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涉的唇尖翻滾的話,快要衝出口時。


    門,一聲響。


    跑進來,一隻手撐著門板,一隻手扶著膝蓋頭的陸歡,雙目睜得有點圓有點大,看著他們兩個。見到君爺那張鐵青的臉,小山峰的濃眉微擰,抬起的手抹過眉間的冷汗。


    剛不放心跟過來,到了樓梯聽到雷聲陣陣,現在一見果然是大哥發火了。


    君爺一方麵的性子傳自陸司令,發起火來,比起陸司令是有過之無不及,沒有個人敢頂句話的。


    想叫一句大哥,發現君爺的一雙冰眸戳在蔓蔓臉上像是著魔了似地燃燒怒火,壓根沒有注意他來到的樣子。


    姐姐果然是大哥的軟肋,隻有姐姐能讓大哥的脾氣失控到這個地步。


    他是沒有這個膽量在這時候叫大哥的,難保君爺把他一塊吼。


    趕緊,背過身,打電話搬救兵:“寶兒,你哥在家吧?”


    姚爺與君爺交情非一般,唯有姚爺能在大哥發脾氣的時候偶爾說得上兩句話。


    “我哥在家,怎麽了?出什麽事?”姚子寶在電話對麵模糊不清地說話,應該邊是在吃東西,嘴巴嚼著骨頭嘎吱響,“對了,我媽買了肯德基那種雞翅膀自己炸,你要不要過來吃。我哥問你和我的功課呢。”


    “別提了,我這裏都火災了。”


    “火災?”姚子寶把頭探出窗戶,“你家離我家不遠,我怎麽沒有見你家冒煙。”


    “火災發生在我——”姐那個字,在眼角對到蔓蔓的大眼鏡時,噎了進去,改個詞兒,“在蔣中校的家。”


    啊!姚子寶大驚失色。


    不愧是一塊長大的一條褲子一塊穿過的兄弟,姚子寶一邊捂著電話,一邊完全明了他的意思喊人:“哥,不好了,著火了!你快去滅火,不然這火不知道會不會燒到我們家了。”


    君爺同誌發火不遷怒,但隻要靠近他的人看見他那張黑臉都會有自動被火燒的痛感。


    弟弟的一舉一動,君爺一麵發著火,一麵都收進眼裏耳朵裏了,知道姚子業要來,稍微斂了斂怒氣,坐了下來。


    蔓蔓感覺是一口氣衝到喉嚨裏頭,在關頭上被迫咽迴去。眼眶驀地有些澀,麵對這張剛才對她大吼大叫的臉,甚至對她父親做出威脅的冰眸,胸口裏某處翻攪著。忽的迴身,走進了洗手間。


    聽見洗手間的門嘭一聲響,陸歡差點跳了起來:姐姐的脾氣和大哥一樣,挺大的。


    沒一刻功夫,姚子業和姚子寶充當救火隊的兩兄弟,衝進了門裏。


    姚子寶跟著老哥跑,邊跑邊喘息,到了門口扶住門框,腿兒發軟:“我哥那是一聽這裏火災了,在部隊裏衝刺呢。”


    可見姚爺是聽見著火後趕來救火的速度,快得像啥。


    手背一抹額頭的熱汗,見陸君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屋裏不見蔓蔓,姚爺的目光望向了叫打119的陸歡。


    指頭,戳戳衛生間的方向。


    姚爺按下君爺的肩頭,走到衛生間外麵,舉起手放在門板上敲兩下,咳兩聲:“蔓蔓,你在裏麵嗎?”


    洗手間裏,嘩嘩嘩的水聲流淌,大得能覆蓋裏麵的所有動靜。


    裏麵,摘了眼鏡的蔓蔓,掬水噴到臉上,冰涼的水花順著臉廓流到脖子裏,一個打顫,望到鏡子裏水珠滾在眼睫毛上,然自己的臉什麽模樣,怎麽都看不清。


    “蔓蔓。”


    姚爺喊了幾聲,裏麵沒有應。


    陸歡和姚子寶兩個少年的心跳砰砰砰的,互相幹瞪眼。


    默不作聲的君爺站起來的時候,把他們倆嚇了大跳。


    “哥。”陸歡小聲地叫道,“姐她,你別太生她的氣。”


    “我知道。”君爺沉穩的音量像是給弟弟做保證。


    兩人看他走到了姚爺的身邊。


    忽的抓起的拳頭砸在門板上,卻是極大的一聲驚天動地。


    “陸君!”姚爺也有脾氣的,狹長的眉極緊地擰著。


    衛生間門裏,這會兒咿呀,手把扭轉,門開了條縫。


    姚爺馬上把手插進去,用膝蓋頂住門,對著門縫:“蔓蔓,有什麽事出來再說。我讓他給你道歉。”


    道歉?


