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這次的服軟, 當然是有目的。


    徐琳琅被紀澤撿迴來, 就跟童養媳似的, 被紀府供養著起來。其實更準確來說, 這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子更像是無力反抗的寵物, 隻能接受處處安排與擺弄,丈夫喜歡什麽,她就得學什麽,沒有一點自由與自主。


    下人們對這個粗鄙的少奶奶並沒有多大的恭敬,至多是看在少爺的份上, 不敢欺主罷了。


    現在人人都知道了徐琳琅的深情丈夫為了保全秦家大小姐, 推她出去做了擋箭牌,這鄉下出身的婦人在紀少爺心目中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


    徐琳琅原本就是依附紀澤生存的,以前紀澤對她體貼入微, 旁人有多豔羨, 現在就有多諷刺, 恨不得天天上門嘲弄她一通——這隻灰不溜秋的小麻雀還真以為飛上枝頭就能變成彩色鳳凰了?


    何況前些天,徐琳琅醒來之後一度失控, 提了凳子要砸紀澤的腦袋,當時紀家父母也在場, 她那癲狂的樣子可沒把他們嚇出個心髒病來。兩個老人原本對著小丫頭還有幾分憐惜,可是再怎樣悲痛, 對丈夫動手就是大逆不道!


    沒了紀澤的寵愛, 公婆又對她懷恨在心, 琳琅不用想也知道她今後在紀家會有多艱難。


    她想要打破僵局, 最好還是從紀澤這邊入手。


    而且琳琅還需要轉換一下自己的形象。


    畢竟她這次的對手是一個比她還要蘇的萬人迷。


    秦家大小姐秦慧心,喝過洋墨水的新時代女性,敢愛敢恨,不畏強權,吸引了一大批的追求者,什麽富豪鄉紳、名門子弟、軍閥統帥,一見她就失了魂,通通成為了女主的裙下之臣,並為佳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秦慧心與他們的愛恨糾葛,在史書下留下了一樁樁風流豔史。


    她是民國裏最美的明珠,是亂世紅塵裏出淤泥而不染的濯濯青蓮,是一個被眾多牛逼大佬欽慕的絕世紅顏,人人都想要占有她、囚禁她,為她神魂顛倒著了魔。


    徐琳琅這個內宅婦人的身份與秦大小姐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因此,當紀少爺終於抱得美人歸,要以八抬大轎之禮迎娶秦慧心之時,她這個正妻反倒成了小妾,每天要在這個間接毀了她孩子的女人麵前磕頭跪安。


    原主忍了一段時間,終於找到了機會,準備毒死這對狗男女,沒想到那杯茶水陰差陽錯被紀家父母喝了,兩老當場毒發身亡。


    紀澤對她再無憐惜,一邊安撫著秦慧心,讓官府來處理這件事。


    徐琳琅被押進了大牢。


    那些大佬得知她這個小女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要弄他們的女神,一個個氣得狠了,買通了牢頭,對徐琳琅濫用私刑,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那些窮兇極惡的罪犯肆意糟蹋。


    徐琳琅在監獄中自殺身亡,年僅十八歲。


    琳琅垂著頭,低低道,“是夫君太好,所以,後來琅兒變得越來越貪心了,變得越來越小心眼,因為琅兒嫉妒那些跟夫君說話的小姐們,她們高貴優雅,不是琅兒這種半吊子能比的。我很害怕,害怕哪天一不留神,夫君就被搶走了。”


    明明是涼爽的秋天,她的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都是琅兒任性。夫君給了琅兒新的人生,不像那些淒慘的乞兒無家可歸,夫君是琅兒的恩人!可琅兒卻總是在給夫君添麻煩,害得夫君在朋友麵前丟臉……”


    “夠了。”紀澤開口,“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旁人看法我從不在意。”


    說的倒是好聽。


    “可是妾身在意!”


    琳琅固執地說,“琅兒不想夫君被人嘲笑,琅兒也想讓夫君驕傲!”她打量著他,小心翼翼開口,“所以,我現在學還來得及嗎?”


    生怕他不同意,她急忙舉著手保證,“我絕對會用心學的,哪怕再苦再累,一定堅持到底!”


