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兒,你還疼不疼了?”


    迴到人族領地, 姬武又往小團子的嘴巴塞了一把丹藥, 緊張得跟什麽似的。


    小太子吃得腮幫子鼓囊囊的,口齒不清, “疊……疊,好次,甜的!”


    姬武被逗笑了,一邊用袖子擦著他腦門的血跡,轉身吩咐老家臣,讓他收刮幾盒上等丹藥過來。


    老家臣默默地走了,其實小殿下的傷並不重, 就是吐血了, 看起來特別嚴重, 養上幾天保準又是活蹦亂跳的一顆小肉丸, 根本用不上這些固本培元的珍貴丹藥。


    誰想到素來冷靜的陛下自己亂了陣腳,什麽養魂丹護脈丹菩提丹陰陽萬壽丹一個勁兒往小殿下嘴裏塞, 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什麽哄小孩兒吃東西的飯前小零嘴兒呢。


    也就隻有偏心的陛下能敗家敗得如此心安理得了。


    等老家臣離開了,小團子立馬摟住了成功上位的後爹,軟軟地吹耳邊風, “爹爹, 咱們什麽時候去找阿娘啊?”


    魔門駐紮的營地離人族稍微有點遠, 中間還隔著一扇佛門。


    “去、去找你娘?”姬武被這耳邊風吹得渾身酥麻, 好在他意誌堅定, 很快清醒過來, 嚴肅道,“現在不行。要不了幾天,古國就要出世了,作為魔門的領袖,你娘肯定是要進去的,你現在去找她,豈不是讓她分心嗎?”


    小太子想想也是,隻好委屈耷拉下腦袋。


    姬武見不得這小家夥灰心喪氣的模樣,拍著他的屁股說,“你想不想跟爹爹學武道?很厲害的那種,等你學會了,就可以自己找迴場子了。”他純粹是為了轉移小團子的注意力,免得他自己偷溜出去找琳琅。


    這孩子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況且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有了這個小心肝,還怕他娘找不上門嗎?


    小太子眼睛立馬亮了,扭扭捏捏的,“這、這樣好嗎?我聽說人族的獨門秘籍,都是看家本領,絕不外傳的。”


    姬武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瓜兒,又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你以為你叫父皇爹爹是白叫的嗎?老子教兒子,天經地義的事!”


    小太子滿眼孺慕,“爹爹真好!”


    姬武摸了摸鼻子,收下了這聲稚嫩的讚美。


    反正那都是遲早的事兒,提前叫叫怎麽了?


    隻是誰也沒料到,這次太平古國居然在雲海中出現,眾人站在梟首山上,仰頭看著天邊那層層堆疊的華美宮闕,心頭微微膽寒,這海市蜃樓般的美景不知埋葬了多少前輩的屍骨。


    按照先前的決定,眾大佬決定分批進入古國,這種層次的戰鬥,小兵小將的填海戰術根本不管用,隻有至尊出馬,方博得一線生機。


    琳琅帶了幾個心腹進去,而魔門首徒被她留下了。


    萬一真出現個好歹,起碼有傳人主持大局,不至於讓千秋基業驟然凋零。


    姬武見女帝穿著一襲飄渺白衣,輕紗遮臉,偶爾掠眼,仿佛萬頃碧波流光,照得人心蠢蠢欲動。難怪小肉包兒這麽招人疼,他暗想。


    姬武盯人的時候太過專注,時間一長,其餘人也覺察不對勁了,紛紛看過去。


    就連前頭的玉無雪與殷侍衣同樣轉過了頭。


    琳琅:“……”


    這種飛來橫禍的感覺是怎麽迴事?


    罪魁禍首淡定自如收迴了視線,好像剛才那光明正大偷看的人不是他似的。


    劍門素來孤傲,這次參與的高層人數還是隻有三個,眾人不敢過多發表意見,畢竟劍修一劍可蕩四野,千軍萬馬不在話下,是當前修真界單體挑戰最強的第一王者。


    “走吧。”