    蔓蔓不用想,都想象得到君爺冷挑著眉嗤之以鼻。


    “蔓蔓。”姚爺極擔慮的聲音傳進來。


    “你們讓開點,不然我怎麽走出來。”聲音,像是沒有什麽變化,在裏麵答應。


    門口的兩個人,隻好各讓了點位置。


    打開的門,蔓蔓走了出來,低著頭,額前垂落的頭發幾乎覆蓋她整張臉。


    在她要徑直走向房間的方向時,見苗頭不對的姚爺抓住她的手臂。


    一個後退沒能刹住腳,向後摔,眼冒金星時,背後一雙手牢牢扶住,緊接是冰到再次冒火的音色:“我剛剛才告訴過你什麽?”


    “陸君!”姚爺緊跟冒火,急忙扶她幾步先坐到客廳沙發上。


    耳朵嗡嗡嗡地響,他的罵聲她卻是每一句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心口跳得厲害,想到父親,她決不能有半點退縮,於是貝齒咬緊在嘴唇上,咬出道血痕。


    “寶兒,你去房間裏找床被子過來。歡兒,你進廚房裏找白糖,衝杯糖水。”姚子業急得滿頭大汗,指揮兩個下手,狹長的眉一擰,是白淨的臉鍍上層鐵色朝向那頭黑著臉的君爺,“陸君,你夠了沒有?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冷眉稍平複下來,眸是望見她有點青白的嘴唇,繼而臉上的剛硬條線緩和了幾分,走過去,一隻手伸到她額前,幫她拂開頭發。


    被他的手一觸,不是冰涼是溫熱,驚得她往後是要整個人縮進沙發裏頭。


    剛接過陸歡手裏端的糖水,轉過身的姚爺,看到他們兄妹兩人不知為何僵在那不動。


    伸在半空的手不知收不收迴來,冰冷的眸子顯出了一絲困境。


    蔓蔓是馬上轉過臉,全神貫注地放在牆角。


    “先喝點糖水吧。你今晚是不是沒有吃飯?”姚爺意圖緩下緊張的氣氛,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對蔓蔓說,卻是手裏的糖水杯子遞到陸君麵前。


    姚爺的意思很明白:你這做哥哥的給她喂。


    君爺不是沒有喂過人喝水,弟弟陸歡生病的時候,不少時候是他幫忙喂的。


    手剛接過糖水,這邊傳出她一聲。


    “我不渴。”


    好不容易被姚爺撐起來的溫度,立馬再掉了幾度。


    姚子業這會兒真是被他們兄妹鬧得有些鬧心了,語氣少許發硬:“蔓蔓,不是姚大哥想說你,你這態度不行。當然,陸君有錯,我替你罵他。”


    “他有錯嗎?”打死她都不信,冰山老爺會覺得自己有錯的時候。


    姚爺隻好耍賴了:“他沒錯,我照樣說他。你是女孩子,他再怎樣都不能用對陸歡的口氣來說你。”


    姚爺的言外之意是:妹妹和弟弟不一樣,妹妹嬌弱,不能像罵弟弟那樣隨便罵。


    在旁聽到這的陸歡,刷起幾下眼皮:姚爺這是重女輕男。


    君爺優雅的指尖捏起杯子裏的鐵羹,一點一點地攪拌糖水,羹碰在玻璃杯內壁發出清脆悅耳的音色,象征他的心情,是一點一點地努力為著妹妹迴暖。


    姚爺這最後一句話他是聽進去了:妹妹是和弟弟不一樣。如果是弟弟,他不止摔碗了。但事實證明,大點聲都是會嚇壞妹妹的。


    “把糖水喝了,睡個覺。如果你嫌一個人做飯浪費錢,可以到我家來吃。”陸君同誌說這話時,語氣捏得剛柔並濟,總之把火力降低到了最低極限,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如果你覺得到他家吃不方便,偶爾到我家串門也行。”姚爺在旁幫腔。


    陸歡聽到姚爺這話,不高興了,接著說:“你別去他家吃,他家那是兩個餓死鬼,搶菜的。”


