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事情隨著張鐵軍的轉危為安暫時可以告一段落了，而香港則再次刮起了一場暴風驟雨，而暴風驟雨的前夕，則是溫柔纏綿的愛情喜雨。
程天揚，潘娜和程雪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走出位於赤鱲角的香港國際機場，離異的父母和遠走北京的一個兒子終於又見麵了，為了慘遭劫難的女兒。而另一個兒子乘坐的飛機則剛剛從西安起飛。
“天揚！”潘娜看見了久違的前夫，心裏感慨萬千。
“娜娜！”程天揚的心裏同樣波瀾起伏。
二人在到達大廳裏久久地對視著，目光中都透露出一種堅定而惆悵的憂鬱，就象當年插隊時在西雙版納清澈的河水邊那樣。
那時，資本家出身的程天揚是來接受再教育並勞動改造的，卻與潘娜相愛了，一個工人家庭出身，光榮支援邊疆建設的紅五類女知青。
此事在當年的連隊裏引起了軒然大波，隊裏命令潘娜和這個黑五類的後代劃清界限，可是美麗的潘娜，根紅苗正的潘娜，堅定的潘娜，擁有眾多追求者的潘娜卻把隊裏的命令當成了耳旁風，依然和這個英俊的男孩子一起出工，一起吃飯。晚上收了工，兩人更是天天不落地來到那條清澈的小河邊，擁抱著，親吻著。
才華橫溢的程天揚幾乎每個星期都給她寫一首詩，那些直白動人的句子聽的潘娜麵紅耳赤。盡管潘娜常常為此受到隊長的嚴厲批評，而程天揚更是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但迴城遙遙無期，還經常被眾多嫉妒得到潘娜芳心的他的男知青們合夥欺負。
最過分的一次是：程天揚新買的一件衣服居然被幾個人給看門的大狼狗穿上了。這似乎比秦磊民燒掉程雪馨的護身符還過分。而程天揚的狀況似乎還不如兒子，因為兒子可以舉起講桌對著秦磊民砸過去，但他不能，黑五類居然敢對工人階級動手，反了天了！
但是二人卻從來沒有為此悲觀失落過，反而更加火熱地愛著，並相互鼓勵著支持著，憑著每天晚上在被窩裏打手電看書學習的刻苦努力，雙雙考入了同一所大學，一個學習管理，一個學習師範，並雙雙在眾人嫉妒的目光中離開了這裏。
而他們的三個兒子所具有的堅韌品質也一定是得源於父母的遺傳，當然女兒也有，隻不過用錯了地方。
可是誰能想到，在那麽艱難的日子裏都始終不離不棄的兩個人，居然會在事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時分道揚鑣！
離婚三年，他們隻是在程雪嵩的婚禮上見了一麵。現在的他們比起當年都老了，盡管在事業上都是不折不扣的成功者，心裏卻依然一片空白。再次相見才發現，其實最舍不得離不開的人，都是彼此。
不過直到兩個月後二人複婚時才知道，當時都有想擁抱對方的衝動，因為種種的原因，忍住了，直到後來看到了神經失常的女兒。
此時的程天揚和潘娜，全心都幾乎在女兒的身上，於是在簡單的客套後，馬上和程雪雷一起打車來到了女兒所在的醫院。
那個時候正是香港大堵車，整整兩個小時才到達醫院，當三個人走進女兒的病房時，正巧是程雪嵩的班機降落在跑道上那一瞬間。也正好是一個得知他們來臨前來向他們介紹情況的警員走入程雪薇病房的一瞬間。
程雪薇的慘狀讓“夫妻倆”肝腸寸斷，因為她已經認不出爸爸媽媽和二哥了。而聽完了警員的陳述後，潘娜終於忍不住滿腔的悲痛，哭倒在程天揚的懷抱裏。
擁抱的一瞬間，雙方除了悲痛萬分外，還都覺得心開始狂跳起來！
“天揚，我對不起你！你把女兒讓給了我，我沒有保護好她！”潘娜淚如雨下。
“你別這樣說，不怪你！要怪就怪雪薇太任性了！”男人永遠比女人理智，程天揚了解女兒的個性，“要不是她自己非要那麽晚了還去瘋，也不至於這樣。”
“那也怪我啊！我沒把她教育好！”
“我也有責任，”程天揚安慰著“妻子”，“女兒也是我的，從小我也太嬌慣了。”
“我怎麽這麽命苦啊！好不容易有個女兒，卻……卻……”
“好了，娜娜，別哭了，你還有我呢！從現在起，我和你一起照顧女兒。”
“天揚……”潘娜抬起了淚眼。
“我在這裏。”
兩人再度緊緊地擁抱！並同時想起了當年的情景：
一對青年男女奔跑在西雙版納的小河邊，他們追打著，嬉笑著，終於女孩倒在了男孩的懷抱裏，二人躺在河邊的草地上。
“你真的愛我嗎？”女孩問。
“當然！”男孩側過頭看著旁邊那張花朵般的麵孔，堅定地迴答。
“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女孩心裏已經洶湧澎湃，可是心口不一。
“我向毛主席保證！”男孩坐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小紅本子。那個年代，隻要是向毛主席保證的話都是絕對可以相信的。
女孩看著男孩那張英俊而堅定的臉龐，終於忍不住一腔的愛意，與他緊緊擁抱在一起！
那個男孩就是程天揚，那個女孩就是潘娜。
多年前的那個擁抱讓他們發誓愛到海枯石爛，而現在的這個擁抱則讓他們再分離三年之後再次決定相守走完這一生！
旁邊的程雪雷眼睛也濕潤了，沒有想到妹妹發生的不幸會讓爸爸媽媽再次走到一起。看來上天自有他的安排，緣分出現緣分消失，一切自有定數。
