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遊,總是有許多難以抒發的情懷。白淺靠坐在帝京城最大的酒樓雅間,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百姓安樂、軍隊訓練有然,白淺拿起桌上的酒杯淺淺嚐了一口。


    前世,她貪念著各式各樣的美酒,皆因這東西對她來說是療傷的最佳好藥。


    人人都道她嗜酒,若非心裏有太多不可言說的痛苦,她何必飲酒自欺欺人。


    臉上沾染了紅霞,白淺笑道:看來這副身子還是不宜嗜酒。


    放下手中的酒杯,白芸從外間進來,手中的劍穗隨著步伐走動間翩然而舞。


    在白淺對麵坐下,白芸放下手中的長劍,才壓低聲音道


    “主子,據我打聽,玄太子之所以不自立為王,不改國號,皆是因為前任慕容國主!”


    白淺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瓷白的酒杯在她的手中暈染了淡淡的殷紅,白淺漫不經心的往杯中倒著瓊漿玉液,待酒水溢滿杯口時,她才淡淡開口


    “讓墨香閣的人去殺了九皇子!”


    白芸的眼中閃過一抹震驚,但還是一瞬間就掩下了心中的訝異,連忙起身拿起長劍行禮告退。


    白芸走後,白淺喚來小二,點了些許酒菜,她在等人,等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約莫半個時辰,那人從窗子而入,坐在白淺對麵。深紫近黑的華麗衣袍逶迤在地上,黑色的紫金冠在窗戶透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白淺自始至終都噙著一抹笑容看著對麵的人,那人抬頭,劍眉星目、紅唇如朱。


    白淺忽然開口,話語帶了幾絲調笑


    “國師不忙著準備開國大典,怎地有閑心光顧這小小的天香樓了?”


    被喚國師的男人名叫上官子玥,聽見白淺的調笑,慵懶的靠著背後華麗的狐皮裘,飲了一口杯中佳釀才說道


    “此處有佳人,當然得來。”


    白淺輕笑著搖搖頭,拿起酒盅給自己斟了杯酒水,然後舉杯向對麵的上官子玥。上官子玥自斟,隨後舉杯和白淺的杯口碰上。


    兩人喝著酒,無一人說話,隻有淡淡的酒香充斥在空氣當中,有筷子輕輕碰到盤子的清脆聲響起,酒香越來越濃,對立而坐的兩人卻越喝越清醒。


    酒至中旬,上官子玥忽地開口


    “怎地要殺了容亦?”


    白淺放下手中的玉筷,抬眸和上官子玥對視,半晌,無奈一笑


    “容亦不會死,他是我親弟弟,怎可能讓他離我而去?”


    上官子玥了然的點點頭,開始自斟自飲起來。白淺看著他,麵上閃過一絲笑意。


    上官子玥於白淺,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此次她能重生到白淺身上,多半是有了他的幫助。嘴邊不禁扯出一絲苦笑,奈何他終究是沒有算對她心中的想法。


    上官子玥看了一眼白淺,仰躺在身後的軟榻之上,看著頭頂的懸梁,開口道


    “你身邊的隱衛我已經命人送到了十裏桃花林,慕影一直跟在你身邊!”


    原本埋著頭的白淺瞬間抬頭,眼裏充滿了不可置信,撐起桌子俯身看著上官子玥,語氣裏隱隱有些激動


    “你說慕影一直在我身邊?”


    上官子玥看著兩人的鼻尖,唿吸有些癡纏曖昧,蹙了蹙眉,用手指推開白淺的頭,才起身悠悠說道


    “難不成那家夥沒跟你說?嘖,想不到忠心耿耿的慕影也懂得騙人了?”


    腳步向外走去,行到門邊時,上官子玥才停住前進的腳步,拉開房門,走了出去,那獨屬於他邪魅卷狂的聲音從外間緩緩傳來


    “清靈!”


    白淺掩下心中的狂喜,強自鎮定的坐在軟榻上調整著自己的唿吸,她的心裏一直有一個呐喊,慕影還活著……


    慕影從白淺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時便已跟著白淺,那時,皇上囑咐他好好照顧長公主,那時,他也不過十二有餘。


    踏著輕功,慕影在長安城中穿梭自如,站上最高的那座城樓,他看見了那經曆百年風霜血雨的皇都。


    如今,那皇都早已不姓容,而姓了玄。


    身邊多至一人,慕影轉身看去,那人一席深紫近黑的衣袍,紫金色的朝賀發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向上官子玥行了一禮,隨後抱著長劍退到上官子玥身後,一雙黑眸仍然緊緊盯著皇城。


    “慕影,昔日我父親用盡畢生所學,強行保留下了十二銀魂和公主,公主身死,隻能渡其魂魄引到白淺身上,而如今我告訴你,白淺才是命定的天命之女,你信嗎?”


    慕影轉過視線看著上官子玥,衣袍在空中飛舞,及腰的長發也如潑墨一般在空中飄灑。


    慕影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國師,主子已然不想過那飄蕩的日子,此次進京,也不過是要接迴九皇子!”


    上官子玥低聲而笑,那座皇城在他看來,就如同那渡了金漆的鳥籠,困了一幫子為國謀益的傻子。


    他開口,看著長安的繁華,語調漫不經心


    “你迴去告訴白淺,若不想參與到這亂世來,就叫她去東海,那裏終歸是個好去處!”