    白衣掌門淡漠轉身,一馬當先進了古國雲海。


    其餘兩位長老不敢怠慢,迅速跟上掌門的腳步。


    一行人陸續穿過雲海,有了仙門魁首的引路,他們迅速抵達了古國的殿門。


    雲霧繚繞,仙音渺渺,眾人聽得神往無比,恨不得隨這仙樂直接羽化登仙,不知是誰哼了聲,美夢破裂,他們紛紛驚醒,暗想,剛才差點著了道。


    眾人後頭冷汗涔涔。


    這地方委實古怪了些。


    佛門一向講究眾生平等,這次踏進了血腥之地,慈悲心腸也冷硬了些。隻見一位祖師手撚菩提子,滿目肅然,道,“本門有三鏡,在漫長的歲月中,過去與未來皆已易主,如今剩下這一麵現在之鏡,可同時綁定四位施主,窺見一線天機。”


    眾人一聽,暗罵老禿驢,這不明擺著讓人當替死鬼去探路嗎?


    他們剛被那仙音暗算一手,差點就醒不過來了,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毛遂自薦”。


    贏了是英雄,可輸了,他們比狗熊還要慘,一身修為盡付東流,說不定命都沒了。


    “——我來!”


    一道身影站了出來。


    他們一看,竟是那位玩世不恭的姬武少帝,對方換了一身白甲紅纓,正是英姿勃發的少年姿容。旁邊的家臣想說些什麽,動了動嘴唇,又把勸阻吞迴了肚子裏,陛下想做的事沒人敢攔。


    “阿彌陀佛,施主有心了。”佛門祖師雙掌合十,“貧僧替眾生——”


    “廢話少說!”姬武輕輕哼了聲,“本帝可不是為了眾生去送死的,區區一個敗落千年的古國,還能困住本帝?真是笑話!”


    佛門祖師登時不說話了。


    這人族的年輕王者比衍天帝的彬彬有禮差遠了,還欠揍。


    佛門祖師取出了一麵鏡子,通體雪亮,照得四周耀耀生輝。隱約間,一道細密的紅線飛出,纏繞住少帝的手腕,轉瞬藏匿。


    “就這樣?”


    他挑了挑眉,隨即昂首闊步,朝著殿門進發,幾個唿吸之間沒入雲海深處。


    而現在鏡裏麵同樣雲霧翻滾,看不清人。


    佛門祖師正想將明鏡懸起,方便眾人看個清楚,突然鏡子又飛出了兩道紅線。


    一道纏住了仙門魁首。


    另一道則是綁在了琳琅的手上。


    她眯起眼睛看向某人。


    絕對是公報私仇。


    太壞了這人。


    對方竟看也不看她,瀟灑走了。


    琳琅深吸一口氣,原本她還想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會被天道爸爸猝不及防玩了一手,不上也得上了。她用眼神示意心腹,交代一番後,成為第三個進入古國大殿的勇士。


    這還沒完,等琳琅的身影消失,又有一道聲音響起,“本尊也去探探。”


    眾人都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是誰,敢站在他們前頭的,皆是當今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勢力,現在四巨頭走了三個,對方的存在感變得格外強烈,讓他們想忽視也難。


    “什麽?”佛門祖師有些傻眼,實際上他覺得一位頂級至尊開道已經很“浪費”了,誰想到又搭了劍門掌門跟天魔女帝,如今震懾四方的魔尊竟然也要插上一腳,話說至於嗎?


    萬一太平古國真的那麽玄妙,這一下豈不是折了四位頂尖至尊?


    如此一來,他佛門豈不是又成了萬夫所指?佛門祖師想得臉都綠了,六百年前的豔狐誤佛一事讓聖地元氣大傷,佛門好不容易重振旗鼓,怎麽能再次背負罵名呢?


    佛門祖師後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弄出這麵現在鏡了,弄得他騎虎難下,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其餘大佬抱著跟佛門祖師一樣的想法,眼神透著微妙的困惑。


    這年頭,還真有人趕著上去集體送死的?


    殷侍衣不講廢話,見佛門的人愣住了,他伸指一抓,紅線纏繞於掌心,高大的身軀頓時被雲煙吞沒,不打一聲招唿就出發了。


    “阿彌陀佛!”