“娜娜，你放心，我會為女兒討迴公道的，張羽飛這個混蛋！我瞎了眼才會把他當成朋友，當時因為晉升問題覺得對不起他才會一直幫助他，可是他卻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敢對雪薇下毒手！我一定饒不了他！”連警方都不了解事實的真相，程天揚又如何能了解。他已經把張羽飛恨到骨頭裏了，恨不能生吃了他！
潘娜信任地點了點頭，同時心裏對張羽飛的憤恨也達到了極點。
一個小時後，程雪嵩就風塵仆仆地到了。
“雪薇！你怎麽樣？”他心痛地看著瘋癲的妹妹，程雪薇滿頭亂發，臉色蒼白，眼睛裏沒有一絲神采，想起昔日妹妹的美麗動人，程雪嵩心如刀絞。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不是昨天晚上的飛機嗎？”程天揚看著長子一臉的疲憊和一身的汗水問到，“你剛從鍋爐房裏出來啊！怎麽這麽熱？”
程雪嵩沒法不累，頭天晚上那個異常複雜的手術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早上在出租車上睡完了後上了飛機接著睡，直到降落了還不知道，當所有的乘客都下了飛機後他都沒有醒，是空姐在清理機艙時把他叫醒的。等他到了行李帶時，他的拉杆箱已經因為無人認領而被送到行李查詢處了，領迴行李的程雪嵩已經被折騰的頭昏腦漲。
“沒辦法，我本來昨天晚上能到的，可是有一個手術非得我做不可！”
“什麽手術啊？比你妹妹還重要？你不是去做交接工作嗎？不是都做完了嗎？怎麽他們還不放過你啊？”潘娜很是生氣，因為兒子覺得工作比家人重要。其實潘娜自己也是這樣的人，當年還是教師的她就屢屢因為關心學生而忽略了家庭。
沒有人能真正地認識自己。
“張鐵軍啊！他被流氓用刀子捅了，傷到了氣管，必須有我這樣的唿吸科專家在場指導手術，要不然他真的就沒命了！”
程雪嵩真不應該把實話說出來，真不應該！隨便編個理由都可以。就是因為他的實話實說，不但深深地傷害了自己，還傷害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子，但傷害最深的是他的小弟弟。
其實換在平常他也一定不會說的，隻不過他太累了，累的頭昏腦漲，所以思維混亂了。
“你說什麽？！你給誰做手術了？”程天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他還想說，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快閉嘴。
“是不是張鐵軍？！！”程天揚還沒再說什麽，潘娜已經歇斯底裏地大喊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是……是的。”程雪嵩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好，真好，好兒子，你真是我的好兒子。”程天揚又想哭，又想笑。
“你混蛋！”潘娜依然歇斯底裏。
“爸爸，媽媽，真的對不起！我……我……”
“爸爸，媽媽，大哥是醫生，救死扶傷是天職，你們別這樣。”程雪雷非常了解父母的脾氣，何況又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們肯定饒不了大哥，自己一定要勸勸他們。
“你給我閉嘴！”程天揚扭過身就給了程雪雷一個耳光，把他的嘴角都打出了血。程天揚實在過於憤怒了，張羽飛強奸了最寶貝的女兒，兒子居然會給他的兒子做手術！這是什麽世界啊！他怎麽會教育出這樣沒心沒肺的兒子來！
當年的程雪馨把他的話當成放屁，繼續和張家那麽親密也就算了，反正那個兒子已經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有他和沒有他一樣。可是這是自己的長子，從小被自己調教出來的大兒子，居然也會和小兒子一樣混蛋！沒原則，沒水準，沒顧慮！
程天揚感覺上天在和自己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他簡直無法承受！
“爸爸，我知道我傷害了您和媽媽！更對不起妹妹，可是，可是請您不要遷怒於雪雷好嗎？這是我的錯！我頭腦發熱，我失去理智了！”程雪嵩看到程雪雷因為自己挨打，心裏更加內疚，就象當年因為自己與梁天非郭求雨把家裏折騰亂了，父母不明真相地把程雪馨狠狠地揍了一頓後的心情一樣。
“好啊！你還象個男人！這點上你還象我兒子！我成全你！”程天揚猛然地伸出手抓住了程雪嵩的衣領把他頂到了牆上，就象當年得知程雪馨為了張鐵軍和李智勇打架後對把程雪馨頂在牆上一樣。而這次，力度更大！
程雪嵩本來就因為疲勞過度而虛弱，這一下幾乎讓他在瞬間窒息。本來已經停止的汗水再次源源不斷地從額頭上滲出，和當年的弟弟一樣，抓住爸爸的手腕往外拔卻無濟於事。而程雪雷也和當年一樣，拚命地上前試圖把爸爸的手從哥哥的脖子上掰開，可是與當年不一樣的是，這次的爸爸實在太憤怒了，力量太大，兩個人的力量加起來都掰不動！
“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而潘娜也因為過度氣憤，一句話都不勸。
還是那句話，曆史會重演，但不會完全重演。
要不是一個意外發生，程雪嵩肯定就被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爸爸勒死了。
