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歡看著母子倆的偷偷互動覺得分外有趣。


    他風流一生, 收藏了無數的絕色,卻沒有任何子嗣。


    原因隻有一個。


    他嫌麻煩。


    對他而言, 延續血脈的同時也意味著終生教養的人父責任,這可比他養一屋子的美人要頭疼多了。他從不在意美人的去留, 反正沒了可以再找。而且他也承認自己天性薄涼, 習慣了任性而為,突然身後多了一隻搖頭晃腦叮囑他要按時迴家吃飯的小尾巴, 那以後還怎麽去拈花惹草呢?


    他轉頭看了看琳琅, 正好逮住她衝小團子使眼色的一幕, 那模樣可比他強迫她接吻的時候要鮮活多了。她原本生得是豔色無邊, 細細長長的丹鳳眼,飽滿通透的石榴唇, 還有一身看似豔靡卻不可攀折的美人風骨, 這突然的孩子氣更讓他怦然心動。


    折歡也不總是愛跟女人廝混的,天天堆在一起畢竟會膩。


    在閑時的時候,他會找幾本話本子打發時間, 尤其是人間的話本子,什麽妖媚狐仙夜誘書生,什麽才子佳人風花雪月,越是狗血, 他看得越是過癮。但現在,他忽然想到, 那些被話本子忽視隻有寥寥幾筆的大家夫人, 清鉛素麵, 為家人洗手作羹湯,似乎更帶了一些溫暖而醇厚的香氣。


    這樣一想,一家三口的瑣碎生活好像也不是那樣讓他難以忍受了。


    起碼他無聊的時候,還可以玩弄孩子他娘跟小團子呢。


    於是折歡很自然進入到了爹爹的角色,似笑非笑道,“小家夥,你這聲爹爹叫的心不甘情不願,可見不是真心要當我兒子的,不行,我還是要欺負你娘。”


    他對血脈並不執著,自然也不會過多計較小團子的生父,隻要他身上有一份琳琅的血脈,就足夠他視如己出了。


    這一下不過是故意嚇唬小孩子的呢。


    小家夥哪裏是折歡的對手,立馬被嚇著了,又怯怯喊了聲,“爹爹別生氣,我、我還不熟練嘛。”


    折歡心道,我看未必,你喊別人做爹爹可是麻溜地很。


    不過小團子的緊張兮兮的確取悅了男人,他想了想,問,“既然是第一次父子相認,你需要抱抱嗎?”


    他也是第一次當人後爹,至於步驟什麽的,同樣也不熟練,索性就按著自己的想法來了。


    小太子:“……”


    呸,我才不想跟你這個欺負阿娘的人渣抱抱。


    但形勢比人強,小太子低下了他那顆驕傲倔強的小頭顱,張開了小短手,脆生生地說,“要!要爹爹抱抱!舉高高的那種!”


    折歡偏頭對琳琅說,“娘子,你不介意我抱抱你的心肝寶貝兒吧?你放心,我輕拿輕放,不會摔碎他。”


    琳琅:“……”


    輕拿輕放是什麽鬼?


    他這是病得重了,把小團子當成易碎品了?


    折歡見琳琅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差點沒忍笑到內傷,他發現這對母子真的很有意思,大的是心狠手辣又有點小脾氣的雙麵美人,小的是人小鬼大又容易被嚇唬的小慫包子,以後的生活總歸是不會太平淡了。


    小太子不知為何打了個哆嗦,見新爹爹轉過身來,衝著他張開了雙臂,還指了指長長的衣袖,特別貼心說,“來,抓住袖子爬上來,別摔了。”


    “……”


    混蛋。


    太過分了,居然欺負他短腿。


    小太子心裏默念,一切都是為了阿娘,他就忍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


    就在他打算飛撲過去的時候,後頸的皮兒一陣疼,他一個撲棱,雙腳就不著地了。


    小太子憤怒轉過頭。


    這群大人欺負他短腿還上癮了不成?


