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邱大壯。當李掌櫃把那塊玉石遞到我手上,告訴我要給小翠打玉簪做嫁妝時,我整個人都懵了,感覺自己的魂像被人抽走了一樣,身體就隻剩下一張軀殼,雖然我能說話、能吃飯、能走路,可是我的心不在了。心去哪兒了?我不知道,它好像就是在飄蕩,或者它想飄去小翠身邊,去問她為什麽會這樣?可是卻並沒有,它隻是像在一個無邊的、白茫茫的圈子裏飄蕩,直到聽到玉石在我手中發出輕微的顫動,它才悄悄飄落。


    玉石每天都在我手上發出輕微的顫動,那是非常輕微的、卻是有生命的震顫,隻有我微熱的手能夠感受得到,當然還有我剛剛飄落迴來的心。玉石輕輕地在我手中震顫,就像一個被封住已久的生命,想要在我的手中複活。所以我的每個動作都很輕,不敢碰傷了它一樣。但是要複活它絕非易事,過多的石層一道道封鎖著它,它輕輕地、略帶不安地在石層中活動著,在期待我給它的複活。


    石層一點點剝去,玉的生命正漸漸被我喚醒來。當最後一層石層悄悄滑落在地,我似乎聽到石粉一聲輕輕的歎息,那玉簪同時也輕輕地呐喊了一聲,發出愉快的、新生一般的震顫。而在那震顫中,我仿佛聽到了一個聲音:這是小翠的嫁妝,而小翠,她將是我的妻子。


    所以在李掌櫃走向我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也好像重新喚醒了自己一般,我靈動的雙手,我對玉石靈敏的感知,都在那一刻被喚醒來。----我知道了,其實我並不笨,隻是大智若愚,我需要更長的時間來喚醒自己的腦力,自己的心靈。而現在,我醒來了。


    如同新生,我以嶄新的眼光看著這個世界。


    也看著正緩緩向我走來的,身披紅色嫁衣的小翠,她是我的妻子,今生,我的摯愛。


    我看到爹笑了,笑得就像門口金黃色的向日葵,它正在秋風中輕輕搖動金黃色的花瓣。


    弟弟終於有了一身自己的新衣服,他微微笑著,雖然看不出有多麽高興的樣子,但是他一向就是這樣,喜怒從來也不掛在臉上,就像那些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樣,但是我知道他為我高興,非常為我高興,因為我是他哥。我是他哥,是這個家中的長子,和他相比,我有一半的喜悅或者憂慮是來自這個家庭,其次才是來源於自己。而他不同,他的喜怒哀樂盡可以全部來源於他自己,雖然他並不知道,但是,和我相比,他,是自由的。


    妹妹像隻歡快的小鳥般在前來賀喜的親友中穿梭著,不停地忙碌著,盡管她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純真無邪的樣子,但是她招唿熱情周到的樣子,讓我不禁想起我的娘。我的娘,如果她能看到今天這一切,應該更高興吧?


    他們都很高興,看到家裏人都很高興,就很好。


    這是金正隆六年秋,山外已經有戰火硝煙,而在這個寂靜的山村裏,我娶了我的妻。紛亂的戰爭看起來和我並沒有什麽關係,如果非要和戰爭扯上什麽關係的話,那就是那位正坐在賓客中喝酒、吹牛的遠房二叔,不過在他看來,戰爭也遠沒有多麽可怕。


    “我跟你們說,打仗真沒什麽的,”此刻,遠房二叔已經喝得說話都吐字不清了,不過顯然談興正濃,他拉著父親的手不放,“大哥,我可不是和你吹牛,就我去南方跑這一趟買賣,賺的至少有這個數,”他伸出五指短粗的手掌,在父親眼前晃了晃,“那是多少錢,你知道不?就是蓋咱們這個房子都綽綽有餘了!”他的胳膊隨意地在眼前一揮,我看到隨著他這一晃,父親的目光突然就亮了。


    “二弟啊,”父親顯出他平日並不多見的熱情,我不知道是因為他今天喝了酒,還是因為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堂弟,“那你跑這一趟,用了多少本錢啊?”看得出來他是在真心誠意地取經。


    二叔迷離了雙眼,伸出右手的小指,“哥,就這麽多!你信不信?你要是跟我跑這一趟,那甭說給邱哥兒娶媳婦,連雲朵的嫁妝都有了!----什麽叫發戰爭財?咱這就是發戰爭財,人家都怕打仗,咱可是不怕,因為啥,因為咱有這個!”他拍拍胸脯,“這是啥啊,這就是膽量!”他說得唾沫星子亂濺,可是正聽得入神的父親卻是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我想要去把父親叫過來,卻被另一桌客人攔在當地,隻能偶爾迴過頭來看父親仍然在聽著那位遠房二叔神侃。


    在我娶妻後的第三天,父親就收拾了行李和二叔一起去了南方,“大壯啊,”臨走前他對我說,“現在秋收也過了,地裏正好沒什麽活,我和你二叔去趟南方,走趟生意看看。”他看看站在我旁邊的小翠,“咱也得把日子往好裏過不是?你們放心,掙到錢我就迴來!”


    “爹,你別去。”我對那位二叔沒有什麽好印象,對他說的話也半信半疑,對於父親就這樣決定和二叔出去做生意,我實在放心不下,“要掙錢咱們可以想別的辦法,何必非要跑那麽遠呢!”


    “是啊,爹,迴頭我讓我爹看看,鎮上有沒有什麽生意,咱就在近處做生意多好啊,一家人還能有個照顧。”小翠也說道。


    可是父親卻像被戳到痛處似的搖了搖頭,“大壯,小翠,咱哪能光指著親家呢,對不對?人家能出去做生意掙錢,咱哪就不行呢?遠點怕啥,沒事,有你二叔呢,我們親戚裏道的,路上還可以有個照顧。”


    “可是……”我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父親擺擺手攔住了:“什麽都別說了,大壯,我已經決定了!”


    看著爹和二叔走出村子,雲朵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小翠連忙把她摟到懷裏:“雲朵,別難過啊,有嫂子在呢!”


    邱哥兒倒沒哭,不過看父親走遠之後,他立刻扭迴身進屋去收拾東西,“哥,我也走了,掌櫃的說要帶我進山去。”


    “哦。”我答應一聲,一直忙著籌備婚事,我已經有好幾天沒去店裏了,店裏的事還是聽邱哥兒和小翠說才知道。邱哥兒現在已經開始學著琢玉了----時間比我早了三年。據小翠說,邱哥兒做的第一件玉器就被來店裏閑逛的賈員外看中,然後花高價買走了,賈員外對那個玉器讚不絕口,說是“清雅脫俗,非世間凡品。”現在對於李掌櫃來說,邱哥兒可能並不僅僅是衣缽傳承人,更像是一棵具有無限潛力的搖錢樹。


    有邱哥兒在,寶玉閣將來肯定能夠做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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