門突然開了，所有人都一愣，程天揚也鬆了手。
許見庭！
程雪嵩因為缺氧滑坐在地上，嚇懷了的程雪雷趕快上去掐著大哥的人中。而剛進門的許見庭也被嚇壞了，要不是看到病床上的程雪薇，他幾乎認為自己走錯了病房。而他的到來，也解救了未來的大舅哥。
“伯父好，伯母好，我叫許見庭，是mildred的同學，聽警察說你們從大陸趕來了，我就過來看看你們的啦。”許見庭禮貌地說，他手裏提著一個裝著橙子的塑料袋。
“你是小薇的同學啊！快坐！”程天揚覺得很不好意思，家醜本不可外揚，可是還是被外人看到了。
其實不算外揚，這是他未來的女婿。
“我很難過，看到她出了這樣的事情！但是伯父伯母，你們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她，讓她盡快好起來的啦。”
“你是她的男朋友？！”程天揚看著這個樸實的香港男孩，一種模糊的預感使他興奮。
“伯父，我不是，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因為我家窮，但是我愛她。”許見庭實實在在地說著，因為他下定了決心要和程雪薇在一起，必須袒露實情。
何況貧窮也沒有什麽丟人的。
“這次她出了事情，很多喜歡她的男孩子都跑開啦！但是我不會，因為我愛她，伯父伯母，我請求你們，同意我。”
程天揚的心中一陣感動，眼前這個香港男孩，多麽象當年沒有因為自己的資本家出身就嫌棄自己的潘娜！患難見真情，這樣的人絕對可以信賴。
而潘娜也不行了，她被許見庭感動地熱淚盈眶，沒有想到女兒已經這樣了還有人對她如此癡情！自從女兒出了事情後，她就一直在想，有過這樣經曆的女孩子誰敢娶迴家？可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答案！
“伯父伯母，你們不要太生氣的啦。吃個橙子吧！我媽媽說吃些水果心情就能好許多。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和大哥生這麽大氣，但是我想說，mildred已經這樣了，你們就不要把悲劇擴大了。”許見庭一邊包著橙子皮一邊說。
“看來你對我們家知道的很多啊！連人都認識這麽全！”程天揚終於說話了。
“很奇怪吧！mildred平常從來不把我當迴事，可是卻把你們的全家福拿給我看的啦，這就證明她心裏有我。伯父伯母，你們快吃吧！吃完心情就會好許多啊！”他遞上了兩個包好的橙子。
夫妻倆頗為感動地吃著橙子。
而程雪嵩和程雪雷沒有看到這一幕，許見庭進了病房沒有多久，程雪雷就把奄奄一息的大哥架出了病房。兄弟倆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香港的確是個好地方，就連醫院也比大陸的漂亮。程雪嵩在北京工作的那家醫院和在西安進修的那家醫院在各自的城市可以說都是數一數二，卻依然比不了香港的醫院，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
“大哥，你沒事吧！”程雪雷看著程雪嵩脖子上紅紅的指印心痛萬分。小時侯，大哥就屢屢因為幫助他打架而受傷，而這一次雖然和自己沒關係，卻更讓人傷心。
“爸爸媽媽也不要我了！”程雪嵩淌下了淚水。“看來妹妹最重要，我無足輕重。”
“他們說的是氣話，你別當真啊！何況雪馨不是比你還慘嗎？他們已經不要雪馨了，肯定會好好珍惜我倆的！”
“雪馨，雪馨，你不該讓大哥幫你這個忙啊！”程雪嵩聽到了小弟弟的名字後忍不住自言自語。
“大哥，你說什麽呢？和雪馨又有什麽關係呢！”
“是雪馨求著我給張鐵軍做手術的，我本來也很顧忌，可是雪馨都給我跪下了！你知道嗎？雪馨從小到大就沒有求過我一件事，更沒給我下跪！看到他那麽無助的表情我受不了！可是，我幫了他，自己卻……”程雪嵩說不下去了。
“原來如此，雪馨！雪馨！實在是太可惡了！爸爸媽媽不要他了，他就想把我們都拖下水！你已經這樣了，看來下一個就是我了！”程雪雷也因為憤怒和傷心失去了理智，何況他還看到了大哥的慘狀。
程雪嵩沒有說話，他也默默地認同了程雪雷的觀點。
人在傷心和憤怒的時候無論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不能當真。這個道理盡管人人明白，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個呢？
————————————————————————————————————－
爸爸，媽媽：
我陪大哥迴北京了！大哥實在太傷心了，他一個人迴去我不放心，我隻有陪著他。盡管你們不要大哥了，可我這個當弟弟的卻不能忍受失去他的事實。你們不要雪馨是因為他是個混蛋！可大哥卻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你們也能這樣。我實在傷心。
如果你們因為我和大哥站在同一條戰線而生氣，而不要我的話，我也沒有什麽意見。反正自從雪薇一出生你們就一直圍著她轉，有了她你們就足夠了。當年我們靠你們養活的時候都沒有意見，現在我們都自立了，就更沒有意見了。
需要我們的時候就告訴我們，如果實在不想見我們就算了。
雪雷
