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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老爺子這天突發心梗,還好因為旁邊就是醫生,做了很專業的心肺複蘇,房間裏也有救心丸和除顫器,緊接著送去醫院搶救得很及時,不然這種分秒必爭的病發,很有可能人當場就沒有了。


    魚薇聽到聲音,從一樓跑到二樓時,看見眼前兇險的景象,也幫不上忙,隻能看著醫生和護士實施搶救。後來跟著大哥一家三口去了醫院,在搶救室門口,才聽說步老爺子一直都有冠心病,大夫早就勸說要做手術,步老爺子也不聽,那強脾氣一犯起來誰也治不住,也就步霄之前打過一次主意,說把老爺子直接綁去醫院,一針麻醉下去,他想從手術台下來也沒轍了。


    “唉,當時就應該聽老四的,是咱倆太聽話了……”姚素娟坐在搶救室門口時,嘴裏跟丈夫念叨著:“我就說了,上次算命,人家大師說,咱們家今年有一大劫,極其兇險,這麽一看,我應該更小心點兒才對!”


    步靜生低著頭,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扭頭衝媳婦問道:“你花錢化解了嗎?”


    姚素娟點點頭:“肯定花錢了啊,大師說會熬過去的,咱們家以後是四世同堂呢……”


    魚薇聽著他們夫妻兩個的交談,想著他們倆還挺迷信的,四世同堂,那得等到步徽也結婚生子,那得是多少年後了……其實她一路上都很自責,覺得是自己最近沒把老爺子照顧好,他才病情發作的。


    姚素娟看出來魚薇心情低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這孩子在想什麽,絕對不怨你的,你是怎麽照顧老爺子的,誰不知道?你跟這兒自責,那我得自責死了。我跟你說啊,剛才小徽給老四打電話了,老四馬上就迴來,你就放心吧。”


    魚薇一怔,瞪大眼睛望著姚素娟,她淡淡地笑著對自己點點頭。


    步霄終於可以迴來了,還是步徽親自打的電話?魚薇突然就明白了原因,早晨她做噩夢時,應該是說了什麽夢話被步徽聽到了,他看出來她那時很需要步霄,所以才給步霄打電話的。


    這件事到這一步,算是全部結束了,步徽解開了心結,接受了她跟步霄的事,老爺子也在昨天認了自己,所以步霄迴來,她跟他再也不會有任何阻礙了。


    魚薇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臉上浮起一點點的笑容,心裏滿是解脫和如釋重負,她昨天的孔明燈真是太靈驗了,步霄就要迴家了,等他迴來,有他在,所有人和事都會好起來。


    她抬起頭,看見步徽坐在走廊對麵的椅子上,這會兒麵色沉冷地站起來,走去安全通道想去抽煙,他的樣子變得讓她有些陌生,頭發短了很多,氣質比以前更內斂了,他在漸漸褪去大男孩的表象,等他九月份去當兵,兩年後再迴來,又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步老爺子的病情很快就穩定下來了,速度之快,讓醫生都很吃驚,老爺子剩餘心肌都恢複得很好,就這麽挺了過來,而且一睜眼就犯脾氣,說要迴家。


    臨近春節,老爺子的意思是要迴家過年,在醫院過總不是什麽好地方,看著就晦氣,說是一年都會走衰運。魚薇在病床邊聽著老爺子的話,心裏隱隱猜測,老人家是有些害怕,剛才醫生私下也偷偷跟家屬說了,老人年紀大了,心髒手術風險很高,步老爺子估計胡思亂想了些什麽,怕下不了手術台,在醫院裏淒涼走完餘生,總想迴家,還一直嚷嚷,說不定這是他過的最後一個春節,死也要死在家裏。


    魚薇其實很能理解,老爺子此刻的歸心似箭,和怕餘生將盡的恐懼感,人在大病麵前,特別是老人,都是孤單而恐懼的,有種孤軍奮戰、無人作陪的感覺,近來老爺子說總夢見死去的老戰友,怕是來接他的,格外脆弱敏感。


    “老四呢,我要老四!”這晚,姚素娟又勸他盡快手術時,步老爺子冷哼道:“到底為了什麽走的,也該迴來了,我不反對他跟魚薇的事兒了,讓他趕緊迴來。”


    魚薇當時手裏拿著暖水壺,正在病房門口,聽得很清楚,姚素娟安慰道:“爸,老四在迴來路上了,還是小徽給他打的電話,叔侄兩個已經和好了,您就放心吧。”