    卻是被陸歡後麵的話逗得心裏想發笑,蔓蔓的手抬起來撐住額眉:“我自己能做飯。”


    “今晚你吃了什麽?”見兩人臉色都緩和了,姚爺開始問起戰火突起的原因。


    陸歡趕緊將他的袖口一拉。


    斜眼一瞥,正好對到桌上那碗濺掉了大半的麵條湯,始作俑者是誰可想而知,姚爺心裏歎口氣:“蔓蔓,你有輕微的貧血,不能隻吃這些。”


    “我中午有吃菠菜和米飯的。”蔓蔓道,覺得他們的看法太片麵了,能不能不要隻抓到她今晚這碗麵條湯說事。


    聽她口氣都有些要生氣了,姚爺向君爺使使眼色:“趕緊喝完糖水,去睡個覺。”


    “我自己喝。”低著頭,瞄準了他手裏的糖水杯,眼疾手快地抓過來。


    冷眸一愣,未想到她動作快,刹那之間掌心落空了。


    姚爺拿手擦著腿,狹長的眼一眯一眯的。


    “歡兒,歡兒——”


    聽到有陣噓噓的風刮在耳邊,陸歡轉頭,看見姚子寶躲在房間門口向他招手。


    疑惑時,趁兩個兄長注意力都在蔓蔓那,陸歡一溜兒躥進房裏兄弟身邊,問:“怎麽了,寶兒?”


    這要說到姚子寶被哥哥叫進去房裏抱被子。一進到蔓蔓和蔣大少的新房,見牆上連張新人的新婚照片都沒有,心裏一陣噓歎。


    除了沒有照片,屋內的夫婦用品倒是都很用心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傳統的喜紅。想想,抱這大紅被子出去給蔓蔓蓋,很怪的。四處找起有沒有其它被子。


    打開櫥櫃,衣服滿目,下麵一大格子裏放了張毛毯。手伸過去抱毛毯,眼角抬上去,忽然看到斜對麵一個老式的編條竹箱擱在櫃上麵。


    “我猜是你姐的。”姚子寶指著頭頂上的竹箱對陸歡說。


    “是我姐的怎麽了?”陸歡皺著鼻子問。


    “你哥和我哥不是一直在找你姐應該有戴的那塊玉佩嗎?”姚子寶挑著眉頭。


    “怎麽說?你想私自像小偷一樣翻我姐的東西?我告訴你,我哥和你哥都不敢做這事,你——”陸歡指著他鼻子教育到這裏,見他一隻手抬高起來後,打開掌心,露出了塊玉佩。


    呃。


    “你哥和我哥是正人君子,不好意思,我姚子寶是小人。”姚子寶扶扶眼鏡。


    “你不趕快放迴去?被我姐發現的話,你——”陸歡一麵這麽說,一麵是眼睛被玉佩牢牢吸引住了。


    這樣一塊玉佩的模樣,他隻在老爸讓人根據描述畫出來的畫像裏麵見過。現在現實中見到一模一樣的真品,讓他忍不住是伸出手要去觸摸。當然,玉佩款式和畫像一模一樣不能代表就是陸家的東西,比如溫明珠戴的那塊,兄長一摸知道不是。要知道是不是真的,隻有兩個親眼見過玉佩的兄長能鑒定。


    見他垂涎的眼神兒,姚子寶洋洋得意:“怎麽?你真要我把它放迴去?”


    手指頭伸過去在姚子寶的掌心上一抓,抓到的玉佩熨在自己掌央溫溫涼涼的,像極了他此刻的心跳。


    走到客廳,見著姐姐在低頭莫不吱聲的喝水,大哥的臉色一如往常冷若冰霜,察覺不出動靜,想來想去,給姚子業看看比較保險。


    在思量下一步怎麽辦的姚子業,突然感到衣擺處被隻手一扯,掉過頭,看見低頭的陸歡,眉宇微蹙:“歡兒?”


    眼前,陸歡的手掌心擱在他眼皮底下慢慢展開,像是掀開的寶箱,裏頭逐漸顯出的寶物,令他瞳仁猛地縮圓,眉尖兒抖著顫。


    如此玉質,光滑潤手,光下晶瑩剔透,雕琢圖案精美,線條沿玉質自然分割而成,如天生一般的胎玉,工匠功夫是上上乘。


    這豈是溫明珠、溫浩雪之流戴的那些仿冒品能相比的?


