甄愛的心跳停了一拍,低眉從他手中接過手機。

    黑漆漆的手機還帶著他的體溫,很暖,一直暖到心裏。劃開屏幕,壁紙也是全黑的,黑得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兒雜質。

    純粹又疏遠,神秘又高貴,就像他。

    甄愛不自覺地心情好,彎起唇角,找到了圖片夾打開,隻有一張照片,正是安娜背後的留言。可圖片放大的一瞬間,她驟然睜大了眼睛,尚未完全上揚的微笑瞬間消失了。

    怎麽會是這句話?

    她深深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機屏幕,直到屏幕的光漸漸暗淡下去,她才迴過神來,心中的情緒早已平複,逐漸發涼。

    “怎麽了,小偵探?”言溯問她。

    甄愛沒興趣地嘟嘟嘴:“這一句話能看出什麽啊?youaremymedicine,你是我的藥。”

    她對這句話再熟悉不過,同樣,這是那個人曾經對她說過的。

    她眸光暗了暗,語氣卻故作輕鬆,“哼,聽上去真像是劣質又瘋狂的情書。”

    言溯一愣,情書?劣質又瘋狂?

    他轉眸看她,甄愛卻已低下頭,看

    不清表情。

    她探身過來,把手機放進他的口袋裏。男式的風衣口袋好深,她纖細的手腕探下去,淹沒了半截小手臂才觸到底。

    口袋裏很安全的質感,暖心的溫度,她的心裏有些許留戀,卻終究是乖乖放好了手機,依依不舍地縮迴手。

    “啊,好困。”她嘟噥著,往椅子背上一靠,歪頭朝向窗外,閉上了眼睛,“我先睡了,到了叫我。”

    言溯:“……”

    剛才是誰興致勃勃說要陪他解密,還誇下海口說熬夜的?半分鍾不到就要睡覺了。女人真是一種善變又不理性的動物。

    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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