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已正午,邱處機叫住了杜大成,要他和自己一起迴庵堂吃飯去。一聽說要迴庵堂,杜大成頓時變得有些忸怩起來:“師叔,我還沒練夠呢,你先迴去吧。”


    邱處機聽了不由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被師父責怪?”


    “是,但也不全是。”杜大成說道,“我,我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哎,男子漢大丈夫,如果當真錯了便認個錯又能如何?若你仍然覺得沒錯,那就直接說你沒有錯好了!又何必似這般忸怩!”邱處機說罷就背了手獨自向迴走去。


    “師叔,我覺得我隻是隨著自己的性子說話,我自然覺得自己沒錯。那你倒說說看,我到底是錯還是沒錯?”杜大成雖然麵壁一夜,不過到底在這一節上卻始終沒有想明白,此時想起這事來仍然有些不服氣的樣子,所以不由隨在邱處機身邊,想要問個明白。


    聽杜大成這樣說,邱處機不由愣了一下,看看杜大成左手的傷口,問道:“你的手還疼嗎?“


    “有一點兒。”杜大成迴答道。


    “那你說大石上的棱角把你的手劃破了,它是有錯還是沒錯?”邱處機問道。


    “那自然是沒錯的,它本來就有棱角,是我自己不小心被它碰到了,才傷到了自己。”杜大成順口說道,此時卻突然省悟過來,說道:“師叔,您是說我昨天說的話就像這石頭的棱角一般,刺傷了師叔,因此而惹怒了師父?”


    邱處機心想:“這還用說,那是自然的了!”可是他臉上卻並沒有顯出多麽激動的神情來,隻是緩緩點著頭說道:“嗯,你能想到這一點,倒也還孺子可教。”


    “師叔,那如果這樣說來,”杜大成慢慢想著說道,“其實那倒還真是我的錯了。”說著露出一些悔過的神情來。


    “哦?這怎麽倒是你的錯了?”邱處機此時便含著笑問道,“石頭傷人石頭沒錯,為什麽你的話傷人卻是你的錯呢?”


    “師叔,瞧您說的,怎麽卻把我和什麽都不懂的頑石相比?”杜大成一時臉上一陣通紅,“您剛才還說我孺子可教。其實我也是想變好的,我也不想惹惱師父,得罪師叔不是?隻是我有時候卻的確不知道怎麽去做,隻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聽杜大成這麽說,邱處機點了點頭,“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本也沒錯,隻不過你要與別人相處,有時候卻不得不收斂一些。有些話在說之前總要心裏有個計較,這話出人口,有的如同春風一般暖人,有的卻如利刃一般傷人。你若用利刃去傷人,人卻如何不會想要去傷你?我是你師叔,自然容得你如此。就是你那些師兄,我聽說平時也大多會寬容於你。可是如果出得這庵堂去,難道別人也會容得你去?你傷我,我傷你,你想一想,這最終倒是個什麽結果?”他平時原本話少,隻是到了這個時候,卻覺得正是修正杜大成習慣的時候,所以難免就要多說一些。


    杜大成低下頭來聽著,不斷地點頭稱是,看師叔說完這番話向庵堂走去,他也就在後麵跟著,低眉順眼的樣子顯得十分乖巧。


    看看快要到庵堂的時候,邱處機端詳了一下杜大成,看他倒是一副十分受教的樣子,於是就又柔聲說道:“我今天對你說的話,你平時且好好想想去,是不是這樣的道理?若有道理,自然要慢慢改去自己的毛病,以後卻不可再如此的對人行事。”


    “是,師叔。”杜大成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最服有本事的人,經過半天和師叔的相處,師叔既教他功夫,又帶他練習力氣,關鍵時刻又救了他,更何況師叔說的一番話入情入理,任他就便是如頑石一般的不通情理,此刻也如春雨潤物一般,早潤了些雨色出來。更何況杜大成原本也並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原本內心聰慧,隻是現在被表象那一層頑劣遮掩住了。如今邱處機卻正是慢慢磨去他這一層頑劣,漸漸顯出他的聰慧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庵堂前的院子,呂道安正和宜遲在齋堂裏張羅著飯桌,有幾個弟子也正陸陸續續地走進來。呂道安看到杜大成和邱處機一起走進齋堂,不由麵露驚異,邱處機見狀連忙把眼睛眨了一眨,示意他不要取笑杜大成,呂道安意會,也就隻是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師叔,大成,我正要去找你們呢,快,大家要吃飯了。”


