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沉靜的一刻,隻聽屋外風聲掃著樹葉,嘩啦啦響。君爺啜了口杯裏的茶,說:“這樣吧,不用問了,這事兒這樣定了。”


    話音剛落,餘兩人不免吃驚。


    嚴雅靜繼而笑著調侃老領導:“陸隊,你現在是管得越來越寬了,不止管自家妹子,老婆妹子都管,是打算當兩家的大家長嗎?”


    白露姐姐也吃驚君爺為什麽突然冒出這話。之前,剛接觸鄭家的事時,君爺還勸白隊不要參與太深。對於她接濟鄭大嫂和鄭沅潔的態度,君爺一直都是模棱兩可,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君爺那副冷頭冷臉,從來不被人侃的,對嚴魔女的調侃隻冷冷地說:“廢話那麽多做什麽。怎麽,賺錢的生意你不想做了?”


    老領導貌似發了脾氣,嚴雅靜連忙縮迴腦袋,顯出戰戰兢兢的樣子說:“賺錢當然是要的。賺不賺都好,領導的麵子更要賣,不然對不起您對於我們一家的恩情。”


    “錢給你賺了,還說要賣我麵子,什麽好話都是你一個人說。”君爺的刻薄刀子嘴表露無遺。


    嚴雅靜益發不敢做聲了,真怕被君爺扒了層皮,到時候真是哭爹爹叫奶奶都沒人應。


    事兒定了下來。由嚴雅靜這邊馬上先讓自己公司裏的律師擬定合同與相關文件,並與鄭沅潔談判。所以,白露姐姐和君爺的工作,隻要是迴去了找鄭沅潔說服便可以。


    君爺自然不會做那些細碎繁瑣的事兒,走出高家豪華的四合院子時,把說服人的任務直接丟給了白露姐姐說:“不要耽誤了時間。你今天讓她定了決心,趕緊和嚴雅靜見個麵。囡囡聽見如果有什麽意見,讓她直接來見我。”


    領導下了命令,下麵的人去執行跑腿就是了。白露又不是第一次接到君爺的命令,隻是近來與君爺鬧過別扭,按理說,應該是小小地裝作傲嬌一下。但是,這就是白露姐姐的與眾不同之處了,與老公鬧別扭鬧歸鬧,涉及大事公事的時候,比老公更認真地假認真。


    不假思索,白露姐姐迴答君爺:“我今天會把事情辦好的,你放心。”


    “用不用我送你到她的公司?”君爺嘀一聲打開車鎖問。


    “不用,她都不在公司裏,他們現在都是在小馬家裏辦公。不過,一方麵她要照顧她媽,我看這個時間,她應該在她媽那兒。我自己打輛出租車過去吧。路遠,你開車來迴不方便,不要耽誤了你自己的事。”白露姐姐公事公辦地盤算道。


    君爺望了她一眼,聽是如此,拉開車門:“我送你到路口你再打的。”


    後來白露上了君爺的車,到了路口招手出租車時,能看見君爺的車停在後麵,是等到她招到了出租車上車後,君爺的車才慢慢開著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隔著車窗的擋風玻璃,白露看不清他的表情。出租車司機問她目的地是去哪兒時,她仿佛才迴了神,報了鄭大嫂住院的那家醫院。


    再想到兩手空空去不好,在中途買了些水果好提著上醫院探望病人。


    在去到鄭大嫂的病房門口時,遇到來給鄭大嫂複診的陳孝義,白露與對方照個麵,並不打算提起話題,怕說到阿芳。


    陳孝義對她喊了句嫂子,也是無話。


    阿芳這一走,都好幾天了。他有時候感覺夢一場,沒有從夢裏起來。


    白露往病房裏眺望,見鄭大嫂和鄭沅潔都在病房裏,於是想到要問問病人情況,在門口的暗處與陳孝義說起:“我這個大伯母的情況怎麽樣?”