    然後小太子對上了殷侍衣麵無表情,小心髒微微有點虛,畢竟他剛剛才給人扣了一頂帽子,轉頭就去認新爹了,這個喜怒無常的魔尊沒將他撕了已經是很看得起自己了。小家夥見風使舵,立馬拿出了自己最擅長的本事,幹脆利落地裝傻,“脖子疼呀。”


    殷侍衣一看他肖似琳琅的小臉蛋兒,心頭憋著的一股火氣奇異滅了,隻是小家夥太不知道規矩了,爹爹是能隨便認的嗎?他沒舍得罵,輕輕拍了拍他屁股以示懲戒,在小家夥咿呀委屈叫嚷起來時,他抬手一揚,將小丸子摁進自己的懷裏。


    小太子終於擺脫了被拎脖子的獵物命運,也不叫了。


    他在殷侍衣懷裏找個位置,舒舒服服窩下去了。


    撒嬌業務顯得十分“熟練”。


    小家夥在年初的時候過了九歲的生辰,但不知道是什麽緣故,發育比同齡人要來得遲,個頭小小,看上去也不過是六七歲的稚嫩模樣,因此總有人喜歡抱抱他捏捏他,這一點小家夥在“離家出走”的路上獲得了深刻的體會。


    “還疼不疼?”殷侍衣揉著小團子的脖子。


    小太子乖巧搖了搖頭。


    比起總愛捉弄他的折歡來說,還是這個男人更可靠些,雖然他不愛笑,可小太子就是覺得渾身舒坦,就像迴到了一個溫暖濕潤又能給予無窮庇護的巢穴。


    先前小太子擔心阿娘受傷,下意識忽略了這種溫暖的感覺,現在又被殷侍衣百般愛護抱在懷裏,心頭隱隱浮現出一股依戀的情緒——剛才他敢膽大包天撲上殷侍衣,也是心裏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至於為什麽,小太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殷侍衣低頭一看,那雙濕漉漉的小鹿眼睛也正瞅他,滿是憧憬與孺慕,還有點兒困惑。


    一顆心都軟了。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殷侍衣始終知道自己不太討人喜歡,他是個修煉狂魔,對外在俗務與交際不甚在意,個性淡薄而疏離,除去這一層身份與修為,他想沒人會喜歡這麽一個陰沉、冷血、容易猜疑的男人。尤其是小孩子,就更不願意親近他了。


    他心底,其實一直想有個孩子。


    一個有著紅彤彤的臉蛋兒、軟乎乎的小身子的年糕娃娃。


    這個孩子是男孩是女孩並不重要,是聰明還是愚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是自己跟最喜歡的女子生下的孩子,他會將世上所有的最好的、最珍貴的,都捧在他的心肝麵前。


    他會做一個寬厚、仁慈、有耐心的爹爹。


    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是跟在幽天帝的身邊,這個男人雖為人人敬重懼怕的至尊,卻不懂得怎麽做一個寬厚、仁慈、有耐心的父親,他將他視為繼承人,但凡太子有一絲的不完美,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這嚴苛的教條甚至規定了他不能喜歡那又軟又白的長耳兔子。


    他偷偷養了很久,可還是死了。


    在父親的手下生生捏成了一灘肉泥。


    那天早上,他記得自己還給兔子仔仔細細洗了個澡,帶它去曬了曬幽域三月時節裏難得一見的太陽,他化成了一條巴掌大小的小黑蛇,尾巴圈著兔子,在舒適的陽光與微風裏懶洋洋睡著了。


    然後他最依賴的長老看見了這一幕,他央求了好久要保密兔子的存在,長老答應了。


    誰知道那慈眉善目的老人轉頭就捅到父親麵前。


    於是它死了。


    兔子的血還濺到了他剛換上的藍色新衣。


    這隻不過是很小的一件事,小到微不足道,他以為他早就忘得幹淨了。


    直到現在,他看見了懷裏的小團子,白白胖胖的,那種失而複得的欣喜一下子就淹沒了他。


    而且這個小家夥還是他的血脈至親。


    在這個天底下,不需要任何利益,就能承認他存在的人。


    他終不是孑然一人了。


    “……爹爹?”


    小太子見殷侍衣走神,小小叫了一聲。


    折歡自然也聽見了,衝著小太子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笑容。


    這一顆兩邊亂倒的牆頭小草真是好玩兒。


    小團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緊緊扒住殷侍衣的胳膊,眼神傳達某種渴望。新爹爹你可厲害點啊,他不想被壞人做成人肉包子。


    “抖什麽?冷嗎?”殷侍衣問,一隻手揚起大袖,遮住了他的腦袋。


    小太子可憐巴巴,試圖提醒他現在是什麽個情況,“爹爹,你看阿娘她……”


    殷侍衣動作一頓,他抬起頭。


    他沒有懷疑小太子的身份,不然孩子身上怎麽會有他的氣息?


