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接到蘇純電話的時候,正在總參大院的綜合活動室的台球桌旁邊,誌得意滿地捧著一次性塑料碗吃餛飩。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幸福地歎息一聲。

    “你看你這點出息!”對麵蔣罡撇嘴,“就是碗冷透了的餛飩……”

    “這是一碗珍貴的,來之不易的餛飩。”李波一邊毫不嫌棄地喝著已經冷了的湯,一邊看表,“1個小時又45分鍾的鏖戰的勝利品啊。餛飩不大意義大。”

    蔣罡撲哧笑了,這碗餛飩,原本是兩個多小時前就買了來的。當時她終於把準備送給小平安的潛艇改裝完畢---加入了微型音樂盒,可以在前進的同時輪換放幾首兒歌。她跟幫她打下手的李波一起把潛水艇放到浴缸裏試航了,確保一切操作正常之後,才覺得饑腸轆轆,晚飯讓這3個半小時的勞動消耗光了。

    蔣罡本來要拉著李波去找個24小時的牛肉麵館好好吃一頓,沒想到李波對那小巧但是精致的,能遙控著在浴缸裏上升下沉,左右轉彎,是模是樣地發布‘信息’,而轉換了模式,又可以唱歌的潛水艇,入了迷,一邊對著她畫的簡單電路圖研究,一邊說道,“你跟我媽不是一個專業的嗎?不覺得她老人家會幹這麽有趣的事兒。行政領導就是業務荒廢啊。”

    “主公統觀全局,運籌帷幄。”蔣罡正色道。

    李波瞥了他一眼,“幹嘛,幹嘛,我又不背後給你打小報告。”

    “難說。”蔣罡翻了翻眼睛,“我覺得你這人,沒有你表麵上看來那麽老實厚道。”

    “咱們得好好嚴肅地談談,我覺得你對我有偏見……喂,你能讓它發炮嗎?”李波還是沒舍得放下那隻潛艇,蔣罡已經餓得前心貼著後背,抓著他胳膊道,“能能,你好好求我,我給你弄個能發魚雷的……大哥,你別這麽沒出息,行了,行了,牛肉麵算了,你讓我吃碗大院裏的餛飩。迴來我告訴你,改動哪兒能發炮。”

    當時總參大院裏的餛飩攤已經就要收攤,隻剩了最後三碗,他倆幹脆也就都買了,一人吃了一碗,這第三碗,李波對她說,“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我打掃。”

    李波說得自然,本來在收拾攤子的賣餛飩的大媽聽了,卻迴過了頭,笑嗬嗬地上下打量李波,然後頗有深意地湊到蔣罡耳邊小聲道,

    “這小夥子當真不錯。阿姨替你相中了!”

    蔣罡當時剛從那第三碗裏舀起了一個餛飩要放進嘴裏,聽了這話手一哆嗦又掉了迴去,隻覺得脖子都熱

    了,也不知道李波聽見沒有,這會兒那阿姨卻又十分自信地繼續低聲道,“阿姨知道你們認識不長。以往你都自己來吃夜宵嘛。不過,你信阿姨的,男人他讓你先吃,還不介意吃你剩飯的,那是能跟他過日子的,一準懂得心疼人,自己破事兒少。”

    蔣罡窘得滿臉通紅,心裏卻又十分受用,隻是給這阿姨這麽一說,方才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這時卻覺得倆人就這樣同吃一碗餛飩,有些個別扭了。她索性對李波說,

    “幹脆咱倆賭這碗餛飩如何?誰贏了誰吃。”

    “賭?賭什麽?”

    “台球。活動室裏有,”蔣罡道,“聽說你水平不低。”

    “喂,那你可是真的不餓了吧?”李波笑道,“這個你贏麵可不大。”

    這句話卻一下激起了蔣罡的鬥誌,立刻揚起眉毛說,“比了再說!”