    “骨折要養,她這個幸好是整齊斷的骨,沒有碎骨,按照現在x光片拍到的長合情況,看起來康複的預期是很好的。我想隻要這樣持續下去,應該沒有問題。”陳孝義認認真真地迴答她的問題。


    聽是這樣,白露放心了,看他夾著另一個病曆,可能要再去探望其他病人,知道他是要去看苗爸,幹脆順道再問一問:“苗莘她爸爸好點沒有?我上次問苗莘,說是好多了,能說話了。”


    提到對苗家人的感情,陳孝義固然複雜,可是作為大夫能看到病人康複最高興不過,跟著點了點頭:“是能說話了,簡單的字句,比如肚子餓了,想洗澡,這些,他都能說出來。”


    不知恢複了語言功能的苗爸,會不會說出一些驚天動地的話來。


    放了陳孝義走,白露姐姐敲門後進了病房,將一大袋水果放到鄭大嫂病床邊的床頭桌上。鄭大嫂見了忙道:“你來看我就好了,買東西做什麽,盡是破費。如果是外人算了,你又不是外人。”


    這話說得善於公關的白露姐姐都一時無話說。


    鄭沅潔笑著,連忙搬了張椅子給白露坐,問:“姐怎麽有空過來?”


    白露衝她一笑,道:“給你帶來了個好消息。你那公司不是缺資金嗎,我給你拉了個大頭的合作夥伴。”


    鄭沅潔是有和白露略提過公司若要發展新產品這事,但是,那會兒她應該隻是無意中的發牢騷。沒有指望過白露真能給她找個金主。這段時間,她是將產品研發全丟給小馬和蔓蔓了,自己一個人到處跑,四處聯絡,想找投資公司。隻是,像她這樣,沒有背景的,家裏聽說還欠著幾百萬外債的,更沒有房產等東西可以做貸款抵押的,誰真的敢往她公司裏砸錢。說句不好聽的,人家怕砸的可能是個無底洞,更怕是個騙局。


    為此,蔓蔓都做好最壞打算了,要麽自己給鄭沅潔的公司注資,幾百萬,她省省,再和身邊朋友借一點,應該能湊齊。可是鄭沅潔知道蔓蔓雖然自己是大老板,家裏卻是負擔極重,所以並不想讓蔓蔓冒這個險。蔓蔓哪怕在藝術圈裏再出名,隔行如隔山,他們這做的不是藝術品,而是日常用品,新產品上市後,能不能真的押中市場的風向標,第一筆出來便能賺錢,很難說。如果新產品上市遇冷,最糟糕的結果是,蔓蔓注入的幾百萬,全部要打成水漂了。


    正由於他們公司這個項目算是個風險極高的投資,鄭沅潔真不敢讓蔓蔓,或是向一般老百姓宣傳,誆了人家的積蓄來投資。人家的積蓄是老本,家裏最重要的一筆財富,要支持全家大小老少的,要是真沒了,鄭沅潔一輩子良心都過不了。


    家中已欠人幾百萬,再欠幾百萬,鄭沅潔更沒這個底氣能還錢。


    募集投資的渠道狹窄,鄭沅潔要募集資金的路子艱難到是寸步難行。大的風投公司肯定是瞧不起他們這樣以往沒有任何顯著成績的小公司。小的風投公司別看小,更是對他們這種雛鳥公司看不起。


    白露姐姐突然給她帶來高氏這樣的大財閥,簡直不是給她驚喜,是要把她炸暈了。


    “你,你說這是全球五百強的集團?”鄭沅潔不敢置信,磕磕巴巴地問。


    “是的。”白露答。


    “他們,他們怎麽會看中我們?”鄭沅潔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全球五百強,是生意圈裏每個生意人做公司做事業仰慕的目標。這樣的大財團,對於鄭沅潔來講,像是神一樣,以前想都沒有想過能和這樣的公司平等談起交易。


    對於自己老公部下與高氏集團的秘密,白露肯定是不好向外泄露,隻是笑:“具體怎麽樣的門路你就不用多問了。我隻能告訴你,這條路子很穩妥。而且人家不是看人情做生意的,人家經營生意肯定是有利可圖才做的。所以,人家提出要求了,要做你們公司董事會的董事長,做最大的股東。”


    後來白露姐姐想,果然如嚴雅靜說的,生意圈裏頭的玄妙,她白露沒做過生意還真不清楚。


    隻見鄭沅潔聽了她後麵這些話之後,宛如一盆冷水從頭澆下,腦袋醒了。


    說句不好聽的,嚴雅靜出的這招,等於是直接從她這家公司還沒孵出蛋之前,先吃了她這家公司。


    鄭沅潔糾結地指頭糾纏著。好不容易,讓自己這家公司找到了一線曙光。甚至讓她看到了大賺一把的希望。現在,人家要先把她這個成果吞了,化為己用。誰心頭裏願意割舍?