    佛門祖師隻能祈願四位都能平安歸來,不然他佛門的罪過可就大了。


    此時的琳琅尚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一場震驚世人的異變。


    懸掛在眾人眼前的,是四麵一模一樣的鏡子。


    第一麵鏡子是屬於姬武少帝的,他本身法力高強,毫不費勁開啟了殿門,並且遭遇了一場頭皮發麻的夜叉圍攻,有幾頭已經晉升為飛天夜叉,衍生出神靈般的智慧,姬武畢竟是單人迎戰,沒有支援的情況下,他在數百迴合之後落入下風。


    他並不戀戰,當機立斷尋了機會逃跑,並躲了一處密林。


    意外的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娃娃登場了。


    還稚嫩地喊他父皇爹爹。


    外頭觀看的人麵麵相覷。


    這姬武少帝半年前才娶了皇後,充了後宮,這個小家夥看模樣約莫都有六七歲了,是從哪裏蹦出來的?


    莫不是私生子?


    大家接著往下看,姬武帶著小娃娃一路逃亡,期間驚險自不必說,父子倆配合默契,一眾女修們看了默默臉熱,覺得生個小娃娃也挺不錯的。就在他們以為這對父子倆要開啟大殺四方的模式時,一個女人出現了。


    於是刺激驚險的冒險故事硬生生轉折成了一出家庭日常畫風。


    問題是這個女人很明顯不對勁啊。


    那麵容,那身段,還有那氣場,要多熟悉有多熟悉——這他娘的不就是天魔女帝的翻版嗎?


    大家默默瞅向了佛門祖師菩提子。


    他們記得清楚,剛才女帝是一身白衣出發的,總不可能她在路上覺得白色不耐髒,又折騰著換迴了紅衣吧?


    佛門祖師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這想必就是十方太平書所收錄的須臾幻境。身處此間,恰似黃粱一夢,求不得的,舍不得的,放不下的,皆在此間一一實現,有人要隻手通天,須臾幻境便給他萬臣俯首,要榮華富貴,就給他封侯拜相,金玉滿堂。”


    然後,他們會在幻境中沉淪,再也醒不過來了。


    隻因為貪戀這須臾的美夢。


    有人聽了大為驚異。


    “那這少帝難不成……”愛慕天魔女帝?


    既然這幻境折射的是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欲望,那在幻境中出現的人,在對方心中的份量必然非比尋常。


    這麽一猜想,眾人的臉色就頗為古怪了。


    大武少帝登基之後,雷厲風行,表麵上是放蕩不羈,可鐵血手段卻令人不寒而栗。


    自他領著鐵騎千軍血洗了蠻荒之地,更把蠻荒首領的屍體剖開了分成幾份,命人烹熟了分給他昔日手下“享用”,一群人吃得麵如土色。聽說有人禁不住嘔吐出來,少帝也不惱怒,隻輕描淡寫地說,他吐一塊,就從活的同伴身上挖一塊,烤熟了繼續吃,保準管飽。


    曾經氣焰囂張的蠻荒部落被拔了爪牙,如同溫順的羔羊,戰戰兢兢聽從大武王朝的差遣。


    大武少帝繼位不過十年,王朝的疆域版圖已經延綿到了不壽山,真正的憑一手之力,造成了盛世之景。比起前幾任守成的君王,少帝雄心勃勃,展現了氣吞山河的帝王氣象。就算是成名已久的大佬,在這個不過百歲的年輕人麵前,也得恭敬喚上一聲少帝閣下。


    因此,當他們看見這位隻手遮天的王朝君主,在幻境中一反常態的,沒有追逐他的萬古霸業也就算了,反而跟個小鹿亂撞的毛頭小子似的,陷入了一段兒女情長的糾纏,大佬個個驚呆了。


    難道他們以往接收的情報全是假的嗎?


    縱觀少帝的行事作風,他明明對魔門很不友好啊!


    這個家夥時不時攛掇門下弟子就去搶人家的地盤也就罷了,還變著花樣坑人家的弟子,仇恨拉得特別穩固,導致魔門跟武朝的積怨越來越深,三天兩頭發生衝突,雖然沒有對劍門那麽明顯,但交惡程度也是穩穩居第二名!


    所以現在他又追著女帝跑,是怎麽個迴事?


