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走吧!」


    這種情況下,林藝實在不想聽這家人在這兒吵架。


    她對奶奶如何救了他們家的孩子不感興趣,也不打算讓他們付什麽醫藥費,她隻求安靜。


    安靜的等著急救室的門打開。


    安靜的等著醫生出來。


    最好能跟她說一句:「情況穩定了,還需要觀察幾天。」


    「不是我們強留的……」


    聽得林藝的話,王明陽無奈。


    按理說,因為救人而受傷或者死亡,受益人或者未成年受益人的監護人有責任擔負救人者的醫療費和喪葬費,可這家人因為洪災已經一貧如洗,一家人態度也不一致,就憑他身上這身衣裳,他也做不出逼迫的事來,所以並沒有強求。


    「是我們自己來的!多虧了你奶奶,我家宏兒才能活著迴來!我家孫兒落水,我一路追沒追上,親眼看你奶奶跳水救人,要不是上遊堰塞湖潰壩,她們已經上岸了!那麽大的浪頭,到了逃命的關頭,你奶奶都沒撒手,不然我家宏兒肯定沒了!你奶奶是我們家的大恩人!這個責任,我們不會不負的!雖然暫時沒錢,等洪水過了,政府會有補貼,我也會找親戚借!你奶奶一定會治好的!等過陣子,我兒子就出去打工,我就迴家養魚,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養魚的,養的魚好!我們家人勤快,很快就能還清的!你們別聽她瞎說,一定要救!能救就一定要救!」


    那中年婦女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站到林藝麵前。


    「孩子,我們家對不起你!我要在這等你奶奶出來,親口跟她道個謝!你別攆我們走!」


    完了竟是幹脆的跪下了!


    林藝有點無措,沒想到這個婦人,竟然如此幹脆,不惜借錢,也要負責,倒讓她開不了口繼續攆人了。


    「媽!你的腳!」


    那苦惱的蹲在角落裏的漢子見他媽跪下,猛的撲了過來,一把將那婦人抱上了椅子,隨後轉身也跟林藝跪下了。


    「我媽說得對!我老段家人窮良心不能窮!妹子!我們家對不起你!讓我們在這兒等著吧!我媽腳上有傷,這一跪也該我來!都是為了我兒子!對不住你啊!」


    林藝眼尖,看到那腳底的紗布已經開始沁出血色。


    似是察覺到林藝的眼神,那婦人不好意思道:


    「都怪那河邊的玻璃廠!洪水衝出來一堆玻璃,那會兒追著孩子跑,沒注意鞋跑掉了……」


    氣氛漸漸緩和,林藝眼神再次盯在急救室的門上。


    結果那年輕婦人又開始鬧騰起來:


    「我們家沒錢!我不幹!都腦死亡了!還請專家,還急救!簡直浪費錢!直接火化了埋了不就行了?咱家的地反正也沖毀了!我也不欺負你家沒人,就讓你奶奶在我家地裏刨個墳!我家漢子不收錢,幫你挖!」


    那年輕婦人捂著臉抹眼淚,嘴裏不幹不淨的又咒罵上了,林藝太陽穴突突的跳,拳頭慢慢握緊,看向另外兩人的眼神也冷酷起來。


    這家人到底什麽意思?


    「再瞎說你就滾!我老段家要不起你這種沒良心的媳婦!要不是你看個孩子都看不住!」


    中年婦人拍著椅子又想打人,可那年輕媳婦早已躲開,她行動不便,夠不著。


    那年輕漢子直接拽著他媳婦就往外麵拖。


    一邊拖一邊勸:


    「你先迴去!不要亂說話!這事兒我說了算!」


    「我不!我不在,這家就得被你們敗了!我好好一黃花大閨女,嫁給你這個克老婆的!到底圖啥?原本想著你家有魚塘日子好過!現在魚塘沖毀了,魚都跑沒了!還要欠債!我到底圖啥!!」


    女人罵罵咧咧的走了,那中年婦女很不好意思的解釋:


    「宏兒他媽難產去了,這個是才娶的,年紀小不懂事,總亂說話,姑娘。你別往心裏去……」


    林藝深唿吸了好幾下,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我奶奶救人是自願的,你們走吧!這裏不需要你們!」