    自然,他對琳琅的多年恨意也消除了大半。而剩下的一小半,在看到她被人挾持時,同樣是消失得幹幹淨淨。他甚至想到,這還是自己送上去給敵人折辱,心裏的愧疚一下子由淡薄轉向濃烈,殷侍衣毫不猶豫地說,“化龍壇還你,把她還我!”


    眾人麻木地看著那第一王朝至寶被這兩個男人當小玩具一樣拋來拋去,心說化龍壇也是很委屈了,它被修士們追逐了那麽多年,頭一迴遭人嫌棄。


    折歡唇邊含笑,卻是冷的,“你說還就還,你說給就給,你當我太平青帝跟你玩過家家嗎?”


    “你要什麽?”殷侍衣皺眉。


    “啊,要什麽,這個問題問得好。”折歡擁著琳琅的肩膀,溫柔拂過她發間的桃瓣,細長的手指如碰珍寶,一根根地落下,輕輕摩挲著她臉龐,“魔尊大人,你覺得她值多少呢?”


    小太子雙頰鼓鼓瞪他,阿娘是無價的!


    殷侍衣察覺到了懷中小孩子的急躁,他反而顯得冷靜,重複問了一句,“你要什麽。”


    “其實也不多,畢竟我不是那麽貪心的人。”折歡笑眯眯打了個響指,“我雖有化龍壇,卻沒有見過真正的升龍訣,不知能否——”


    “啪!”


    一片龍鱗猛地砸到了折歡的身上。


    “給你了,人還來。”


    小太子星星眼瞅著新爹爹。


    他出手比父皇爹爹還要闊氣啊。


    聖地眾人麵麵相覷,升龍訣比太平古國的傳說還要神秘,聽聞是記載了肉身成聖的秘密,由於出現的時間比上古還要遙遠,眾人隻當是一則虛幻奇聞。


    誰想到還真的有?


    可就算是真的,這升龍訣也是一件不輸於化龍壇的天地至寶,就、就這麽隨便的送人了?


    眾人無比眼熱,卻也隻能眼睜睜看那片龍鱗從折歡的胸膛一直滾落到衣擺。


    至寶被如此對待,他們的唿吸都有點兒痛。


    折歡嘴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依然是女修最喜歡的風流模樣,隻是桃花眼裏慢慢浮現出了一線冷光。


    向來是他用天材地寶砸別人,第一迴被別人砸了。


    真是奇妙又有趣的感覺啊。


    他側過臉,琳琅仍然目視前方,眼神冷淡,根本不看他。


    “人家要用升龍訣來替你贖身,知道自己這麽值錢,陛下一定高興壞了吧。”他雙指牽住了琳琅的下巴,迫使她轉過頭。眾人發現,這對男女的眼睛都極為漂亮,一個是桃花眼,一個是丹鳳眼,對望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繾綣。


    如果忽略他們之間的冷漠。


    “陛下覺得我要不要換呢?嗯?”


    折歡的口吻裏多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血腥。


    這個男人曾經手握天下權柄,就算王朝敗落了也依然能攪動修真界一片腥風血雨。他過於自負,連帶自己也沒發現,琳琅在他心裏的份量逐漸加重,從一開始的稍稍有興趣的暖床對象,到他需要付出代價才能得到的美人,以及眼下,他動了心思要娶迴家的道侶。


    偏偏有人對她虎視眈眈。


    琳琅想著,火候差不多了。


    該她登場了。


    於是折歡看見這雙冰湖般的眼睛掠了下殷侍衣,慢慢暈開了溫軟的水波,“請……青帝成全。”


    女人總是感動於一瞬間的付出,她也不例外。


    琳琅的轉變並不突兀,她之前對殷侍衣冷言冷語,在眾人看來就是一種鬧別扭的情緒,現在殷侍衣願意為她退迴化龍壇,甚至不惜付出升龍訣也要換她平安,任她鐵石心腸,也被男人揉成了一池春水。


    殷侍衣心頭一跳。


    都說因愛生恨,他原本就愛慕著這位“心狠手辣”的天魔女帝,若不是那次意外,他不會出走幽域,也許兩人現在已經是“琴瑟和鳴”的神仙眷侶了。他琢磨不透她,可是,難得見這人為自己服軟的一麵,他就怎麽也抑製不住那種瘋長的思念與渴望。