    隻要一眼,是真便是真,是假都決不能冒充。


    這,分明就是他小時候在囡囡細小的脖子上見過的那塊仙桃玉佩,他們苦苦尋找了多年的那一塊。


    如今,總算是出現在他們眼前了。


    突然直了眼睛的哪止姚子業,另一頭眼神瞟過來的君爺,瞬間之際,冰眸破開了冰層,忽的起來那隻手伸過來。


    嚓。


    眼花繚亂的一刹那,拿著玉佩的陸歡沒能看清楚怎麽迴事時,掌間一空,玉佩轉瞬間是落入了——


    月牙兒眼使勁地瞪著他,好像他做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一樣,令他愧疚地嘴唇發抖:“我,我——”


    與此同時,陸君一隻手伸到了蔓蔓麵前:“把玉佩給我看看。”


    一時刻,冰眸與月牙兒眼再次激烈地撞擊。


    手心抓著玉佩,是放到了胸口前,用力地貼著心口:“這是我的東西。”


    總之,一句話,死活都不讓人看。


    冰眸裏的浪濤反複地湧著,嘴角略勾,輕微地一絲冷笑:“是他告訴你的嗎?是他告訴你讓你藏起來,誰都不讓看的,是不是!”


    找得那麽辛苦,找了那麽多年,就因為那個男人把她藏起來,藏得如此隱秘,教她藏,結果,到了現在,依然這個樣子。


    “陸君。”在他要噴出火前,姚子業急忙將他先拉開兩步,“別這樣,你會把她嚇壞的。”


    蔓蔓垂落下來的頭,是快貼到了胸前。


    陸歡著急,半蹲在她麵前仰著頭想看到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看那塊玉佩很漂亮,很像我們家那塊,所以拿出來給我哥看看。”


    “這不是你們家的,是我家的,我奶奶給我的。”月牙兒眼唿眨地睜開,對著他看一股認真勁兒。


    說罷,起身,但沒能站穩,很快跌迴了沙發裏。


    儼然,這個衝擊比她想象的要來得深。


    “哥——”見她跌下來的瞬間,陸歡已是被嚇壞了,叫著在那頭的兩個兄長。


    姚子業即刻衝了迴來,抓起她一隻手腕。


    蔓蔓想縮迴手,發現他力道很大,瞪著看他。


    這會兒一摸,指尖下的脈搏跳得飛快,像皮球似地隨時會衝破皮膚,狹長的眉皺成了深層的窩,另一隻手摸到她額頭,掌心下是熱燙。


    “她在發燒。”


    一句話,將在屋內徘徊生著寒氣的冰眸拉了迴來。


    迅疾地折迴身,來到沙發邊,手掌心硬生生貼住她想躲開的額頭,觸到的溫度,讓他驀地沉下臉。


    “去拿點冰箱裏的冰塊,再拿條毛巾包住。”這邊叫了歡兒去弄冰,那邊姚爺對著自己弟弟發火了,“叫你抱被子你抱老半天!”


    姚子寶剛還生怕因為偷了玉佩被人罵躲在房間裏,聽老哥叫罵,急忙抱了毛毯跑出來。


    蔓蔓想起來,現在是幾隻手都按著她不讓她起身。


    “我看,打個電話到學校讓蔣中校迴來。”姚子業見這情況,道。


    老公三天兩頭為了她向學校請假,蔓蔓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很怕老公因此在單位裏印象不好,急著說:“別叫他。我自己一個人,等會兒會好的。”心思一轉,同時怕這兩人賴在這裏不走,說:“非要叫的話,幫我叫初夏吧。”


    大致是想有個女孩子照顧比較方便。


    姚子業打了初夏的電話。


    聽到閨蜜病了,初夏扔下手頭的活,急急忙忙讓老公開車送自己過來。


    等踏進蔓蔓的家門,看到兩個爺,方記起是姚爺打的電話。


    不管怎樣,閨蜜的身體要緊。急匆匆走到沙發前麵,看到了被毛毯蓋住的蔓蔓,一張臉都快塞進了被頭裏,額頭那處敷了毛巾,臉蛋看起來並不是很紅,人也是清醒的,好像不是很嚴重,心裏寬鬆些,彎下腰問:“蔓蔓,你覺得怎樣?”