    自己創建的公司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這是要她做出拿孩子做抵押的決心。


    可是她別無選擇,不是嗎?因為她在生意圈裏由於鄭二叔的圍堵,麵臨四麵楚歌的境地。如果不是有高氏這樣的大佬在她背後支持她,還真無法抵禦鄭二叔的攻擊。


    “今天就要做決定嗎?”鄭沅潔問。


    白露點頭:“是。”


    鄭沅潔目光陡然堅定:“行。”


    她鄭沅潔輸得起賭得起。


    白露倒沒有想到她的決定做得如此之快。接著迴想到君爺在那邊先答應了嚴雅靜時,毫不費力,毫無猶豫,像是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君爺這樣的信任,與其說是信任她白露,還不如說是信任她白露這個妹子。


    別看君爺好像與鄭沅潔見麵說話的次數不過幾,可是,了解鄭沅潔這個人到骨子裏去,似乎並不需要費君爺多大的氣力。


    鄭大嫂在旁邊聽她們說話,聽得是有些糊裏糊塗,直到鄭沅潔與白露談妥,迴頭告訴母親是怎麽一迴事時,鄭大嫂是又驚喜又感動的。因為她知道女兒的公司被鄭家人逼迫是瀕臨破產,要不是沒有白露幫這一把,明兒她們母女怕是要睡在大街上還周身欠債。


    “白露——”鄭大嫂感動到直握住白露的手沒放。


    白露隻好輕輕地安撫對方,接著,走到外麵打電話和嚴雅靜溝通接下來雙方見麵的細節。再接下來,就是帶鄭沅潔去和嚴雅靜的公司團隊洽談。兩個人向鄭大嫂打招唿要走,鄭大嫂連忙擺擺手:“你們快去!我這手都好得七七八八的,不用人服侍照樣能行。”


    等到女兒隨白露走了,鄭大嫂一個人在病房裏激動著,好久不能平息心情。比起女兒嫁不嫁出去,鄭大嫂是個開放的婦女,更明白如果女人不自立,找個什麽樣的男人都白搭。


    女兒傍大款,還不如女兒的公司傍大款。


    太高興了。鄭大嫂躺不下,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結果隻會坐起來,坐了起來,還是按捺不住,隻好到外麵走走。


    走到了醫院樓下的院子時,見著苗爸的看護推著苗爸的輪椅,趁著今天天氣好,帶苗爸下樓來曬太陽。


    距離上次在電梯裏遇見苗爸,已經有些時間,可鄭大嫂覺得怪,再見到苗爸,總覺得好像認識了好多年一樣,反正看著不知哪裏麵熟,有印象。


    鄭大嫂在一張長板凳上坐下來,苗爸距離她這兒不遠。因為苗爸現在能簡單開口說話了,苗爸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了鄭大嫂的耳朵。


    苗爸說的是:這,這個花,叫什麽名字?


    看護感覺他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笑嘻嘻地耐心告訴他,這是梔子花。


    鄭大嫂隻聽苗爸的嗓音,宛如從頭頂處劈下了一道雷,要把自己劈成了兩半,接著從腳底躥起來的寒氣,讓她身體直打擺子。


    這個聲音,是讓她終於,終於是想起來了,記起來了。


    她怎麽可以忘記?不,是一輩子都沒法忘記。那年頭突然聽說那家公司破產,鄭大伯帶著她,兩個人像是瘋了一樣,開車從保定直飆京城,路中超速不知道被罰了多少次款。


    終於找到破產公司的老板時,那老板正好在家裏被檢察機關的人帶出家門。一群債主圍著老板,水泄不通。她和鄭大伯兩個人,猶如水裏頭的浮木在人群裏頭掙紮,因為靠近不了,隻能遠遠地看那個老板和老板的家人長什麽樣子。她相信,除了她和鄭大伯,其餘要債的人,都和她與鄭大伯一樣,必須要把這個人和他家人牢牢印在腦海裏。


    所以,她會看到苗莘時感到麵熟,看到苗爸時更感到麵熟。苗爸當年被帶出家門,對著債主們低著頭,或許臉被人看的不清,聲音卻是很清楚,苗爸隻對他們說了一句話:對不起!


    對不起?!


    苗爸不說這句對不起還好,鄭大嫂全身打著哆嗦:他說一句對不起難道是想從此擺脫責任和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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