    紀澤半晌沒說話。


    麵前的人一個月來清減不少,圓潤健康的臉龐迅速消瘦了下去,隱約露出了尖尖的下巴,也顯得那雙秋水似的眼睛愈發大了。


    他清楚地看到,那瞳仁裏邊映著他的身影,不似往日的朝氣蓬勃、充滿著愛戀,而是帶著一份怯懦、不安。


    她在怕他。


    那瘋瘋癲癲、少根筋的丫頭,在那件事發生之後,在無可辯駁的事實麵前,終於不能再自欺欺人。她意識到自己在丈夫心目中那淺薄的份量,所以疼了,怕了,不敢再輕易造次。


    “過幾天我會請幾位夫子過來,教你各方麵的東西,你好好學。”紀澤鬆口了。


    罷了,既然她想迫切證明自己,想讓自己覺得有用,那就按她的意思辦吧,起碼找到一些精神上的寄托,也不會終日惶然無措。人要是忙起來,會忘記很多事,也會忽略很多事。


    琳琅大大鬆了一口氣,聲音也輕快了些許,“謝謝夫君!”


    紀澤頷首,“我等會還有事,就先走了。”他低聲對婢女囑咐幾句,讓她好好照顧夫人,便打算轉身離開。


    身後的人輕輕拉住他的衣衫,“夫君,我還想跟你單獨說幾句話。”


    婢女連忙以準備晚膳為由下去了。


    等人影消失在迴廊裏,紀澤正想問她何事,就見那道霜色的身影如同乳燕投懷奔到他的懷裏,嬌小的腦袋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她抱得很緊,雙手像鐵圈一樣箍著他的腰身。


    “我真的很愛很愛很愛夫君。”


    “可是我也很怕疼,疼得都快要死了。”


    “夫君,我以後沒法再愛你了。”


    衣襟上的眼淚灼熱燙人,懷裏的人兒早已泣不成聲。他最終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如你所願。”


    終究是他虧欠太多。


    好一會兒,琳琅離開了他的懷抱,用手帕輕輕拭幹了眼淚。


    紀澤看得失神。


    他的妻子粗枝大葉,很少會有這般姿態得體的一麵。


    “夫君,妾身失禮了。”


    琳琅朝著他輕輕欠身,疏離的,客套的。


    竟是再無一絲情意。


    有一些事,終歸不一樣了。


    次日,紀澤帶著琳琅一起同家人用膳。


    這是時隔一個月之後紀家的大少奶奶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紀家父母有些擔心她會鬧起來,畢竟那天的情況實在是太駭人了,她就像一頭被逼到了絕境的困獸,甚至打傷了紀澤。


    隻是那天之後,這個月以來,她竟一直安安分分待在院子裏,實在跌破了眾人的眼鏡。畢竟見識她那癲狂一麵之後,大家都想著紀家會雞犬不寧一段時間。


    琳琅隨著紀澤入座,乖巧跟紀家父母問了安,然後就安靜吃起了自己麵前的菜,對旁人猜測的目光不作迴應。


    紀母使了個眼色給兒子,對方隻是頷首示意,讓她不必擔心。


    早飯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一連幾天都是同一個樣子。


    紀母有些坐不住了,趁著紀澤外出,便將琳琅叫到她麵前,開始旁敲側擊她最近的情況。


    琳琅如何不知她想套話,也不說,隻是默默低下頭,任由眼淚打濕臉頰,把紀母看得心驚肉跳,直摟著她喊小心肝。


    這丫頭一直以來都是那種瘋瘋癲癲的,好似沒心沒肺的樣子,又總是自以為是闖禍,有時好脾氣的紀母都被膽大包天的媳婦給氣得七竅生煙,偏偏對著她那理直氣壯的說法,她又不能說她做得不對,隻能兀自生著悶氣。


    在她眼裏,這粗俗無禮的鄉下丫頭擔不起她紀家大少奶奶的名頭,可架不住兒子的強勢請求,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後來她才發現,那麵黃肌瘦的丫頭養了幾個月,竟隱約顯出了那人的輪廓,歎息一聲後,她卻為這孩子莫名同情起來。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紀母看向琳琅的目光愈發潤出水來,又是同情又是愧疚,還有無盡的遺憾,畢竟那也是她的第一個大孫子,就這樣去了。


    “你跟澤兒的日子還長。”她也隻能這樣安慰這個丫頭了。


    琳琅伏在她肩膀上放聲痛哭,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


    門外的丫鬟們露出不忍的神色。


    自從跟紀母談話之後,琳琅明顯察覺到自己的地位在紀家水漲船高,丫鬟們伺候她也格外的勤快。


    紀澤的效率很高,給她請了三個大夫,一位是教她認字習文,一位是授她規矩,他還依照琳琅的意願帶了一位資曆頗深的洋老師迴來,專門教她英文。


    洋老師叫伯特,三十多來歲,身材高大,金發碧眼,風度翩翩的標準紳士。


    他是紀澤在做生意認識時的朋友,至今都有六年的交情了。紀澤知道這位好友擅長開解人,這次請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令他沒想到的是,兩人的進展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


    每次紀澤遠遠路過涼亭的時候,看到他們在談笑風生,一旁的丫鬟們也露出了笑容,氣氛輕鬆愉悅。


    鋪著錦緞、染著檀香的廂房裏,琳琅正趴在窗口邊玩賞伯特送給她的金色望遠鏡。這小物件極為精巧,上頭鐫刻了怒放的玫瑰,大師級的手筆透出尊貴卓然的氣息。


    顯然不是街邊那些小玩意能比的。


    “這東西會不會太貴重了?”琳琅詢問紀澤,“要不我給他退迴去?”