————————————————————————————————————－程雪雷一邊流淚一邊寫好了上麵的那一張便條，隨後交給了護士拖她轉交到妹妹的病房。當他做完這一切後，馬不停蹄地與程雪嵩一起打車到了機場買了機票，乘坐港龍公司的航班返迴了北京。
算下來，兄弟倆在香港隻停留了半天。
“雪雷，你先迴家吧！”兄弟倆到了北京，從首都國際機場打了車。當行駛到了程雪嵩工作的醫院門口時，程雪嵩讓車先停一下。“我想先迴醫院看看。”
“大哥，你還是迴家吧！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現在醫院又沒事，你幹嗎啊？”
“我這個樣子怎麽迴家啊？脖子上一圈紅，衣服髒了吧唧的，讓你大嫂看見了怎麽辦？她可是最敏感的，要是問我我怎麽這麽快就從香港迴來了我怎麽說啊？”
“也是，那你迴我家吧！”程雪雷真是趕上了好政策，剛剛工作了不到兩年，分局就給他分了一套一居室，雖然是舊房子，雖然離市區很遠，但是這也算不錯了，比好多工作了多年的才分到房子的老警察幸運多了。
“迴你家，你和息梅怎麽住啊？”息梅就是程雪嵩的同事，同在唿吸科工作的護士，後來成了他弟弟的女朋友。“你別管了，我在醫院呆兩天，緩緩勁就迴家了。”
程雪雷沒有忌諱，不就是大哥在自己和女朋友的床上睡一晚上嗎？
程雪嵩有，他不願意這樣，還是自己迴去緩緩吧！
可就是這一緩，緩出了事。
程雪嵩換上了白大褂，獨自坐在辦公室裏，已經晚上十點了，辦公室隻有他一個人。這可以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緩解一下傷心。
他趴在辦公桌上，想著爸爸的“扼殺”，媽媽的責罵，妹妹的慘狀，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淚流滿麵。
“雪馨，雪馨，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連累大哥？”他愛弟弟，可是弟弟卻把他害成這個樣子！他已經分不清現在對弟弟是愛還是恨！
那麽善良熱情的弟弟，那麽善解人意的弟弟，那麽細心體貼的弟弟，那麽苦難無助的弟弟，怎麽就把自己推到這樣的地步？連父母都不要自己了！
不能“坐以待斃”，去看看病人吧！受德國籍導師的影響，程雪嵩有很高的職業素養，無論什麽時候，隻要工作起來就能忘記了一切，就象唱起歌來就能忘記一切的程雪馨一樣。
可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最危險的非典病人隔離區！
門口沒有警衛，因為根本用不著，哪個人不對這片病菌橫行霸道的區域敬而遠之？
外麵已經再也沒有人感染上非典病毒，可是醫院裏依然有三十幾個病人還沒有康複。程雪嵩卻沒有察覺這裏和其他病房的異樣，挨個看著病人。這時已經是十一點了，病人們大都在一天的治療後疲憊地入睡，隻有一個年輕人還醒著。由於年輕身體好，所以他的精力比其他病人更為充沛。
“感覺怎麽樣？”程雪嵩慈祥地問，他麵對病人永遠是慈祥的。
“不錯！”年輕的病人迴答。“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戰勝病魔！”
“好！好！”程雪嵩激動地說。
突然，年輕的病人覺得不對勁。
“大夫，您怎麽不戴口罩和眼睛就進來了？！！天啊！”
非典病人們從來都不知道挽救他們生命的白衣天使究竟長的什麽樣，因為都戴著好幾層口罩和防化眼睛醫療服，可是今天這個醫生怎麽就這樣進來了？天啊！
看清楚了他英俊的麵孔和慈祥的表情，年輕的病人卻感到了恐怖。
“不！不！”程雪嵩也感到了恐怖，突然他一頭暈倒在地。
“醫生！醫生！醫生！”年輕的病人象發了瘋一樣大聲地喊著。
幾個“全副武裝”的醫生護士跑進病房，他們看到了沒有戴任何防護設備，暈倒在地的程雪嵩！
“天啊！”所有人異口同聲。
晚了，晚了，真的晚了，一切都晚了。
三天後化驗結果出來了。
程雪嵩已經感染上了非典病毒！而剛剛被送到病房後的他唿吸就已經極度困難，醫生為他上了唿吸機！這是病重的信號，這是生命的警告！
他是中國最後一例確診病例。
西安的忙碌工作，離開西安前的一夜奮戰，香港的傷心絕望，北京的心不在焉，外加上整整24個小時都沒有吃什麽東西。鐵打的人也受不了！當然包括有“鐵人”之稱的程雪嵩。
他的身體在這24小時之內達到了最差的狀態，免疫力當然也隨之降低。2002年冬天，一些心理雪學專家曾經來到程雪馨的大學做了一項測試：六十個學生分成三組，每組三十人，一組看喜劇片，一組看悲劇片。隨後抽樣檢查血液，發現看喜劇的那一組的免疫狀況普遍高於看悲劇的那一組。
看悲劇都會造成免疫力下降，更不要說親身經曆悲劇的程雪嵩了！
非典病毒就在他免疫力最差的時候進入了他的軀體！
“你們昨天晚上都幹什麽去了？！怎麽就不攔著他！”鍾愛程雪嵩的副院長心痛萬分地抓著電話，對著幾個依然在第一線奮戰的醫生護士大吼。
其實這不是他們的錯誤，當程雪嵩不知不覺地進入危險區域時，他們也分別在其它的幾個病房護理病人。
“我可怎麽跟他妻子說啊？”老副院長抱住了頭。
“我說！”息梅對副院長說，“我去找雪雷，正好他弟弟也不知道，我和他弟弟一起找他妻子。”
“好吧！你是他的準弟媳，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副院長如釋重負。