    而後,這場比試真的棋鼓相當,李波開始沒太當真,幾乎便輸了給她,到後來抖擻了全部精神,倆人技術本來旗鼓相當,這一番以一碗餛飩為賭注的‘打賭’,越來越激烈,旁邊兒坐電視機前打遊戲的,在屋角下完象棋的,都跑過來觀戰,倆人各自都是高手,又俱各拿出來了中學時代參加運動會的認真,打得渾然忘我,直到後來圍觀群眾也散了,他倆還在鏖戰,總算,這賭局終於在快2個小時的時候,分出了頭緒---李波贏了。

    蔣罡瞧著他吃餛飩吃得那麽得意,又是好笑又是不服,心裏算計著什麽時候再好好地打一場,看見表的時針指到了2點整,才叨了一句,“11點的時候你打電話過去,說平安的手術還沒完,現在2點了,總該完了……”李波的手機就響了。

    李波瞧著號碼驚訝,正奇怪這大半夜的,又不是醫院號碼,也不是家裏人,這是誰這個時間給人電話?接起來,聽見蘇純的聲音先就是心裏一緊,然而緊接著就聽她很快地說,

    “李波,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有點急事,麻煩你盡快來博愛醫院。淩院長在這兒。”

    “啊?”李波一時之間一頭霧水,“博愛?”李波狐疑地琢磨,淩遠應該是給平安在手術,如果有任何處理不了的情況,怎麽也不會去往一家美資私立醫院轉?博愛能有什麽人能解決淩遠和周明解決不了的肝外科的問題?

    “他應該是胃出血了。之前疼得厲害,吃了點東西,吐了,吐的東西深咖啡色的,”蘇純低聲說,“他不想驚動醫院裏的別人。讓你過來一趟……千萬別驚

    動別人。”

    李波握著電話愣了好幾秒鍾,才迴過味來答應著“我這就過來”,趕緊把餛飩碗扔了,想起來車鑰匙還扔在蔣罡宿舍,從這兒迴去還有段兒距離,正想著能不能打到車,蔣罡已經把車鑰匙掏出來,在旁邊道,“醫院急事?我開車送你過去吧。”

    “是淩院長。”李波皺眉,“說是可能胃出血了。在一個美資私立醫院。”

    “啊,你們院長自己都不信任你們醫療水平啊?”蔣罡驚訝地問。

    “他是不想讓人知道……自然不能去任何我們係統醫院,不過……”李波眉頭皺得更深,看了蔣罡一眼,“我去拿我車鑰匙,你趕緊休息吧。這大半夜的了。”

    “反正明兒又不上班。你就別羅嗦了。主公有難傳召,還不排除萬難抓緊時間,不想混了呀?”蔣罡已經站起來往外走。

    李波邊走,終於忍不住還是給周明打了個電話,周明接起來時候,說是才從手術室出來,手術才徹底完成。

    “手術做得怎麽樣?”

    “孩子的情況還是不好說,”周明長出了口氣,“說到手術,當時我也沒心思琢磨體會,現在邊吃飯邊迴顧部分手術錄像……有的地方,我自己都覺得,再重新經過一次,不見得能做得到。尤其是淩遠那部分,堪稱重創經典。”

    “淩院長先下去了?”

    “他今兒算是殫精竭智了。”周明歎了口氣,“各個方麵都太透支。我放了引流管就讓他先走了。今天晚上我在這盯著。李波,科裏如果出什麽急事,這倆天能不找他,先盡量別找他吧。”

    李波含糊地答應了一聲,掛了電話,這會兒已經坐在蔣罡的吉普上,蔣罡瞧了他一眼,

    “怎麽樣?沒事吧?”

    “他大概就是最近太緊張太累。”李波搖頭,“尤其是小平安這台手術。”

    “哇,你們主公這麽盡忠職守,鞠躬盡瘁啊!這麽盡心竭力為病人……太感動了!”蔣罡誇張地說。

    “喂,你別說的根焦裕祿或者白求恩似的,”李波沒好氣地道,然後,自己心裏更覺得把‘白求恩’跟淩遠聯係起來,恐怕淩遠自己第一個撇嘴。

    李波到了博愛醫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兩點二十,打電話給蘇純,蘇純說,在單人病房安置好了,跟李波講了房間號。

    “我在車裏等你。”蔣罡說著打算把座椅放平。

    “迴去睡吧。”李波

    拍拍她手背,“我不知道要多長時間。”