    「姑娘!」


    那婦人很尷尬,顯然還想留在這裏。


    「我有錢!不需要你們負責,你們走吧!」


    「不行啊!這樣別人會戳咱家脊梁骨的!」


    「肖大哥!送送他們!!」


    林藝扭過頭,手扶著牆,透過急救室的玻璃門,看著門裏空蕩蕩的走廊,捏緊了拳頭。


    之前還覺得他們也是一片好意,不好拒絕,如今看來,這一家子心不齊,呆這兒純屬添麻煩,不如一起轟走。


    奶奶是為救人受的傷,本是一片好心,她不願意自家奶奶的良心受到褻瀆。


    要是為了這錢,就鬧得被救人一家不安寧,鬧將起來太難看,就不好了。


    她不是傻。


    如今她沒錢,可她不是沒見過錢。


    在她心裏,奶奶純潔無瑕的良心最值錢。


    「天晚了,我送送你們!」


    見那年輕漢子又折了迴來,肖延冷著臉讓他把他媽背上。


    肖延冷著臉,說話幹幹脆脆,看起來頗為嚇人。


    母子倆對視一眼,隻得走了。


    留在這裏討人嫌就不好了。


    急救室外麵重歸安靜,林藝隻覺度日如年。


    「叔,找個人問問情況可以嗎?」


    「再等等吧!請了省醫院的心外科專家,之前輸了血,現在應該在做心髒手術……」


    「進去多久了?手術怎麽這麽久?」


    王明陽不知如何解釋。


    剛開始本院醫生已經說了,已經腦死亡,繼續救治意義不大了……


    如今這樣都是他在堅持,想求一個奇蹟。


    後來還是託了關係找人做手術,才有人接手。


    「紮進心髒的玻璃太脆,有碎渣,可能比較耗時間,再加上心髒手術比較複雜……」


    「哦。」


    林藝額頭抵在牆上,隻能無助的等待。


    醫學方麵的事她並不懂,可她明白,現在醫生還在救人,哪怕心急如焚,她也不能添亂。


    掛在牆上的鍾「滴答滴答」,時間慢慢來到8月28日淩晨一點二十。


    搶救室的門,開了。


    「病人家屬到了嗎?」


    林藝眼裏猛的冒出強烈的希望之光!


    「醫生!我奶奶怎麽樣了?情況穩定了嗎?」


    專家已經快六十了,露在帽子外的鬢角白如雪。


    要不是李鳳霞這樣的家庭背景,真不一定能請到他來。


    「孩子!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你抓緊時間,進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淚水瞬間衝出眼眶。


    林藝不記得自己怎麽走到手術室的。


    病床上躺著的人影那麽熟悉,可她多麽希望,不是那個人啊!


    「奶奶!」


    林藝抓著那微微泛青的手,把臉貼了上去,哽咽出聲。


    「滴、滴……」


    就在她抓住那隻手的剎那,儀器上原本還有一點起伏的線,慢慢平了……


    一滴眼淚慢慢從李鳳霞眼角流下,順著她花白的頭髮,消失不見。


    她是多麽放心不下這個孩子啊!


    她們相依為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長大,從小教她讀書,教她明理……


    她才剛滿十八歲,人生才剛剛起步,她還沒有參加工作,還沒有嫁人生子……


    還有那隨時等著報復她們一家子的犯罪團夥……


    她怎麽放得下心,又怎麽撒得開手?


    可這命不由人,閻王爺要收她啊!


    「蒼天不公!蒼天不公啊!!!」


    林藝趴在手術台上,嘶啞著喉嚨咒罵老天!隨即嚎啕大哭!


    她還記得去年8月3日淩晨,她在這家醫院醒來,那時這位老人麵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恐慌,如今迴憶起來依然歷歷在目。


    如今一年多過去,踩著又一個八月的尾巴,換了她來送她走。


    該死的不是這位苦命的老人,應該是她啊!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為何要讓她活?


    為何讓她活了,又不讓她好過?


    上輩子一生被人所負,如今好不容易遇到真心愛她的人,她實在捨不得!


    捨不得啊!


    哪怕昧著良心也要占據的這抹溫情,就這麽沒了!


    老天爺!你是不是知道我卑劣的心思?知道我偷了這不屬於自己的親情?


    我後悔了!


    我不對!


    讓我走,你送她迴來……


    求求你送她迴來……


    老天爺!


    你睜睜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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