程天揚，潘娜和程雪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走出位於赤鱲角的香港國際機場，離異的父母和遠走北京的一個兒子終於又見麵了，為了慘遭劫難的女兒。而另一個兒子乘坐的飛機則剛剛從西安起飛。
“天揚！”潘娜看見了久違的前夫，心裏感慨萬千。
“娜娜！”程天揚的心裏同樣波瀾起伏。
二人在到達大廳裏久久地對視著，目光中都透露出一種堅定而惆悵的憂鬱，就象當年插隊時在西雙版納清澈的河水邊那樣。
那時，資本家出身的程天揚是來接受再教育並勞動改造的，卻與潘娜相愛了，一個工人家庭出身，光榮支援邊疆建設的紅五類女知青。
此事在當年的連隊裏引起了軒然大波，隊裏命令潘娜和這個黑五類的後代劃清界限，可是美麗的潘娜，根紅苗正的潘娜，堅定的潘娜，擁有眾多追求者的潘娜卻把隊裏的命令當成了耳旁風，依然和這個英俊的男孩子一起出工，一起吃飯。晚上收了工，兩人更是天天不落地來到那條清澈的小河邊，擁抱著，親吻著。
才華橫溢的程天揚幾乎每個星期都給她寫一首詩，那些直白動人的句子聽的潘娜麵紅耳赤。盡管潘娜常常為此受到隊長的嚴厲批評，而程天揚更是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但迴城遙遙無期，還經常被眾多嫉妒得到潘娜芳心的他的男知青們合夥欺負。
最過分的一次是：程天揚新買的一件衣服居然被幾個人給看門的大狼狗穿上了。這似乎比秦磊民燒掉程雪馨的護身符還過分。而程天揚的狀況似乎還不如兒子，因為兒子可以舉起講桌對著秦磊民砸過去，但他不能，黑五類居然敢對工人階級動手，反了天了！
但是二人卻從來沒有為此悲觀失落過，反而更加火熱地愛著，並相互鼓勵著支持著，憑著每天晚上在被窩裏打手電看書學習的刻苦努力，雙雙考入了同一所大學，一個學習管理，一個學習師範，並雙雙在眾人嫉妒的目光中離開了這裏。
而他們的三個兒子所具有的堅韌品質也一定是得源於父母的遺傳，當然女兒也有，隻不過用錯了地方。
可是誰能想到，在那麽艱難的日子裏都始終不離不棄的兩個人，居然會在事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時分道揚鑣！
離婚三年，他們隻是在程雪嵩的婚禮上見了一麵。現在的他們比起當年都老了，盡管在事業上都是不折不扣的成功者，心裏卻依然一片空白。再次相見才發現，其實最舍不得離不開的人，都是彼此。
不過直到兩個月後二人複婚時才知道，當時都有想擁抱對方的衝動，因為種種的原因，忍住了，直到後來看到了神經失常的女兒。
此時的程天揚和潘娜，全心都幾乎在女兒的身上，於是在簡單的客套後，馬上和程雪雷一起打車來到了女兒所在的醫院。
那個時候正是香港大堵車，整整兩個小時才到達醫院，當三個人走進女兒的病房時，正巧是程雪嵩的班機降落在跑道上那一瞬間。也正好是一個得知他們來臨前來向他們介紹情況的警員走入程雪薇病房的一瞬間。
程雪薇的慘狀讓“夫妻倆”肝腸寸斷，因為她已經認不出爸爸媽媽和二哥了。而聽完了警員的陳述後，潘娜終於忍不住滿腔的悲痛，哭倒在程天揚的懷抱裏。
擁抱的一瞬間，雙方除了悲痛萬分外，還都覺得心開始狂跳起來！
“天揚，我對不起你！你把女兒讓給了我，我沒有保護好她！”潘娜淚如雨下。
“你別這樣說，不怪你！要怪就怪雪薇太任性了！”男人永遠比女人理智，程天揚了解女兒的個性，“要不是她自己非要那麽晚了還去瘋，也不至於這樣。”
“那也怪我啊！我沒把她教育好！”
“我也有責任，”程天揚安慰著“妻子”，“女兒也是我的，從小我也太嬌慣了。”
“我怎麽這麽命苦啊！好不容易有個女兒，卻……卻……”
“好了，娜娜，別哭了，你還有我呢！從現在起，我和你一起照顧女兒。”
“天揚……”潘娜抬起了淚眼。
“我在這裏。”
兩人再度緊緊地擁抱！並同時想起了當年的情景：
一對青年男女奔跑在西雙版納的小河邊，他們追打著，嬉笑著，終於女孩倒在了男孩的懷抱裏，二人躺在河邊的草地上。
“你真的愛我嗎？”女孩問。
“當然！”男孩側過頭看著旁邊那張花朵般的麵孔，堅定地迴答。
“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女孩心裏已經洶湧澎湃，可是心口不一。
“我向毛主席保證！”男孩坐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小紅本子。那個年代，隻要是向毛主席保證的話都是絕對可以相信的。
女孩看著男孩那張英俊而堅定的臉龐，終於忍不住一腔的愛意，與他緊緊擁抱在一起！
那個男孩就是程天揚，那個女孩就是潘娜。
多年前的那個擁抱讓他們發誓愛到海枯石爛，而現在的這個擁抱則讓他們再分離三年之後再次決定相守走完這一生！
旁邊的程雪雷眼睛也濕潤了，沒有想到妹妹發生的不幸會讓爸爸媽媽再次走到一起。看來上天自有他的安排，緣分出現緣分消失，一切自有定數。
“娜娜，你放心，我會為女兒討迴公道的，張羽飛這個混蛋！我瞎了眼才會把他當成朋友，當時因為晉升問題覺得對不起他才會一直幫助他，可是他卻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敢對雪薇下毒手！我一定饒不了他！”連警方都不了解事實的真相，程天揚又如何能了解。他已經把張羽飛恨到骨頭裏了，恨不能生吃了他！
