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處機看著於士煥那張離自己很近的臉,微微笑道:“等你能夠把學過的經文都會讀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師叔,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呀?再說這根本就是兩碼事啊!”於士煥說道。


    “一迴事。”邱處機緩緩地說道,看於士煥仍然睜圓了眼睛不解地看著自己,他不由說道:“你先管好了自己的識字讀經去,等你讀夠了自然就明白了。”


    於士煥低下頭去輕聲嘟囔道:“就算是您告訴我杜大成去了哪裏,難道現在我當真就去找他不成?”


    “既然你不找他,又何必問呢?”邱處機此時耳力多麽靈敏,自然聽了個清楚,不由接著問道。


    於士煥沒想到自己那麽小的聲音也能被邱處機聽到,他一時又不知道怎樣迴答,隻好無奈地說道:“師叔,我算是知道了,您就是把您的聰明勁兒隻對我用上一分,我都是難以對付的!”


    “你知道就好!”邱處機說道,“到了這重陽會中,安心修行才是你的本分。修行到了之時,你卻不用再想和什麽人比聰明還是不聰明。”


    於士煥聽邱處機這樣說,隻好極度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向自己庵堂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修行,修行,原以為修行很簡單,隻要像那老僧入定一般,靜靜地坐著就好,沒想到修行到今天,卻有越來越多的東西需要學習,倒是讓我越來越不懂了!”


    邱處機看著於士煥的背影,聽著他此刻似是而非的自言自語,臉上不由掛出些淡淡的微笑來:“修行於我,也都還有諸多未解之處,又何況於你呢?”


    這樣想著,想起自己現在雖然教導重陽會弟子是這樣的教導,可是在修道一節之上,自己也遠遠還沒有達到悟道的程度。算起來從自己十幾歲時一心拜師學道到如今,已經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曆經多少艱難、清苦、磨礪,於修道之路上也不過是初窺門徑而已,距離得道仍然有著難以估計的距離。這樣一想,竟然也覺得心潮起伏,心中不由略有些急躁起來,想道:“將近半生的苦修,卻是何時到頭?我卻又悟到了什麽?”


    心中一起這急躁之心,想想慕道、拜師、求道、修道這一路走下來,著實也是用盡了多年的光陰,從十幾歲時那懵懂、執著的少年,如今已是會眾眼中心靜如水、對諸般事情都是應付自如的中年師叔,可是“得道”看起來卻仍然是遙遙無期,想到此,任憑邱處機平時再心如止水,此時也不由心情激蕩,額頭上竟緩緩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可是邱處機畢竟是修道時久之人,當時就對自己這種情緒有了清晰的覺察,心中不由警惕起來:“修道路上,這念頭卻是起不得的!”這樣一想,就想要止住這種急躁的情緒,不由就向自己多次推石磨性的山穀中走去。


    山穀之中此時正是一片靜寂,邱處機進入山穀之中首先看到的是杜大成之前推動的那個小石球,經過杜大成多次推磨,那石球之上原本尖銳的石棱此時雖然仍有突起,不過已經頗見圓潤。看著石球的樣子,邱處機想起杜大成以前在這山穀之中和自己一起推石磨性的時候,這段日子裏杜大成的改變卻是顯而易見的,在諸多重陽會弟子之中,倒是他不知不覺中受自己的影響最大,為人行事有了諸多變化。“但願這段時間的磨練於他今後能夠有利。”邱處機想道,“否則照他以前的性子,很難說不再惹出事來!”


    想起杜大成,不由就想起以前的許多事來,一件件在眼前好像剛剛發生過一樣,心緒一時更是難以平靜。剛剛因為得道遙遙無期而煩惱,現在心中雜念更多,邱處機知道要消除心中諸多雜念,隻有再繼續推石以磨性。這樣想著,之前無數次推石上山的情景又閃現在眼前,一次次傾盡全力,一次次又聽著那石聲轆轆地滾下山坡來。


    “磨性,磨性,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夠磨得性體圓融?”邱處機今天或許是有些累了,或許是修行到了一個特別的階段,有些不進則退的意思,此情此景之下,心緒之亂一時竟然百般難以消除。過往曆經的挫折、艱難一遍遍在眼前演過,所有受過的苦難都湊齊了前來聚會一般,每一次的苦難仿佛都給自己一次撞擊,讓心微微的一痛,諸多的苦難、磨礪聚積在一起,就成了心力難以承受的重量!


    “何時可以得道?”積聚而來的痛苦,在心頭擠壓成這樣一句深長、沉重的呐喊,邱處機在內心深處不由這樣嘶吼一聲!


    隱隱的,覺得整個山穀都隨著這吼聲悶悶地震顫起來,山坡、草地、斑駁的樹葉,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起來,卻又一起向自己紛至遝來,整齊而又濁重的聲音迴問:“何時可以得道?何時可以得道?”漫山遍野突然就響徹了這個聲音,深長濁重的聲音又仿佛隨著遠處奔流而去的溪水跑遠了,似乎天地之間都充滿了這樣的追問。


    “何時可以得道?”邱處機此時一經問出這個問題,多年來心頭鬱積、壓製下來的痛苦仿佛一起被喚醒了一般,此時都爭先恐後地要湧上來對沉積已久的過往問個明白。


    “我何時可以得道?”這是那個十幾歲的少年問的,他剛剛為了保全自己的親人而選擇了離家遠行,仰頭問天,是被命運逼迫的他想要的一個安穩的現世。


    “我何時可以得道?”這是那個遁跡昆侖山的少年問的,幾年荒山野居,看似清靜度世,卻又有幾人知道其中的艱難?冬避風寒夏避暑,而身邊唯一的親人隻是一位白發蒼蒼的七旬老者。


    “我何時可以得道?”這是那個久尋師父不得,眼見師父難拜的青年問的,他聰穎好學,道心甚堅,隻是卻於這拜師一節之上就比別人又多了無窮的挫折。


    “出家入門修道,想必人人都是為了最終能夠得道。如果我說,這同門之中七個弟子,你的同門師兄弟或許兩三年即可得道,你卻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過程甚至更多了無限的艱苦,你還願意入我門中修道嗎?”此時,自己最終得以拜師之時,師父王重陽問他的話仿佛又響在了耳邊。


    “你還願意修道嗎?”此刻,有一個聲音又在耳邊問他。“如果即使你修道百年仍然難以得道,你卻還願意修道嗎?”


    邱處機此時忍不住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那個聲音卻仍然不肯罷休地問道:“如果今生你都不能得道,你還願意修道嗎?”


    “你還願意修道嗎?”周圍的山穀好像也在追隨著這個聲音發問。


    “你還願意修道嗎?”嘶鳴而過的風聲,飄忽而過的落葉震顫,都在追隨、迴應著這個聲音。


    有兩行熱淚緩緩地從腮邊滑下,邱處機微微閉著雙眼,卻管不住那兩行熱淚的流淌,好像那是已經蓄積多年而始終未曾迸發的力量。


    此刻它卻迸發了,如決堤之水,其勢浩蕩,不可阻擋。


    “願意。”終於,熱淚仿佛流盡,邱處機聽到自己內心深處有個微弱但是卻無比堅定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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