    “隻是著了涼,一點點發燒,不是胃病,你知道我隻要不是胃病都沒有事的。”邊說,蔓蔓邊向她擠眉頭。


    閨蜜的意思初夏很快收到了,是要她幫忙趕兩個爺走。


    咳咳,清兩聲嗓子,轉過身,初夏向兩個爺宣布:“有我在這裏照顧她,你們可以走了。”


    聽老婆說得這般直率,這可是麵對兩個爺,杜宇急時暗地裏拉拉老婆。


    初夏給老公一個瞪眼:她是女拚命三郎,有什麽可怕的?


    冷眉一提,冷眸不見聲色。


    姚子業意味深長,溫柔不見在眉宇,聲音是鐵的:“她沒有退燒前,我們都不可能走。”


    “哪裏有你們這樣的!”初夏向兩個爺幹瞪眼。


    接下來,姚爺的話是直接要讓她崩了,隻聽:“我們不能相信你能照顧好她。”


    “誰說我不能照顧好她?她大學裏生病都是我照顧的。”初夏愈說愈火,卷著袖口的動作像是要與他們倆火拚。


    姚子業冷淡地一別臉,是將目光放到了進門口的弟弟。


    剛是他讓弟弟迴家去幫他拎藥箱子來。因為如果讓陸歡迴陸家去拿,陸夫人會起疑心。


    看到一個專業的藥箱子都擱到桌子上了,杜宇拉住火氣衝衝的老婆,道:“人家真是醫生的,你先聽聽人家怎麽說。”


    “我不信他們。你想上次他們把蔓蔓弄到醫院裏一個胃病一晚上燒了三千六。”初夏一個字一個字咬著那三千六。


    陸歡有聽說三千六那事,插進來為大哥說:“我哥不會隨便讓病人花錢的。”話說到一半,卻被大哥一個眼神止住。


    君爺向來清者自清,不和人多說。


    打開藥箱子後,取出一根體溫計,甩了甩,要撥開她衣領夾進她腋窩底下。


    蔓蔓兩隻手揪著衣領,像是防著什麽瞪著他。


    那一瞬間,那句話“我是你哥,你避什麽避”差點衝出口。


    冷眸幽光一閃,暗下。


    翻著藥箱子裏的退燒藥的姚子業,一迴頭,看見他們兩人又僵了,隻得皺著眉對初夏:“你幫她夾體溫計。”


    “瞧吧。還說我沒有辦法照顧好她,你們自己照顧啊。”初夏抱起手,得瑟地邁前一步,麵對兩個爺。杜宇拉都拉不住她。


    姚子業狹長的眉像繩子擰著。


    君爺可沒有姚爺能忍。


    冷眸猛地一喝:“你再說一句,你馬上給我滾!”


    “你說什麽!”初夏炸了,暴跳如雷。


    “你那晚上差點害死她。胃病就不緊要?你知不知道胃病不小心會引起其它疾病的。”


    兩句話從冰唇裏爆出來時,初夏怔,蔓蔓也怔。


    怔疑的一瞬間,揪領子的手被他大手撥開了,一支體溫計接著輕巧地幾乎沒有碰到她其它地方,直接插到了她腋窩裏頭,然後是把她的手肘彎起來,夾緊體溫計。


    很難相信,脾氣這麽暴的人,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居然如此細心。


    月牙兒眼看著他,在不經意要觸到他眼睛時,再度閃開。


    初夏這會兒站著有些不自在了,眼瞧這裏麵好像沒有自己能做的事似的,煩躁地咬著嘴說:“你們讓她躺客廳裏不行的。這裏風涼。沙發不舒服。”


    “等看看情況,如果沒有什麽事,我們會讓她迴房間裏。”姚子業細長的眼一眯,像是看穿她心事,“你到廚房幫她煮點粥吧。”


    在猶豫了會兒,被老公一拉,初夏跺著腳走進了廚房淘米洗米,插上電飯煲,一邊做一邊與老公嘀咕:“你看見沒有?看到了吧?他們完全不把我看在眼裏。我和蔓蔓那麽多年,他們能比我了解蔓蔓嗎?”