    慕影點點頭準備離去時,上官子玥叫住他,從懷裏拿出來一個錦袋,看起來有些許沉甸,遞給慕影,慕影伸手接過,就聽得上官子玥的聲音漸行漸遠


    “你告訴白淺,海棠花早已不豔,和不栽種桃花來的快活些!”


    慕影看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錦袋,將錦袋放進懷裏,足尖輕點,向長安城最大的酒樓而去。


    上官子玥迴到國師府,就見昔日故人獨自坐在涼亭擺弄茶道。


    整理整理身上有些褶皺的衣服,嘴角掛起了一抹偽笑,朝著涼亭而去


    “玄太子怎地來了我這國師府?”


    玄夜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前方而來的上官子玥,淺笑道


    “我來找國師算命的!”


    “算命?”


    上官子玥行至玄夜身前,俯身看著玄夜,隻見玄夜懷中抱著暖爐,麵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突地上官子玥一笑,一撩衣袍坐在玄夜對麵,喚來小廝取簽。


    身旁的小廝小跑著去取了簽來,上官子玥拿過簽筒,推到玄夜前麵,挑眉看著玄夜說道


    “抽吧?算姻緣還是國運?”


    玄夜看了一眼簽筒,抽出捂在暖爐中的手,隨意在簽筒中抽了一根竹簽遞給上官子玥,上官子玥看著玄夜骨節分明、就連皮膚下跳動的青色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的手,伸手接過竹簽,漫不經心道


    “玄太子需得好好保重身體,這江山的國運掌握在你手裏啊!”


    玄夜捂著嘴唇咳嗽了幾聲,又將手放迴了暖爐裏,身後的侍衛上前給玄夜披上了狐皮大氅,玄夜係好狐皮大氅後才笑道


    “前幾日偶感了風寒,不礙事!”


    上官子玥看了一眼玄夜,終究還是沒說什麽,將手中的簽放在桌子上,簽麵朝上,上頭無一字。


    玄夜淡淡的看了一眼,轉頭看向院子裏栽種的海棠花,笑道


    “國師府怎地還種著海棠?”


    “人已去,花未涼,始終是她生前喜歡的東西,就留著吧!”


    候在一旁的小廝早已將簽筒拿了下去,上官子玥看了一眼滿院的海棠,開的極為豔麗。


    此時以至初冬,這海棠似乎開的太過長久,墨輕逸取笑他的國師府人傑地靈,就連花季和他人都不一樣。


    他笑罵了句,說


    “這國師府承載了幾千年的國運,更朝換代,唯獨這國師府還屹立不倒,輔佐不同朝代的每一任君王,甚至還得每一任君王的極度信任,輕逸,你就沒懷疑過嗎?”


    輕逸聽了也隻是笑,放下手中的白子,他看了一眼這滿院的海棠花,說道


    “如何懷疑?你們所做之事皆是為民福利,此等忠義之臣,擔得起君王的信任!”


    他笑,笑聲迴蕩在國師府良久不曾散去,那一局殘局如今還在他的臥室裏擺著,可那個與他談笑風生的墨輕逸此時已在邊疆。


    他迴頭看了一眼玄夜,問道


    “玄太子何時讓輕逸迴來?”


    玄夜收迴目光,他的雙眸微潤,聽得上官子玥的話,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才說道


    “月餘吧!常年戰亂,與他國交攘的邊境早已成為廢墟,此次前去,身為都督,他該是自當親力親為。”


    送走了玄夜,上官子玥目光看向天香樓,隨後命人在院子裏栽種桃花,掩蓋住了那些豔麗的海棠。


    慕影迴到天香樓,將上官子玥的話轉達給了白淺,正準備起身告退時,白淺忽地喚了一聲


    “慕影!”


    慕影身形一頓,白淺褐色的眸子有些濕潤,她扶起跪在地上的慕影,語氣有些哽咽


    “為何瞞了我這麽久?”


    慕影摘下口罩,從臉上撕下了那張人皮麵具,之前刻意收斂的氣息也在這一刻全部釋放,察覺到熟悉的氣息,白淺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


    “我不是讓你們跟著玄夜嗎?你們怎麽……”


    慕影有些手足無措,隻能僵硬著身子,擔憂的看著白淺說道


    “國師讓我們護著你,而且,您是我們的主子,自當是您走到哪我們十二銀魂就該跟到哪。”


    於白淺來說,慕影是她的良師益友,他是她的貼身隱衛,他護著她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孩子,他們在那個肮髒的皇宮一路走來,血雨也好,腥風也好,他是她唯一能感覺到安全的人。


    那次戰役,她讓上官子玥給十二銀魂下了蒙汗藥,獨自一人帶著百萬大軍阻擋玄國的進攻,身邊的皇室隱衛也盡數折損。


    她知那場戰役她注定要敗,可容氏百年來的傲骨豈能容他人踐踏,哪怕那個人曾是她的夫君。


    她生來骨子裏流的就是容氏的血,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與其容氏滅在他人手裏,何不如自己滅了容氏?


    白淺擦幹眼淚,看了一眼慕影,眼裏是失而複得的喜悅,白淺輕聲道


    “慕影,從今往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不是清靈,而是慕影。”


    “是。”


    慕影的背挺得筆直,她是他的主子,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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