潘娜信任地點了點頭，同時心裏對張羽飛的憤恨也達到了極點。
一個小時後，程雪嵩就風塵仆仆地到了。
“雪薇！你怎麽樣？”他心痛地看著瘋癲的妹妹，程雪薇滿頭亂發，臉色蒼白，眼睛裏沒有一絲神采，想起昔日妹妹的美麗動人，程雪嵩心如刀絞。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不是昨天晚上的飛機嗎？”程天揚看著長子一臉的疲憊和一身的汗水問到，“你剛從鍋爐房裏出來啊！怎麽這麽熱？”
程雪嵩沒法不累，頭天晚上那個異常複雜的手術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早上在出租車上睡完了後上了飛機接著睡，直到降落了還不知道，當所有的乘客都下了飛機後他都沒有醒，是空姐在清理機艙時把他叫醒的。等他到了行李帶時，他的拉杆箱已經因為無人認領而被送到行李查詢處了，領迴行李的程雪嵩已經被折騰的頭昏腦漲。
“沒辦法，我本來昨天晚上能到的，可是有一個手術非得我做不可！”
“什麽手術啊？比你妹妹還重要？你不是去做交接工作嗎？不是都做完了嗎？怎麽他們還不放過你啊？”潘娜很是生氣，因為兒子覺得工作比家人重要。其實潘娜自己也是這樣的人，當年還是教師的她就屢屢因為關心學生而忽略了家庭。
沒有人能真正地認識自己。
“張鐵軍啊！他被流氓用刀子捅了，傷到了氣管，必須有我這樣的唿吸科專家在場指導手術，要不然他真的就沒命了！”
程雪嵩真不應該把實話說出來，真不應該！隨便編個理由都可以。就是因為他的實話實說，不但深深地傷害了自己，還傷害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子，但傷害最深的是他的小弟弟。
其實換在平常他也一定不會說的，隻不過他太累了，累的頭昏腦漲，所以思維混亂了。
“你說什麽？！你給誰做手術了？”程天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他還想說，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快閉嘴。
“是不是張鐵軍？！！”程天揚還沒再說什麽，潘娜已經歇斯底裏地大喊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是……是的。”程雪嵩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好，真好，好兒子，你真是我的好兒子。”程天揚又想哭，又想笑。
“你混蛋！”潘娜依然歇斯底裏。
“爸爸，媽媽，真的對不起！我……我……”
“爸爸，媽媽，大哥是醫生，救死扶傷是天職，你們別這樣。”程雪雷非常了解父母的脾氣，何況又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們肯定饒不了大哥，自己一定要勸勸他們。
“你給我閉嘴！”程天揚扭過身就給了程雪雷一個耳光，把他的嘴角都打出了血。程天揚實在過於憤怒了，張羽飛強奸了最寶貝的女兒，兒子居然會給他的兒子做手術！這是什麽世界啊！他怎麽會教育出這樣沒心沒肺的兒子來！
當年的程雪馨把他的話當成放屁，繼續和張家那麽親密也就算了，反正那個兒子已經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有他和沒有他一樣。可是這是自己的長子，從小被自己調教出來的大兒子，居然也會和小兒子一樣混蛋！沒原則，沒水準，沒顧慮！
程天揚感覺上天在和自己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他簡直無法承受！
“爸爸，我知道我傷害了您和媽媽！更對不起妹妹，可是，可是請您不要遷怒於雪雷好嗎？這是我的錯！我頭腦發熱，我失去理智了！”程雪嵩看到程雪雷因為自己挨打，心裏更加內疚，就象當年因為自己與梁天非郭求雨把家裏折騰亂了，父母不明真相地把程雪馨狠狠地揍了一頓後的心情一樣。
“好啊！你還象個男人！這點上你還象我兒子！我成全你！”程天揚猛然地伸出手抓住了程雪嵩的衣領把他頂到了牆上，就象當年得知程雪馨為了張鐵軍和李智勇打架後對把程雪馨頂在牆上一樣。而這次，力度更大！
程雪嵩本來就因為疲勞過度而虛弱，這一下幾乎讓他在瞬間窒息。本來已經停止的汗水再次源源不斷地從額頭上滲出，和當年的弟弟一樣，抓住爸爸的手腕往外拔卻無濟於事。而程雪雷也和當年一樣，拚命地上前試圖把爸爸的手從哥哥的脖子上掰開，可是與當年不一樣的是，這次的爸爸實在太憤怒了，力量太大，兩個人的力量加起來都掰不動！
“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而潘娜也因為過度氣憤，一句話都不勸。
還是那句話，曆史會重演，但不會完全重演。
要不是一個意外發生，程雪嵩肯定就被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爸爸勒死了。
門突然開了，所有人都一愣，程天揚也鬆了手。
許見庭！