    杜宇撓撓頭:老婆這是和兩個爺爭閨蜜。


    夾著冰涼的體溫計,蔓蔓是手心裏還抓著玉佩,一點都不敢放鬆神經。


    她愈小心翼翼,他這心裏頭愈是翻覆,她不信任他,她把他當外人,哪怕他告訴她他是她哥,她照樣把他當外人,因為沒有和溫世軒那樣長久培養起來的感情。


    擦著額頭的眉,冷冷的眼隻有在這一刻顯出點軟弱:什麽時候,他能把溫世軒奪走她的心搶迴來。


    在廚房裏守電飯煲裏的粥守了整整半個多小時的初夏,和老公一人坐著一張小板凳,不是不能離開,是不知道進客廳裏找什麽借口。


    “我害怕。”枕著老公的肩膀,初夏道。


    “害怕什麽?”杜宇想摸根煙出來抽,但不敢,有病人在,而且兩個挑剔的爺在場。


    “我不想承認但必須承認,他們能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情,為蔓蔓。”初夏說到這裏鼻子一抽,今夜一來看更是明顯了。


    “哎,蔓蔓認著你,他們別想拆散你和蔓蔓。”杜宇拍拍老婆的背。


    知道是安慰話,沒法彌補心裏麵的失落感,初夏起來,拿了根湯勺舀了碗熱粥,走到客廳,發現人不知什麽時候被移走了。


    輕輕推開房門,陸家二少對她舉下手指說噓:她剛吃了藥,睡著了。


    初夏隻好把粥碗暫且擱在旁邊的桌上。桌上還擱著個臉盆,卷摺兩邊清衫袖口的姚爺在擰毛巾。看姚爺這利索的動作一點真不像是伸手飯來的富家子弟。


    擰完毛巾的姚爺,把有點溫熱的毛巾遞給君爺。


    坐在床頭的君爺,挑著病人額眉上一根根頭發的動作,好像是挑珍珠一樣,輕柔地捧在手心裏,溫熱的毛巾緊接是一顆一顆慢慢地粘掉蔓蔓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沒有絲毫的感到厭煩。


    眼前這個君爺,與她印象裏慣來高不可攀的君爺,是沒法對上號的。


    初夏看傻了眼,跟在她後麵的杜宇急忙將她拽出了門,歎:你幫蔓蔓擦汗的時候,有這樣嗎?


    這親情,果然是世上最珍貴的。


    從君爺那動作,初夏是想起了自己的爸和媽了,深長地歎口氣,對這兩個爺的排斥,也不那麽深了。


    吃了退燒藥的蔓蔓,是很快睡迷糊了。但沒有忘記,要緊緊抓住手心裏的玉佩,決不能放。可是,好像並沒有人來掰開她的手。反倒是不停有手在摸她的額頭,好像眼前浮現那雙冰眉,時而蹙一蹙,時而是用一種很深很深的眼神望著她,像是時時刻刻要告訴她什麽。


    玉佩烙著掌心,烙得她心窩裏很熱,很酸。


    驀地睜開眼,對著他,想說:你能不能不對我這樣?


    “醒了?喝點粥吧。”說著這話的他,嗓音裏露出絲疲憊。


    她望過去,看見了姚子寶偷偷捂著打哈欠的嘴,一怔,問:“幾點了?”


    “快淩晨了。”調看著表針的姚子業答。


    “你們一直在這?”


    幾個人都沒有就她這話答她,好像都很有默契地忽略她這個問題。陸歡興衝衝地把溫好的粥端過來,送到她麵前:“你試試,你朋友煮的。”


    “初夏呢?”她恍神,迴頭,四望,不見人影。


    “和她老公先迴去了。”


    心頭突然一個落空:連初夏都認為可以放心把她交給他們?


    掌心猛地一握,玉佩在。


    兩個爺都看見了她這個動作,眸裏不約而同地閃過複雜的顏色。


    陸歡裝作什麽都看不見,給她舀著粥,笑嘻嘻地咋弄漂亮討巧的眉宇:“蔓蔓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吧,你年紀本來就比我大。”