    大嫂苦口婆心勸了很久,還是勸不了老爺子做手術,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了,她隻好安排好了一切,把老爺子接迴家了,家裏雖然什麽醫療設備都有,也有私人醫生,但總覺得沒有醫院安全。步霄接到電話時,人還在雲貴邊界的一個小縣城裏,也不知道他跑那兒去幹什麽的,正好又趕上春運,總之要迴來,怎麽也得輾轉兩天。大家都明白,老爺子不願意做手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見老四,更是怕萬一出不了手術室,見不到老四最後一麵。


    雖然他平日在四個子女裏,最看不順眼的就是步霄,但其實全家人都懂,他心底是最疼小兒子的,也最喜歡他,父子倆之間還有種莫名的羈絆和牽製,步老爺子其實最聽老四的話。


    這似乎是全家人最想念步霄的一次,他走得太久了,家裏安靜得過分,連毛毛都不愛叫喚了,老四走的前幾日,它還鬧絕食,最近又像是能感應到主人要迴來似的,有些焦慮和煩躁,總是衝著空蕩蕩的院子亂吠。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冬天比去年還要嚴酷、寒冷,硬冷的烈風像是一把鐵刷子似的,把院子裏的綠色都刷落得一幹二淨,所有植物都一片光禿禿的,隻有黃梅竄出了花骨朵,正在含苞待放。


    除夕夜這晚的年夜飯吃得挺肅靜,電視機都沒開,一是怕老爺子還病著受不了吵鬧,二是老爺子自己也說了,怕屋裏太吵,聽不見老四迴家的聲響。


    桌上也基本上都是素菜,冠心病最忌憚吃油膩的,於是一家子人開始都跟著老爺子和步靜生吃清爽的素食,飯菜漸漸見底,也不見步霄迴來。


    “大家先休息吧,他說得十一二點才能到家。”魚薇看飯吃得差不多了,全家人卻不願意撤席,這麽說道。


    她估計是那個最忐忑、最期待的人,幾乎食不下咽,晚飯都沒吃幾口,自從知道步霄今晚到家的確切時間後,她一直處在興奮的狀態裏。不過魚薇的話說完,卻沒人想動,大家一晚上都在樓下呆著,就連老三和樊清下午剛從濟南趕迴來,好幾天沒合眼的,都洗了澡穿著睡衣迴到一樓,等到了將近十二點。


    實在太晚了,步靜生也換上睡衣,決定推著老父親上樓休息去,步老爺子身體不好,哪經得住熬,就在這時,趴在客廳地毯上的毛毛忽然蹦起老高,“汪汪汪”瘋狂地狂吠起來,如箭矢一般,筆直地衝進院子裏,變成一點黃色消失在黑暗裏。


    “迴來了?”姚素娟正好從樓上下來,站在半截樓梯上,眼神驚喜地朝著院子裏望著問道,步徽此時也從沙發上抬起頭,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


    魚薇有些發抖,她能感覺到自己因為心跳加速,手指和發梢以及嘴唇都在輕顫,院子裏的狗叫聲越來越激烈,直到聽見鏤空雕花的大鐵門被推開的聲音,毛毛發出“嗷嗚”聲,魚薇才自語一般說道:“他迴來了。”


    這個進家門的動靜太熟悉了,隻有老四迴來才會這麽吵,步靜生推著步老爺子輪椅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全家人都齊刷刷地扭頭朝著院子裏看去。


    黑黢黢的夜色裏,從門外走進來一個高大、挺拔的黑影,魚薇迴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跑出了前門,踏上了院子的小徑。


    借著屋內燈火通明的暖光,那個身影一點點出現,被光勾勒出線條,步霄穿著長及小腿的黑色呢大衣,深灰色長褲,脖子上隨意地把圍巾繞了兩圈,是那條很長很厚實,她親手給他織的圍巾。


    廊簷下的台階被含苞欲綻的黃梅掩映,細細的枝條上一顆顆嫩黃色花苞像是小珍珠,透過參差的枝條,魚薇看見步霄高挑的身影,小土狗一直興奮地在他腳邊蹦躂,他實在沒辦法,彎下腰,一把將那隻小土狗抱了起來,抱在懷裏,繼續邁腿朝著這邊走過來。


    他抬起頭,穿過夜色,似乎看清了等在家門口的人是她,因為他邁過那道明暗交界線,整個人徹底出現在光裏時,步霄是笑著的,仿佛已經打量她很久了。


    步霄的容貌一點點、逐漸地在眼底變得清晰,直到看見他劍眉下那雙黑亮亮的眼睛,和他唇邊那抹熟悉至極的壞笑時,魚薇才有實感,他迴來了。


    他瘦得讓她一時間有點發愣,像是有些脫離他原有的輪廓,瘦脫了形,五官的棱角變得更犀利,也曬的更黑了,可是步霄的味道、氣息和眼神絲毫沒變,那副晃悠悠地走來的樣子,除了他還會有誰?