    他始終忘不了這一枚令他傷令他痛的朱砂痣。


    “好。”折歡滿臉笑意,“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作為君子,又怎能奪人所好呢?”他袖袍一卷,那片澄明的龍鱗就到了他手上,像是黑夜裏的一抹明光,襯得他臉龐愈發溫潤如玉。與此同時,折歡也放開了琳琅。


    琳琅有些怔忪,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大魔頭這麽快就鬆口了。


    不過也就一個唿吸的時間,她恢複臉色,挺直了背脊,朝著父子倆走去。


    四周的動亂還未結束,碎石亂飛,哀嚎聲依然此起彼伏。


    可那男人抱著孩子,背脊挺拔,沉穩站著,就像是一座經冬不凋的千年大樹,給予最深厚的庇佑,好像在他身邊,什麽危險都不複存在。這一點從小太子安穩的臉色就能看得出來。男人的眉眼一掃往日的陰霾,沉沉無亮的眼眸裏像是擦洗過了一樣,重新透出了清澈的神彩。


    難怪女主被他虐了千百遍依然待他如初戀,琳琅心道。


    尤其對方為了遷就她,勉強著自己這十年來並不愛笑的性子,衝著她牽了牽嘴角,盡管弧度不顯,但他的確在做讓步。


    先她一步,低頭了。


    琳琅下意識也揚了揚眉,微微一笑。


    大約是琳琅這次營造的高嶺之花女帝形象過於深入人心,眾人冷不防見她笑了,還有些迴不過神來。


    這一下仿佛冰消雪融,竟有幾分女兒癡纏的嬌態。


    殷侍衣長眉一展,氣息更為溫潤。他刻意收斂了周身的暴躁氣息,就連臉上似有若無的黑色鱗片都被主人強行隱藏下去,盡管讓他並不好受。


    他不想嚇著她。


    “嗬,好一個一家團聚呢。”


    陰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琳琅隻覺腰間一緊,被淩厲掌風攜裹著,猝不及防倒向了男人的胸懷。


    重重撞擊之下,琳琅胸口一疼,喉嚨湧上腥甜,嘴邊禁不住溢出了一絲鮮血。


    “琳琅!”殷侍衣又驚又怒,“你要反悔?”


    後一句話自然是衝著折歡來的。


    “反悔如何,不反悔又如何?我青帝做事,難不成還要遵循你們這些後輩的規矩?”折歡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他摟著女人軟綿綿的身子,臂力異常強勁,宛如牢固的囚籠,讓琳琅尋不到半點逃離的機會。


    “這升龍訣,我要。”他眼睛盯著殷侍衣,卻慢慢伏下了高大的身軀,唇角一彎,竟當眾咬住了琳琅的耳朵,“人嘛,在沒有玩膩之前,自然也是要的。”


    他故意將“玩膩”兩字咬得含糊不清,帶著一種曖昧的色情。


    琳琅自然要做出一副受辱的樣子,冷笑道,“前輩莫不是忘了,您還有個等你歸家的妹妹?”


    太平女帝是折歡的親妹妹,但兩人的關係類似於伏羲與女媧,既是兄妹關係,又是夫妻關係,而且女帝善妒,曾傳聞她一夜誅殺了哥哥的三千後宮,其中有不少是人族、仙族的公主。太平女帝無法無天的暴行惹怒了三族,並有了後來的圍攻太平王朝一事。而這對兄妹倆更是瞞天過海,偽造了死亡。


    “怎麽,你生氣了?”折歡不以為然,他舌尖微繞,迴味著方才的溫香軟玉。


    “生氣又如何?不生氣又如何?前輩難道還會在乎小小晚輩的意願嗎?”琳琅自嘲,“你們男人總喜歡將女人當成一件貨物,喜歡便開個價,不喜歡就隨意丟棄,真心三兩,怕是不值錢的,又何須多此一舉,關心貨物的情緒呢?”