程雪嵩因為缺氧滑坐在地上，嚇懷了的程雪雷趕快上去掐著大哥的人中。而剛進門的許見庭也被嚇壞了，要不是看到病床上的程雪薇，他幾乎認為自己走錯了病房。而他的到來，也解救了未來的大舅哥。
“伯父好，伯母好，我叫許見庭，是mildred的同學，聽警察說你們從大陸趕來了，我就過來看看你們的啦。”許見庭禮貌地說，他手裏提著一個裝著橙子的塑料袋。
“你是小薇的同學啊！快坐！”程天揚覺得很不好意思，家醜本不可外揚，可是還是被外人看到了。
其實不算外揚，這是他未來的女婿。
“我很難過，看到她出了這樣的事情！但是伯父伯母，你們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她，讓她盡快好起來的啦。”
“你是她的男朋友？！”程天揚看著這個樸實的香港男孩，一種模糊的預感使他興奮。
“伯父，我不是，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因為我家窮，但是我愛她。”許見庭實實在在地說著，因為他下定了決心要和程雪薇在一起，必須袒露實情。
何況貧窮也沒有什麽丟人的。
“這次她出了事情，很多喜歡她的男孩子都跑開啦！但是我不會，因為我愛她，伯父伯母，我請求你們，同意我。”
程天揚的心中一陣感動，眼前這個香港男孩，多麽象當年沒有因為自己的資本家出身就嫌棄自己的潘娜！患難見真情，這樣的人絕對可以信賴。
而潘娜也不行了，她被許見庭感動地熱淚盈眶，沒有想到女兒已經這樣了還有人對她如此癡情！自從女兒出了事情後，她就一直在想，有過這樣經曆的女孩子誰敢娶迴家？可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答案！
“伯父伯母，你們不要太生氣的啦。吃個橙子吧！我媽媽說吃些水果心情就能好許多。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和大哥生這麽大氣，但是我想說，mildred已經這樣了，你們就不要把悲劇擴大了。”許見庭一邊包著橙子皮一邊說。
“看來你對我們家知道的很多啊！連人都認識這麽全！”程天揚終於說話了。
“很奇怪吧！mildred平常從來不把我當迴事，可是卻把你們的全家福拿給我看的啦，這就證明她心裏有我。伯父伯母，你們快吃吧！吃完心情就會好許多啊！”他遞上了兩個包好的橙子。
夫妻倆頗為感動地吃著橙子。
而程雪嵩和程雪雷沒有看到這一幕，許見庭進了病房沒有多久，程雪雷就把奄奄一息的大哥架出了病房。兄弟倆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香港的確是個好地方，就連醫院也比大陸的漂亮。程雪嵩在北京工作的那家醫院和在西安進修的那家醫院在各自的城市可以說都是數一數二，卻依然比不了香港的醫院，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
“大哥，你沒事吧！”程雪雷看著程雪嵩脖子上紅紅的指印心痛萬分。小時侯，大哥就屢屢因為幫助他打架而受傷，而這一次雖然和自己沒關係，卻更讓人傷心。
“爸爸媽媽也不要我了！”程雪嵩淌下了淚水。“看來妹妹最重要，我無足輕重。”
“他們說的是氣話，你別當真啊！何況雪馨不是比你還慘嗎？他們已經不要雪馨了，肯定會好好珍惜我倆的！”
“雪馨，雪馨，你不該讓大哥幫你這個忙啊！”程雪嵩聽到了小弟弟的名字後忍不住自言自語。
“大哥，你說什麽呢？和雪馨又有什麽關係呢！”
“是雪馨求著我給張鐵軍做手術的，我本來也很顧忌，可是雪馨都給我跪下了！你知道嗎？雪馨從小到大就沒有求過我一件事，更沒給我下跪！看到他那麽無助的表情我受不了！可是，我幫了他，自己卻……”程雪嵩說不下去了。
“原來如此，雪馨！雪馨！實在是太可惡了！爸爸媽媽不要他了，他就想把我們都拖下水！你已經這樣了，看來下一個就是我了！”程雪雷也因為憤怒和傷心失去了理智，何況他還看到了大哥的慘狀。
程雪嵩沒有說話，他也默默地認同了程雪雷的觀點。
人在傷心和憤怒的時候無論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不能當真。這個道理盡管人人明白，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個呢？
————————————————————————————————————－
爸爸，媽媽：
我陪大哥迴北京了！大哥實在太傷心了，他一個人迴去我不放心，我隻有陪著他。盡管你們不要大哥了，可我這個當弟弟的卻不能忍受失去他的事實。你們不要雪馨是因為他是個混蛋！可大哥卻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你們也能這樣。我實在傷心。
如果你們因為我和大哥站在同一條戰線而生氣，而不要我的話，我也沒有什麽意見。反正自從雪薇一出生你們就一直圍著她轉，有了她你們就足夠了。當年我們靠你們養活的時候都沒有意見，現在我們都自立了，就更沒有意見了。
需要我們的時候就告訴我們，如果實在不想見我們就算了。
雪雷
————————————————————————————————————－程雪雷一邊流淚一邊寫好了上麵的那一張便條，隨後交給了護士拖她轉交到妹妹的病房。當他做完這一切後，馬不停蹄地與程雪嵩一起打車到了機場買了機票，乘坐港龍公司的航班返迴了北京。