    蔣罡點頭,臨到李波推開車門,又搖了搖頭道,“我還是等你。”李波迴頭,正對上她坦坦白白的舍不得的目光----就好象玩了一天,到了該各迴各家時候,還是想法兒磨蹭的小孩子。

    李波一笑,拉著她手道,“你不嫌沒意思,就跟我一起吧。他找我,也都是那些管理上的事。他不願意同事知道他病了,你是外人,到無妨的。”

    “萬一你們主公要麵授機密呢?嗯,我跟你一起去吧,在樓道裏看雜誌好了,總比車裏光線好。”蔣罡一笑,從後座拽了幾本專業期刊,跟他一起下了車。

    “我們能有什麽機密。最近事兒趕事兒是真的。行政和臨床倆邊兒都不輕鬆。”李波歎了口氣,這一段,自己都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想來淩遠隻有壓力更重。想到此,迴憶起這一年來因為工作,自己‘被動’地與他比從前多了這許多的接觸,從最先的無奈不情願,乃至許多不以為然地反感,到不知不覺地,雖依舊在感情上有不夠認同的地方,卻不由自主地,在理念上,實際上站在了他這邊----甚至是他與周明有所衝突的時候。而這一刻,在周明歎息淩遠實在是已經‘殫精竭智’,在蘇純努力壓著擔憂和驚慌說,“他說別驚動別人。他說問題不大。特別囑咐也別告訴歡歡。”……李波頭一次突然發現---有許多事,對許多人,淩遠也許從來沒有像別人以為的那樣,甚至他自己以為的那樣冷靜乃至冷漠地不在乎。

    到了病房,博愛的副院長----原市3院的消化科主任方強正在裏麵,淩遠半靠著,輸著液,臉色蒼白發青,神色卻很平靜地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檢查結果,李波進來時候,方副院長正在對淩遠說,“出血應該是在300毫升以下。你如果要觀察兩天,周一就出院,迴家靜養也可以,我們有可以上門的護士;全套檢查,潰瘍評估,兩周之內,你看什麽時候方便,給我們打電話預約一下。”

    李波本來也與方副院長認識---上兩屆消化年會,都碰過麵,聊過幾句,這時才想過去問問淩遠的情況,淩遠卻已經對方副院長道,“行。那就這樣吧。鎮靜劑先不要給我上,我得跟李波談點事情。多謝您。您休息吧。”

    “這……嗬嗬,理解。你的狀況也並非一定要上鎮靜劑。你要求不上,就不上。不過不管你是消化外科什麽級別的專家,你現在是我病人,我還是要多嘴一句,不要太勞神了。絕對靜養還是需要的。”

    淩遠再說了句,“

    多謝費心。”低聲對蘇純說讓她把筆記本電腦拿給他,一邊打開一邊招唿李波,“我現在沒有精力跟你一一地說,臨過來之前,我把放院務工作的筆記本帶上了,剛才讓蘇純已經把文件都歸在一個文件夾。你在這裏過一下,有什麽不同意的,或者你覺得難辦的,再跟我說。”

    李波猶豫了片刻,自己的身份,畢竟不能強去同方副院長打聽他的病情----這時心裏雖然還是擔心,也隻好跟方副院長打了個招唿,過去接過來筆記本,循蘇純指的路徑找著要看的文件打開了,先大概看了下,想了想,對他說道,“你還是睡吧。如果睡不著,還是上了鎮靜劑。這些東西我怎麽也得看3,4小時。我出去看好了。”

    “你就在這兒看吧。”淩遠闔目說道,“有什麽,隨時跟我講就是。這麽著,我也能休息得了。總共也沒出多少血。不礙的。要不是湊巧蘇純在旁邊,我怕她瞎擔心,我就自己吃藥休息了。明天上午,也許,我還得出去一趟。”

    李波卻徑自把筆記本和上,笑了笑,“我接了你電話立刻過來的。本來跟我一起的朋友也隻好一起過來,我也不好讓她在外麵等我3個小時。”

    淩遠睜開眼,皺眉,“是。這不是一級優先的搶救病人,所以你沒有義務隨叫隨到。這個情況,你有權利提出個人事務更要緊。不過,其實,”淩遠扯動嘴角,淡淡地道,“你接電話時候,就可以明說,你不方便,並不需要親自麻煩一趟。”