    聽到弟弟這話,君爺一個鬱悶:瞧他自己,要從她口裏騙聲哥,就這麽困難。弟弟直接都能叫姐了。


    “你叫我蔓蔓姐吧。叫姐,我不習慣,人家也會誤會。”蔓蔓實事求是地道。


    陸歡一個臉叫做垮。


    君爺心裏平衡了,臉色恢複不少氣血,拍拍弟弟垮下來的肩膀。


    接過粥碗小心喝著,一麵聽姚爺接著電話說:是,她昨晚發燒,可能著了點涼,現在燒退了。昨晚想通知你,但她說不用。初夏是有來過。


    看來,老公消息靈通,還是知道了。


    “你昨天白天做了什麽事那麽累?”君爺問,冷冰的嗓子尋根到底。


    她能說是因為連續兩天幫父親搬家整理東西嗎。


    沒有忘記他那句警告,嘴唇抿緊,成一條不會被任何撬動的縫。


    此刻的她,像極了寧死不屈的戰士。


    冷眸在她閉緊的牙關一掃而過,隻是在眼底留下一層深深的暗色。


    ……


    清晨五六點,接到遲來的消息,蔣衍趕迴家看媳婦,快到自家大院門口前,遇到了今早趕著去參加太太們早會的蔣母。


    “媽。”麵對麵遇到了,蔣大少隻是很客氣地叫了句母親。


    母子間的冷戰不會結束,隻要母親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不僅是因他媳婦的問題,是母親的為人處世方麵出了偏差,他這做兒子的不能慣容。


    聽到兒子的口氣不是很好,而且兒子像是打算這麽叫一句就走了,蔣母冷了臉:“你不是在學校嗎?三天兩頭迴家做什麽?她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整天叫你迴家?做軍嫂就要學會自立。”


    眉毛一挺:“蔓蔓她這是病了,病了都沒有告訴我,別人告訴我的。”


    “不是雜貨鋪老板的女兒嗎,怎麽這身體嬌貴得像個千金,三天兩頭病的。”蔣母說到這,忽的想起什麽,抓住兒子問,“你們做過婚前檢查沒有?她身體弱能不能生孩子的?”


    “你這胡說什麽。蔓蔓隻是小感冒。”蔣大少氣得無話可說,甩開蔣母,緊接一個頓腳,迴頭警告母親,“你不要到處去亂說話。還有,我愛的是她,不是她能不能生孩子。”


    蔣大少這話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就想說明老人眼裏的孫子沒有他的老婆重要。


    但在蔣母耳朵裏聽來,好像這蔓蔓真不能生孩子一樣。


    剛好,和蔣母同去聚會的一個太太,就和君爺同住一個大院子裏,對其她太太說起了昨晚上:陸上校出門一夜守著個病人沒歸,聽說是蔣中校的媳婦。


    真是這世上沒有不穿耳的牆。


    “你說這年紀輕輕的,什麽病?要陸上校守一夜?”


    “陸上校那是大醫院裏的大醫生都要請著過去幫忙的。”


    蔣母越聽這心裏越慌:這不是說她小兒子剛過門的媳婦身體不行嗎?


    “蔣夫人,我看你,迴家最好給你小兒子媳婦煲點湯,蔣中校年紀不小了吧,你不想快點抱孫子?”


    此話說到蔣母心裏的痛處了。大兒子蔣飛結婚時,有二十九了,幾年婚姻下來,沒有子嗣,說是媳婦年紀還小,金美辰其實年紀不小,和蔓蔓差不多大。她沒法逼金美辰早點生孩子,因為金美辰老爸老媽的官大,她得忍著點。小兒子晚婚,到三十,娶了蔓蔓。現在到處在說蔓蔓身體弱,不會是不能給她抱孫子吧。


    但蔓蔓那裏,上次和老公、兒子都鬧翻臉,她不敢去。隻好托了二女兒蔣梅。


    蔣梅接到母親電話說要給蔓蔓進補,以為母親這是迴心轉意了,連忙應好。替弟弟和蔓蔓高興,跑到菜市場挑雞鴨鵝。


    正挑中了一隻老母雞,旁邊一個女人喊:“我先挑中的。”


    兩人互對上眼,都嚇一跳,喊:


    “大嫂?”


    “小姑?”


    金美辰知道這小姑性子懶,一年到頭煲湯次數不到三次,問:“沒有聽說你老公迴來,小姑,你這是煲給誰喝的?”


    有意替蔓蔓挽迴麵子,蔣梅得意地說:“媽讓我煲點好湯給蔓蔓喝,讓蔓蔓早生貴子。”


    “是嗎?這結了婚馬上有孩子,不怕馬上被孩子給捆住了手腳嗎?”金美辰暗中磨牙切齒的,對那賣雞的老板說,“這雞我要了,我給你兩倍價!”


    “哎——”蔣梅詫異地大叫。


    拎起脫了毛的雞,金美辰一個甩頭,走人。


    蔣梅望著她氣衝衝的背影,眼鏡裏滿是疑惑:這大嫂是怎麽了?氣蔓蔓生孩子?她自己生一個不是一樣,是她自己不想生唄,有什麽好氣的?