算下來，兄弟倆在香港隻停留了半天。
“雪雷，你先迴家吧！”兄弟倆到了北京，從首都國際機場打了車。當行駛到了程雪嵩工作的醫院門口時，程雪嵩讓車先停一下。“我想先迴醫院看看。”
“大哥，你還是迴家吧！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現在醫院又沒事，你幹嗎啊？”
“我這個樣子怎麽迴家啊？脖子上一圈紅，衣服髒了吧唧的，讓你大嫂看見了怎麽辦？她可是最敏感的，要是問我我怎麽這麽快就從香港迴來了我怎麽說啊？”
“也是，那你迴我家吧！”程雪雷真是趕上了好政策，剛剛工作了不到兩年，分局就給他分了一套一居室，雖然是舊房子，雖然離市區很遠，但是這也算不錯了，比好多工作了多年的才分到房子的老警察幸運多了。
“迴你家，你和息梅怎麽住啊？”息梅就是程雪嵩的同事，同在唿吸科工作的護士，後來成了他弟弟的女朋友。“你別管了，我在醫院呆兩天，緩緩勁就迴家了。”
程雪雷沒有忌諱，不就是大哥在自己和女朋友的床上睡一晚上嗎？
程雪嵩有，他不願意這樣，還是自己迴去緩緩吧！
可就是這一緩，緩出了事。
程雪嵩換上了白大褂，獨自坐在辦公室裏，已經晚上十點了，辦公室隻有他一個人。這可以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緩解一下傷心。
他趴在辦公桌上，想著爸爸的“扼殺”，媽媽的責罵，妹妹的慘狀，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淚流滿麵。
“雪馨，雪馨，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連累大哥？”他愛弟弟，可是弟弟卻把他害成這個樣子！他已經分不清現在對弟弟是愛還是恨！
那麽善良熱情的弟弟，那麽善解人意的弟弟，那麽細心體貼的弟弟，那麽苦難無助的弟弟，怎麽就把自己推到這樣的地步？連父母都不要自己了！
不能“坐以待斃”，去看看病人吧！受德國籍導師的影響，程雪嵩有很高的職業素養，無論什麽時候，隻要工作起來就能忘記了一切，就象唱起歌來就能忘記一切的程雪馨一樣。
可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最危險的非典病人隔離區！
門口沒有警衛，因為根本用不著，哪個人不對這片病菌橫行霸道的區域敬而遠之？
外麵已經再也沒有人感染上非典病毒，可是醫院裏依然有三十幾個病人還沒有康複。程雪嵩卻沒有察覺這裏和其他病房的異樣，挨個看著病人。這時已經是十一點了，病人們大都在一天的治療後疲憊地入睡，隻有一個年輕人還醒著。由於年輕身體好，所以他的精力比其他病人更為充沛。
“感覺怎麽樣？”程雪嵩慈祥地問，他麵對病人永遠是慈祥的。
“不錯！”年輕的病人迴答。“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戰勝病魔！”
“好！好！”程雪嵩激動地說。
突然，年輕的病人覺得不對勁。
“大夫，您怎麽不戴口罩和眼睛就進來了？！！天啊！”
非典病人們從來都不知道挽救他們生命的白衣天使究竟長的什麽樣，因為都戴著好幾層口罩和防化眼睛醫療服，可是今天這個醫生怎麽就這樣進來了？天啊！
看清楚了他英俊的麵孔和慈祥的表情，年輕的病人卻感到了恐怖。
“不！不！”程雪嵩也感到了恐怖，突然他一頭暈倒在地。
“醫生！醫生！醫生！”年輕的病人象發了瘋一樣大聲地喊著。
幾個“全副武裝”的醫生護士跑進病房，他們看到了沒有戴任何防護設備，暈倒在地的程雪嵩！
“天啊！”所有人異口同聲。
晚了，晚了，真的晚了，一切都晚了。
三天後化驗結果出來了。
程雪嵩已經感染上了非典病毒！而剛剛被送到病房後的他唿吸就已經極度困難，醫生為他上了唿吸機！這是病重的信號，這是生命的警告！
他是中國最後一例確診病例。
西安的忙碌工作，離開西安前的一夜奮戰，香港的傷心絕望，北京的心不在焉，外加上整整24個小時都沒有吃什麽東西。鐵打的人也受不了！當然包括有“鐵人”之稱的程雪嵩。
他的身體在這24小時之內達到了最差的狀態，免疫力當然也隨之降低。2002年冬天，一些心理雪學專家曾經來到程雪馨的大學做了一項測試：六十個學生分成三組，每組三十人，一組看喜劇片，一組看悲劇片。隨後抽樣檢查血液，發現看喜劇的那一組的免疫狀況普遍高於看悲劇的那一組。
看悲劇都會造成免疫力下降，更不要說親身經曆悲劇的程雪嵩了！
非典病毒就在他免疫力最差的時候進入了他的軀體！
“你們昨天晚上都幹什麽去了？！怎麽就不攔著他！”鍾愛程雪嵩的副院長心痛萬分地抓著電話，對著幾個依然在第一線奮戰的醫生護士大吼。
其實這不是他們的錯誤，當程雪嵩不知不覺地進入危險區域時，他們也分別在其它的幾個病房護理病人。
“我可怎麽跟他妻子說啊？”老副院長抱住了頭。
“我說！”息梅對副院長說，“我去找雪雷，正好他弟弟也不知道，我和他弟弟一起找他妻子。”
“好吧！你是他的準弟媳，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副院長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