    折歡一怔。


    記憶中的女帝向來是神采飛揚的,眉梢眼角是肆意生長的瑰麗,從不見她失魂落魄的哀怨模樣,可是這一刻,她低著頭,眼尾微紅,像是雨後一病不起的海棠,總想讓人將她珍而重之捧在心上。他享受肉體的歡愉,女人們又是愛他癡狂,他自然不會煞費苦心去向她們討要真心。


    久而久之,這真心也就“不值錢”了。


    換做是與他尋歡作樂的女人們說出這樣的話,折歡大概是漫不經心,聽聽也就算了。但這話從一個他尤為欣賞的女人說出來,免不了帶了幾分鄭重的意味。


    他也想得到這個人,也想得到她的心。


    “我這個人不喜歡吃虧,喜歡等價交換。”折歡濕熱的、略微不穩的氣息拂過琳琅的肌膚,“你若給我三兩真心,我便予你三兩真心。你若給我全部,我便傾其所有。”


    琳琅嗤笑,“你當我不知道你們男人的風流心腸?這會兒說得好聽,等哄走了身子,怕是棄如敝履了。”


    “你要如何才信我?”他擰眉。


    她慢慢抬頭,不躲不避直視著折歡,“我要的是忠貞長情的伴侶,你若想要我,必須隻我一人,從今往後,你妹妹也好,你舊情人也好,通通要斷個一幹二淨。”


    “你這是獅子大開口。”折歡捏起她下巴,眼神陡然鋒利,“敢這樣命令我的人,你可知道她們都到哪裏去了?”


    即便是善妒的太平女帝,也不敢在長兄麵前如此放肆。


    “怎麽,青帝陛下給不起忠貞不渝,就衝著人惱羞成怒了?”她唇色被鮮血泅染得極豔,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容色,偏生神情是冷若冰霜,揉成了奇異奪目的風情。


    “誰說我給不起?”折歡不怒反笑,竟然容忍了她的挑釁,“我答應你,我會跟天下所有的女人保持距離。”


    “包括你妹妹?”


    “如你所願。”


    折歡的聲色愈發溫柔動人,“那麽,既然交易完成,需不需要再來個定情之吻呢?”


    琳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待男人勾了腰,低頭吻過來的時候,她依然是怔怔的,由著他為所欲為。


    “噗嗤——”


    利器沒入身體的聲音突然響起。


    那是一條見血封喉的骨鞭。


    “她是我殷侍衣的妻子,就不勞煩青帝照顧了。”


    男人一手抱娃,狠話放得也是幹淨利落。


    折歡依然維持著擁著琳琅的姿勢,他眉眼豔麗含著一絲譏諷,哪怕眾人離得遠了,依然能清清楚楚辨認到那股強烈的殺氣。


    “你是故意的?”


    故意說那番引誘他動心的話,好讓殷侍衣一擊即中?


    她就半點也不顧念舊情?


    琳琅實力演繹翻臉無情,“難不成青帝陛下以為,說幾句哄人的話,就想讓一個被你暗算的女人對你死心塌地嗎?抱歉,我可沒有這個受虐的習慣。”


    “我沒有在哄你。”折歡七竅流血,模樣分外滲人,可他堅持著沒有倒下去。


    他直勾勾盯著琳琅,由於生機飛快枯竭,他色若桃瓣的容貌逐漸演變成了屍體的青白色。


    這種情況下,琳琅被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過她依然淡定,“哄不哄又有什麽關係?青帝陛下既然能輕易舍棄千年相伴的親妹妹,可見是薄情冷血。”


    “哈,是你自己要忠貞長情,本帝給你了,你反而怨本帝薄情冷血?怕是從頭到尾,你根本是耍著本帝玩吧——”


    折歡低沉的尾音突然尖銳起來。


    “小心!”


    殷侍衣臉色一變。


    他當機立斷,將小太子拋向了離得最近的佛門祖師,自己則是閃身上去,替琳琅挨了一道,裹著她迅速後退。


    “……夫君?”


    她驚慌失措之下,連往日的稱唿也不知不覺帶出來。


    殷侍衣已經記不起她對自己絕情的樣子了,他現在眼睛裏隻有妻子依戀的神色。


    男人“嗯”了一聲,安撫道,“我在,別怕。”


    “他是怎麽了?”琳琅看向不遠處的折歡。


    他的胸口被殷侍衣的骨鞭硬生生剜出了一個血洞,靈府也隨之坍塌。可是他的狀態奇怪得很,沒有像之前一樣化成桃花水,反而身體愈發僵硬遲緩,半張臉逐漸蔓延出了青色的屍斑。


    殷侍衣低聲說,“傀儡術雖然逆天,卻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原本重傷未愈,實力大減,之前施展了一番,就耗盡了大半的功力,如今又被我的法器所傷,想來是沒有餘力施展第二迴了。”


    琳琅正想迴話,對麵傳來了一道鬼魅般的笑聲,“說的不錯。本帝很久都沒有嚐過被暗算的滋味了。不過,本帝縱然再不濟,也不是你這條區區小蛇能扳倒的。”


    曾經多情的桃花眼成了一片駭然的血汙。


    “過來受死吧,小鬼。”


    折歡的話一落音,整片天地陷入混沌,山崩地裂,飛沙走石。


    這期間,一株株桃樹被連根拔起,甚至有人猝不及防被卷入了颶風中,生死不知。


    艱難存活的眾人心驚膽戰。


    從這一刻起,太平朝的開國君王顯出了自己不為人知的、詭秘莫測的可怕一麵。心高氣傲的大佬們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太平古國現世,來這裏的人都有去無迴——因為兩者壓根不是同一等級的對手!