    當琳琅破了幻境,折返迴來的時候,眾大佬均是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她,好像在說“你放過人家吧他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哇”。


    琳琅:“……”


    她記得自己出入幻境也沒幹什麽壞事啊。


    唯一痛心的是古國太狡猾了,居然弄出了她的阿晚姐姐,害她差點就不想從幻境出來了。


    心腹示意她看向現在鏡。


    完了。


    她還真是禍害了一個孩子。


    不得不說,琳琅真的是掐著點迴來的,她正好目睹了幻境中最高潮的一幕。


    劍眉星目的少年帝王冷笑道,“你想要迴兒子?憑什麽?要不是本帝,他早就死在那群吃人夜叉的手裏了!本帝累死累活把他搶迴來,一路上護著他,緊著他,給他找天材地寶,給他通奇經八脈——你以為本帝是這樣爛好心的人,見到小孩都會這樣無私奉獻嗎?”


    幻境裏的“琳琅”同樣冷著臉,道,“這份恩情,我自然會還你!”


    “還?你要怎樣還?本帝坐擁王朝盛世,萬裏山河,難道還看上你魔門那塊既不通風又成天陰暗的鬼地方嗎?”


    “你,你不知好歹!”


    “琳琅”怒極,甩袖疾走。


    隻是沒走幾步,後頭一陣冷風,她迅速折起雙手,隻是還未發動攻擊,便被一雙寬大的男性手掌攏迴了胸前,耳垂連帶墜子被男人又兇又狠咬進嘴裏,一雙眼睛冒著猩紅欲望,“既然你付不起賠償,那就把你人抵了!這輩子都別想離開!”


    就差沒把“你這輩子隻能跟我睡覺”明晃晃刻在腦門上了。


    他說得特別理直氣壯——欠債還人,天經地義!


    一代少年帝王完美演繹出了街頭惡霸逼迫良家婦女的囂張氣焰。


    “琳琅”自然不肯,同他鬥法起來,豈料他詭計多端,竟借著小太子做人質,逼迫她不得不收手,進而落入下風。一個不察,她就被這廝喪心病狂地掃進了龍床,壓得不得動彈。


    期間“琳琅”好像是掙脫了束縛,一隻手掀開了帷幕,做出狼狽逃跑的姿勢。隻是下一刻她腰間重新纏上男人的手,目露絕望之際,被硬生生撥了迴去,於是那龍榻帷幕在短時間內再也沒有掀開過。


    不,不止是短時間。


    那是一段非常非常非常漫長的時間。


    “咳……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佛門祖師動了動雪白的眉頭,頗為尷尬隱匿了現在鏡一些兒童不宜的畫麵。


    琳琅:“……”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會跟一眾修真大佬收看由“自己”主演的春宮大戲。


    很是刺激。


    所以說,剛剛開竅的毛頭小子什麽的最討厭了!都不懂得什麽叫做克製跟規矩,在幻境中就敢做出這種“缺德”的事,還連累她被別人各種圍觀!


    在眾人猜測不已時,第二麵現在鏡發生了異變。


    他們麵色通紅掠過了少帝的霸王硬上弓情節,轉頭看白衣掌門的情況。


    這麵鏡子之前是一片茫茫白霧,又好似漫天大雪,根本辨不清人。逐漸的,上麵出現了白衣掌門的身影,他姿態清雅,信步從容,哪怕是深處一眼望不到頭的冰雪世界,依然不急不躁。


    忽然間,雪地出現了一抹殷紅的人影。


    眾大佬臉色僵硬,不約而同扭過了頭,眼中明晃晃寫著一行字。


    ——他娘的怎麽又是你?


    還有完沒完了?


    是想讓三界滿門天驕都敗在石榴裙下才高興嗎?


    琳琅心道,幸虧她蒙了麵紗,這臉皮又厚一層,才能頂住眾人對“紅顏禍水”的隱晦譴責目光。


    在天道爸爸的幻境中,“琳琅”的模樣被塑造得極為淒慘,全身都是傷,拖著僅剩的一口氣,奄奄一息向他求救。


    玉無雪垂下眼,墨色長睫掩著一雙深色重瞳。


    “為什麽我要救你?救你有什麽好處?”


    “我、我做什麽都可以的!”她虛弱喘著氣兒,“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的!”


    “……哦?”


    琳琅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種玩味的語氣可不太符合天道爸爸一身正氣的劍修作風。


    當她細看的時候,對方已經恢複到那正經、高冷到不行的標準禁欲臉。


    “我好冷,你過來。”


    他頓了頓,長睫毛落了細絨的雪光。


    “暖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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