    杜大成見師兄並沒有多麽大驚小怪,原來一直不安的心也就放了下來,又十分殷勤地給邱處機搬椅子、拿碗筷,馬鈺恰好隨後進到齋堂來,看到這個情形,也是微微一愣,再看邱處機的神情,卻也沒有再驚奇地發問,大家就隻是仍然如常地就座吃飯。


    吃完飯邱處機和馬鈺一起向庵堂走去,杜大成見狀也想要跟隨著走出,卻被呂道安叫住:“大成,今天該你陪宜遲師兄收拾廚具,你卻怎麽隻顧往迴走去?”


    “哦,師兄,我忘了。”杜大成連忙又旋轉身來,和宜遲師兄一起收拾著碗筷,不過他手上一麵忙碌著,眼睛卻不住地看著齋堂之外,顯得十分心神不定。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他才如釋重負般地跳出齋堂,往邱處機住的庵堂跑去。


    邱處機和馬鈺迴到庵堂,馬鈺迴到裏間,開始打坐靜修。邱處機卻拿了一本書來看,正讀得入神,卻看到門外人影一晃,杜大成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門口,低聲叫道:“師叔!”


    邱處機抬起頭來,看杜大成想進卻又不敢進的樣子,就招了招手說道:“你且進來。”


    聽邱處機招唿,杜大成咧開嘴笑著跑了進來:“師叔,我還想去練功夫。你什麽時候能再帶我去練功?”


    邱處機看杜大成意猶未盡的樣子,微微笑了笑,“練功也不能急在這一時,總要按部就班的一步步來。再說,你如今正是年少,文武兼修才是正理。”


    “讀書麽,我卻不是太喜歡!不過要是讀書能夠學得像師叔這般博學,能夠隨時講出那樣一番大道理來,我卻願意讀書。”杜大成一邊說,一邊眼睛一瞥看了看邱處機此時正讀的書,看上麵寫著《醫學普論》,又看看書頁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不由眉毛皺得更是厲害:“師叔,我看到你的書,頭都大了!”


    “這書原不適合你讀。”邱處機把手中的書放到一邊,站起身來去旁邊櫃子裏取出自己從磻溪帶來的一個包袱,慢慢打開了,裏麵露出幾本封麵較為破舊,但整體仍然平順的書來,他拿到手裏,先是極為珍惜地看著,一時沒有說話。


    杜大成看著邱處機翻動手裏的書,他原本眼尖,看到一張書頁上顯出幾個字來,不由輕聲念道:“兩小兒辯日?師叔,這本書一定好玩得緊!我最喜歡這個‘辯’字!你不如就借我看看這本書如何?”


    “你喜歡這本《列子》?”邱處機問道,“那你就拿去看吧。”說著,小心翼翼地把書合好,遞給杜大成,想了想卻又把書放迴包袱裏,連包袱一起遞給了他。


    杜大成看邱處機的樣子,不由說道:“師叔,我隻看一本就夠了。”


    邱處機笑道:“這是我年少時看的書,你且都拿去慢慢讀吧,或者和師兄們一起讀也好。讀不懂的地方隻管來問我。----這些書原本是一位爺爺給我買的,當時我也是如你這般大,當時我一心修道,倒也不大喜歡讀書,是爺爺一直耐心地教導我,又教我讀書、練功,如今我才知道爺爺他用心良苦,我著實是受益非淺。----如今你也需好好讀去,不可枉費了他的一番苦心。”


    “嗯。”杜大成答應道,“師叔,我記住了,我知道師叔現在也是一片苦心,我也不可枉費了。”此時說這番話卻又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


    杜大成拿了書正準備迴自己庵堂去,卻見呂道安匆匆地走了進來,先是對邱處機施了一禮,然後就走到裏間,對馬鈺輕聲說了幾句話,正在打坐的馬鈺當時就站起身來,匆匆地向外走去,一麵叮囑呂道安先去,一麵對邱處機說道:“師弟,且隨我來!”平時極為和緩的麵色此時竟略顯出些惶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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