    “他不缺這洋玩意,你收著吧。”紀澤垂下了眉眼,視線裏的少女一身白底纏枝淡菊襖裙上衣,藍綾裙隨著她輕巧走動開出一朵小花來。她十指纖纖把玩那金色的小玩意,長長的睫毛半掩著眸光,恬靜如畫。


    話雖這麽說,紀澤也知道那禮物的貴重,選了天清閑的下午去拜訪好友,帶著迴禮。


    伯特十分鍾愛水邊的住宅,迎麵就是一片栽滿了荷花的碧湖,隻是秋時難見盛景,不過一片枯荷,倒也有意境。


    兩人交情熟稔,紀澤輕車熟路踏進了他的臥室,裏麵擺滿了各種字畫與古董。而癡迷於其中收藏的人居然破天荒沒有在案前研讀,反倒是苦大仇深盯著幾個棋盤發呆。


    伯特聽見腳步聲,頭也沒抬,就朝他招手,“紀澤,你過來看看,這三個棋盤哪個比較有氣運?容易旗開得勝?”


    紀澤嘴角微微一抽。


    接著這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就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樣大倒苦水,“你家那位下手太不留情了,我好歹還是她的老師呢,在一群小姑娘的麵前也不給我保點麵子,直接慘無人道虐殺……”


    琳琅在洋文學習進步飛快,伯特都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既然功課不成問題,課餘時間就更充裕了,經常做一些小活動,比如較量之類。


    伯特選的是富有典雅情致的琴棋書畫。他來江南也有十來個年頭了,自認對這方麵的儲存還是可以的,於是就讓琳琅先挑。


    琳琅最感興趣的是棋,於是洋老師過了在江南最為水深火熱的半個月,時常陷入了對自己智商不足的懷疑中。


    這時候的伯特已經完全自暴自棄了,他覺得自己會輸的原因肯定是紀家的棋盤跟他命理不合,所以打算把自己珍愛的古董棋盤都擺出來,選出一個最合適的當武器!


    “她會下棋?”這下輪到紀澤吃驚了。


    之前路過涼亭看他們擺弄時,還以為是伯特在教她。


    伯特更愕然了,“難道不是你教她的嗎?”


    紀澤這會想起的是那姑娘皺一張包子臉舉棋不定的模樣,還裝作無事往衣裳上擦手心的汗。


    她不像那些大家閨秀從小接受這樣的訓練,所以每一門都要從頭學起,哪怕是他手把手來教,她也顯得十分吃力,可他知道她一直都有認真在學,雖然效果不大。


    後來他忙起來,這些事也就擱下了。


    沒想到時隔一年後,再次聽到的誇獎,竟是從他好友嘴裏說出的。


    紀澤迴到臥室,正瞧著那纖細的人兒滿臉無奈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替她整理著衣裳。紀家百衣閣定製的新衣剛送過來,琳琅一人得了七套,半個時辰都耗在試穿上了。


    見紀澤走進來,琳琅想也不想就禍水東引,“夫君的衣裳也送來了,趁著晚膳前試一下吧。你們還愣著做什麽?為大少爺更衣!”


    站著的丫鬟們先是集體呆滯了一陣,這才手忙腳亂伺候紀澤。除了大少爺自己動手外,這種穿戴的事兒大少奶奶一直不假於人手,隻是今天卻開了例外。


    她們還不知的事,這個例外很快就成了常態。


    石青色緞繡長袍襯得他身姿修長如竹,衣襟上滾著飛雲圓月,更顯飄逸雅致。單看麵相跟氣質,人們怎麽也無法將如此清風朗月般的男子同精明的商人聯係起來。


    紀澤穿戴完畢後,琳琅象征性替他理了理衣領,往後站定幾步,笑著說了一聲夫君果然人中龍鳳,便再無下文了。


    紀澤抿了抿薄唇。


    饒是最愚笨的丫鬟都看出端倪來了。


    昔日大少奶奶最喜歡便是看大少爺穿新衣了,那眼中的愛慕不加掩飾,說出的讚美更是直白熱烈,臊得眾女臉熱。


    以前她們還覺得大少奶奶總有些多話,也不怕惹了厭,可現在少了她的圓場,加上紀澤是清冷的性子,一時間氣氛竟然詭異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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