    金美辰哪是不想生孩子,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太多避孕藥了,近一年來和老公沒有避孕,卻遲遲沒能懷上孕。


    聽到蔓蔓可能懷上孩子,她這心裏不就急了。


    ……


    蔣衍同誌迴到家,沒有急著見媳婦,先問兩個爺這是怎麽了,媳婦怎麽會突然發起燒。


    姚爺不好當著君爺的麵說蔓蔓是被君爺給氣的病,偷拉蔣衍同誌到一邊說話:不是感冒,可能上迴摔傷後沒有養好,反正我們也不敢給她感冒藥吃,因為知道你們沒有避孕。


    想到蔣母那話,蔣衍同誌淡淡的一聲:喔。


    媳婦喜歡小孩子,他當然會努力讓媳婦懷上。但是,一想到母親說的那話,好像隻有孫子,連兒子的心情都不顧了,他這心裏頭火。


    兩個爺守了一夜病人,真是累了的,將棒子交給了蔣大少,離開。


    聽到腳步聲,蔓蔓立刻坐起來。


    “你躺著,他們說你最好再躺躺。”大步過來,按住媳婦的肩頭時,看見了媳婦手心死拽著某樣東西的樣子,眉頭一皺,“有心事?”


    唿,悄悄換口氣:“沒有。”


    “你手裏抓著什麽?”


    麵對老公不一樣,蔓蔓的手猶豫了片刻,打開。


    蔣大少隻要看一眼,記起了溫浩雪那天在飯堂向兩個爺炫耀的玉佩。


    怔,俊臉刹那真是怔住了。


    不是因為知道這塊玉佩可能代表了陸家千金的身份,而是媳婦將這塊玉佩苦苦隱瞞,連他都隱瞞。


    “阿衍,這是我們家祖傳的寶貝,我爸叫我決不能給別人看的,因為你知道我那些家人,一個個貪財,要是知道這塊玉佩在我這裏,說不定讓我爸難堪。我爸和我不是貪錢,是因為這塊玉佩聽我爸說,是我奶奶給我求來的平安符。”蔓蔓一五一十地說。


    聽了她這話,再看迴這塊玉佩,這種雕工,這種上乘的玉質,怎麽可能是溫家擁有的寶物。如果有,溫家為了生計,可能早也變賣了。


    一陣,無語。


    看老公好像不相信她的話,蔓蔓這可急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問我奶奶。”


    ……


    許玉娥趁老公不在家時翻箱倒櫃,果然沒能找到那塊傳說中能生金蛋的玉佩,歎起氣來:怎麽辦?真是翻牆去大女兒家裏偷?會不會被守門的兵哥哥們一槍斃了?


    “媽。”溫媛叫許玉娥不要白忙活了,法子不能這樣想,“或許玉佩在姐手裏,但我們不能逼著向姐要,你忘了,爸警告過了,如果再給姐添麻煩,會立馬把我們送迴老家的。”


    這新房子住的挺舒坦的,老公心情好的話,她可以向老公繼續要錢,許玉娥不想讓溫世軒趕自己迴家,但不為難蔓蔓,怎麽找那塊玉佩的下落。


    “媽,我們先要知道的是,那塊玉佩怎麽來的?爸說玉佩摔了的話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能下金蛋的玉佩?不先調查清楚這些,不是讓我們白忙一場嗎?”溫媛一步步誘導母親往自己設計的路上走。


    許玉娥心裏對小女兒的話,百依百順,道:“照你這麽說,我們該怎麽辦?”


    “浩雪姐說,是爺爺奶奶分給每個房的,出因在爺爺奶奶身上,爺爺早過世了,剩下奶奶,我們是不是該問問奶奶呢?”


    說到溫家那個孤僻的老祖宗,許玉娥黑著臉:她和婆婆的關係,是糟糕透頂,水火不容。老人家說是耳聾,但她總覺得婆婆是老妖精,故意裝的。


    “我想打個電話到奶奶村裏,問奶奶幾句話。”


    “你奶奶聾的。”


    “媽覺得奶奶聾嗎?”


    許玉娥沒了氣。


    溫媛眼中閃過一道光,讓母親出麵先打電話到村裏的村委,因為大人出麵比她小孩子好說話。接下來,等奶奶接上電話了,她支開了母親,對著電話對麵號稱耳背的老太太陰陰地低聲道:“奶奶,我是媛媛,我無意中聽到爸說起你的秘密了,你是不是把我的姐姐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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