    魚薇兩腳不聽使喚,已經僵直地迎了上去,也不說話,隻知道貪婪地打量他,走到石頭小徑的一半,兩個人終於碰麵,步霄停下腳等她過來,微狹著亮晶晶的眼眸,笑得更壞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是曾經有過的,步霄懷裏的小土狗突然掙脫懷抱,躥了下來,跳到他和她的腳邊,汪汪叫著,步霄為了看清楚好久不見的她,輕輕俯下身,把臉貼近魚薇。


    一樣卻又不一樣。


    他是她的小叔叔,她是一個比他小了十歲的小尾巴,他比她高了很多,要看清她還得俯下身打量,如果這會兒步霄變戲法兒地從口袋裏摸出一顆奶糖遞給她,魚薇都不會覺得驚奇。


    隻是,他的白襯衫變成了黑大衣,她從小哭包變成了大姑娘,那隻狗是當年那隻產下的小崽子,那時是夏天,今天是深冬,可他遙遙地朝著她走過來,興許並不僅僅是空間距離上的,他穿過了一段深深的時光,走到她的身邊,當兩人在此碰麵時,她仿佛還能看見,與自己打照麵的還有當年張稚氣未脫的少年的臉龐。


    步霄俯下身熱切地望著自己,魚薇再也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他,步霄順勢把她摟進懷裏,他黑色大衣上濃濃的香煙味,還混雜著風塵仆仆的味道,大衣沾滿了冷冷的寒風,是涼的,他的體溫卻還是那麽高,滾燙的從衣服下傳遞著熱度。


    “我迴來了……”步霄低下頭,把下頜貼在她的頭頂,聞著她的發香,溫柔地說道:“這次再也不走了。”


    魚薇的心裏頓時安定到了極點,她覺得整顆心都跟著步霄一起徹底平靜下來,她閉上眼睛緊緊地抱著他的腰,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味道,但沒有抱太久,隻說了兩句悄悄話,兩個人就並肩朝著屋裏走去。


    進門的時候,魚薇擔心怕會尷尬,結果一進屋,燈光通亮的客廳裏,全家人望著老四和自己走進來的表情,都是輕鬆而愉快的。


    姚素娟走下了樓梯,故作嚴肅地盯著步霄看了半晌,還是憋不住“噗嗤”一笑,罵道:“老四,你這是去挖煤了,還是去種田了?黑成什麽樣兒了,不知道以為你去當勞改犯了!本來長得就不像個好人,這會兒你那胡茬子都能把鋼筋挫斷……”


    大嫂說完,爽利地笑了起來,步霄把身後的魚薇拽進來,挑挑眉,油腔滑調地說道:“哎呦嫂子,你整天空調屋裏坐著當大老板,哪兒知道我們底層人民的辛苦,別的不說,先賞勞改犯一頓熱乎飯吃唄……”


    姚素娟哈哈笑了兩聲,走去給步霄熱飯前說道:“你這又從勞改犯變成要飯的了,得,我給你拾掇拾掇剩菜去!”


    屋子裏的氣氛跟從前別無二致,大嫂跟步霄說著玩笑話,老爺子看見他迴來,又罵了兩句,父子倆接著拌了幾句嘴,最後被步霄一句:“老頭兒你都病成什麽樣兒了,別跟我置氣了,趕緊上樓睡覺去。”,老爺子也不再熬夜,心裏踏實下來,被步靜生推著上樓睡覺去了,老三也帶著媳婦迴了房。


    魚薇知道,現在才是重頭戲,她看見步霄對著自己眨眨眼睛,然後轉身走到了沙發邊,在步徽身側的沙發上坐下來,她很有眼色地躲去廚房,跟大嫂一起熱菜去了。


    走進走廊時,她留心聽著客廳裏的動靜,隱約聽到叔侄倆的交談聲,接著“啪”的響起一聲打著火機的聲音,她知道之前的風波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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