    蘇純聽他說到後來,忍不住心裏一緊,先是去看他臉色,想去握著他手,又望向李波,臉上竟然帶了求懇,然而心裏那些百轉千迴的心思,別說這時當著淩遠自說不出來,便算單獨對著李波,也都不知道真該從何說起,要‘求’他什麽。

    李波卻已經拿著筆記本站起來,笑了,瞧著淩遠不說話。

    淩遠皺了皺眉,一時倒是猜不透他究竟什麽意思。

    李波安靜地瞧了他足有1分鍾的功夫,幹脆又把椅子拉過來,坐下,

    “淩院長,作為你下屬,普外科主任,我確實沒有責任而且更沒有必要為了管理事務,半夜跑來聽主公耳提麵命地陳述機密要務,”李波不自覺地現聽現賣地順口沿用了蔣罡的口頭禪,說著忍不住笑,淩遠的眉頭卻皺得更深,才要說話,卻聽李波繼續說道,“但是,我擔心你。雖然我想,既然你還顧得上囑咐,不要驚動別人,會選擇離咱們醫院有幾公裏的這裏---我怎麽也相信你的理智和專業素養,知道情況應該不會是太嚴重。

    但是我的第一反應,還是看見了踏實。”李波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然後,極坦誠地緩緩說道,“半夜隨叫隨到,隻是因為你病了,不是因為你是我上司,我需要24小時待命地幹工作。”

    淩遠的眉頭跳了跳,一時沒有說話。

    “還有,我其實正琢磨怎麽跟你提,前一段時間,我們的臨床工作是超出了常規的壓力大和緊張。作為臨床醫生,我們都對這種生活有預期,這沒有什麽可抱怨,自然是盡心竭力地完成好任務,可是作為有管理任務的人,我覺得我有責任考慮每位同事的負荷;應急狀態下的超負荷工作,我們的工作性質不可避免,但是我還是希望努力不要長期超負荷。這就好像,一次大出血,機體的器官可以代償,隻要糾正及時,徹底治療原發病因,那麽機體是可以承受這種應急的,一般來說,不會造成不可挽迴的後果;可是如果長期處於缺血狀態,任心肝脾肺腎再強大,也會從代償狀態進入衰竭狀態。”

    “文件夾裏第三個文件。”淩遠閉著眼說道,“就是關於從下周一開始,除急診之外,鑒於前一段的超負荷接診和手術給病房和手術室帶來的超常規壓力,考慮到醫護人員的負荷,以及這種負荷之下,因為應急,優先度問題,有可能對常規管理的忽略,造成的管理隱患,所以,今後一個月的門診和手術按80%的床位收診。我在車禍急救的當天已經對鬱副部長提過,陳述了理由,他也口頭應許了,我昨天已經將報告打上去,要求加急批,你周一或者周二應該能拿到書麵批示。”

    李波愣了一愣,隨即笑了,將筆記本夾在腋下,對淩遠說道,

    “那麽,你更應該做好表率。我現在叫護士過來給你加一點鎮靜劑,你好好休息。至少這個周末,別再考慮這些事情了。晚兩天,不至於怎麽樣。我保證周日晚上之前,一條一條給你交代清楚了。你既然非我不可地這麽霸道地非得重用我,想必對我特別有信心。那麽,你就放我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好了。”

    淩遠半晌沒有說話。

    “我打算這周末怎麽也得用半天去爬爬山換換心情透透氣,你要不要把狼大狼二讓我帶出去?”

    淩遠還是沒說話,卻掏出來鑰匙,丟給了他。李波接了,再又說道,“你如果明天非要出去,我還是會很擔心,真的說不準會不會忍不住打電話給淩歡……”

    “李波,你別得寸進尺。”

    聽見淩遠有點忍無可忍的衝李波開口,不知道為何,蘇純方才提起來

    的心,卻是放迴去了一大半,這時卻聽李波說道,

    “軍醫係統x院活體肝移植方麵的學科帶頭人丘主任,跟我爸爸交情很好。如果小平安那邊有任何問題,需要顯微外科方麵的專家與周老師合作,走正門來不及或者請不動的話,這個後門,我還是有把握能走得通的。你隻管好好休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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