    佛門祖師一顆玲瓏佛心看得更明白,他歎了口氣,“阿彌陀佛。”


    正如折歡之前所預言的那樣,僅憑他們的一己之力,根本走不出這個看似美麗實則危機重重的桃花源。


    他們今日注定要命喪蟒腹。


    佛門祖師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小太子,不由得愛憐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小施主,也是你命中注定有一劫。”小太子沒有理會老和尚的念叨,他眼巴巴瞅著中央戰場,阿娘還在裏麵呢。


    殷侍衣似乎接收到了兒子的信息,拉了拉琳琅的衣袖,擋在她的前麵。


    看著男人寬厚的背影,琳琅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


    “他叫什麽?”他忽然問。


    “什麽?”


    風聲太大,琳琅聽得不太真切。


    “如珍如寶,叫金寶怎麽樣?”


    琳琅聽懂了。


    還有些想笑。


    這男人絕對是取名廢。


    “你覺得殷金寶好聽嗎?”她反問。


    那她的小太子就從一個小白麵包子變成一個土裏土氣的金饃饃了。


    男人偏了偏頭,似乎有些不解,“不好嗎?”


    這起碼代表著,為人父母對兒子一種珍重與期盼。


    不像他。


    侍衣。


    他的母親對父親愛得卑微,明知道父親心裏住進了一頭狐妖,還是當時最負盛名的九尾狐,僅僅是在青丘上的驚鴻一瞥,就念念不忘至今。母親是個傻子,放著眾多愛慕者不要,非要飛蛾撲火愛上了父親,哪怕她知道父親娶她,也不過是為了她鮫人族的天賦——幻境。


    她耗盡大半精血,為父親織就了一個個美好的夢境,最後也終於逼瘋了自己。


    瘋子母親生下了他,取了個名字,叫侍衣。


    侍茶捧衣,一個低微可憐的名字。就像他的存在,從來不被人期待的。


    所以,哪怕琳琅也許現在騙著他,說愛著他,他也會信的。


    他真的會信的。


    “好好對金寶。”殷侍衣認真叮囑琳琅,“他還小,你要耐心教他,別總是罵他,板著臉,小孩子總是怕的。他做錯了事,也先別急著打他,要問問原因,哪有小孩子一開始就能完全做對的呢?如果他喜歡養什麽小寵物,就讓他養吧,說不定還能培養耐心,隻要不過分,不會玩物喪誌的。”


    “侍衣……”


    她語氣有些不安。


    男人卻突然笑了,“你見過龍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見見吧。”


    他傾過身來,與她氣息交纏。玄衣當風,衣襟獵獵,寬厚的大掌溫柔而縱容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放到臉上。


    一線澄亮的光映入了琳琅的眼。


    殷侍衣的眉心溢出血線,極為緩慢地、痛苦地誕生了第一片金色龍鱗。


    琳琅手心下的鱗片熱得發燙,她能感覺到一種撕扯的、焚燒的痛楚在男人身上猖獗遊走。他是真的不要命了,竟敢違逆天道定下的規矩,為了對付折歡,不惜一切代價掙脫枷鎖,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蛇身化龍的蛻變。


    他瘋狂燃燒自己的壽命。


    他會死。


    “琳琅,不要怕我。”


    這是男人清醒時候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你知道,我舍不得兇你。”


    哪怕他不再是人。


    哪怕他從此以後不會清醒。


    隨後,一聲清越龍吟劃破天際。


    開目為晝,閉目為夜。燭龍睜眼,赤地萬裏。


    而龍有逆鱗,觸之則死。


    被庇佑的琳琅低下眼眉。


    龍是一種粗暴成性的生物。


    很溫柔,卻也愚蠢。


    他又怎麽會知道,自己愛上的,甘願為她去死的,是他恨到咬牙切齒的害母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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