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的眼眸裏寫滿了震驚,寫滿了不可思議。


    那是他所體悟的最強的劍招,綜合了他所能掌握到的所有的劍招而大成的一劍。


    但是這一劍對於眼前這個青年來說,卻單薄得可笑,根本都架不住對方的一擊。


    如果說換了其他人來說楚風的這一劍很糟糕,楚風不會認為對方所說的是事實。


    但是偏偏是眼前這個人說他的劍很糟糕,他便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餘地。


    這個世間用劍最強的人自然不是他,但是他卻是同代之中劍道最強之人。


    他以劍為名,以己為劍,早已與劍合二為一。


    他說楚風的劍招很糟糕,那自然就是很糟糕,沒有任何置疑。


    因為這個人是劍名無聞,手裏的劍無聞,人也無聞。


    劍名無聞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三年前冥土世界的裂隙早已關閉,而那個時候劍名無聞還在人間。


    他是什麽時候,通過什麽方法來到冥土?


    難道所謂的第二把鑰匙其實在劍名無聞的手裏?


    而第二扇門其實也已經被他找到?


    他來冥土到底又要幹什麽?


    難道……他試圖打破封印,釋放出那個被鎮壓的嗜殺大兇嗎?


    那豈不是意味著那些各懷鬼胎的人……也許又有了增援?


    楚風的思緒有些混亂。


    劍名無聞麵色如常,劍身隨著手腕一抖,頓時勁力爆發,一股股劍氣在楚風體內縱橫而開,將楚風胸腹頓時撕裂為萬千碎片,血肉四處橫飛。


    楚風吐出一大口鮮血,被震得倒飛而出,卻根本沒有飛出多遠就撞擊在空間斷帶之上,所有的衝擊力道都沒有能夠散去,隨著這一次撞擊頓時便在楚風體內四處擴散而開,幾乎是一時之間,無論髒腑還是骨骼,都被衝擊得一片粉碎。


    楚風重重落地,咳出一地的汙血,因為蔓延全身的痛楚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著。


    楚風真的沒有想到,劍名無聞的這看似平淡的一劍會有這麽巨大的威力。


    這一劍,不僅僅輕而易舉地穿破了他的劍,還給他造成了重創。


    如果劍名無聞此刻要殺他,那將不會是什麽麻煩的事情,因為他基本已經失去了抵抗甚至是逃跑的能力。


    劍名無聞微微抖劍,將劍上沾染的血珠落得幹淨,反手將無聞劍用布條纏裹住背在了背上。


    劍名無聞的沒有看楚風,就仿佛楚風根本就不值得他一看一般。


    他把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那一片曼珠沙華所覆蓋的道路上,然後道:“真漂亮,跟我家那個小姑娘似的。”


    楚風咳嗽了幾聲,用手支撐著自己勉強坐了起來,一邊運氣修複著自己的身體,一邊艱難地喘息道:“你……”


    “我給你個裝死的機會。”劍名無聞依然看也不看楚風一眼,“老老實實呆著裝屍體,我也不會殺你的。”


    “殺我……總要有一個理由。”楚風說道。


    劍名無聞終於把目光落在了楚風的身上,然後微嘲道:“殺你又需要什麽理由?想殺便殺就是了。”


    楚風無奈地笑了笑,劍名無聞雖然好戰,但是卻也不是瘋子……他要殺人,那自然是有殺人的理由。


    劍名無聞目光重新迴到了曼珠沙華之上,才道:“不過……我殺你……自然是因為你殺了一些你不該殺的人……我幫我家小姑娘尋仇而已。”


    “誰?”楚風揚眉而笑。


    “鳳飲醴。”劍名無聞麵無表情地道。


    楚風一怔,他有些沒有理解“鳳飲醴”是屬於他不該殺的人……還是被幫助尋仇的人……


    “鳳鳴山莊上下三百餘口……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到你能做到這一步。”劍名無聞笑了起來,目光之中頗有些讚許,仿佛是在嘉賞楚風的那分狠戾。


    楚風默然不語。


    鳳鳴山莊前前後後死在他手裏的人,加起來隻怕在四百餘口,幾近五百人上下。


    其中有些是在追殺他的過程中被他所殺,而更多的,則是在那一個夜晚攔在他的跟前,被他毫不留情地殺死。


    事後楚風每每想到此時,也會感覺不寒而栗,一想到那流淌成河的鮮血與堆積在道路兩旁的屍體,都會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


    但是當時他並沒有什麽感覺,當時他心裏所想的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到後山去,誰擋在他的跟前,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也許當時他的精神太亢奮了,也許是他沒有時間再去磨蹭了,也許是當時他已經在緊迫的環境之下失去了相當一部分的理智,但是不管怎麽說,當時他本來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他當時壓倒性的修為優勢其實也完全不用徹底殺死那些人——或者至少,不用將他們全殺了。


    楚風有時候會內疚,會自責,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深深的不安。


    但是他沒有後悔。


    哪怕再來一次,他也無法確保自己在那樣的環境下能夠做到最正確的判斷。


    楚風不會後悔,隻是承受著自己的罪孽。


    手裏的鮮血,也不會更不該因為後悔就滌蕩幹淨。


    劍名無聞看著楚風的神色,平靜的臉上終於多出了幾分讚許,微微頷首道:“你總是給我一些驚喜……你的劍……也許沒那麽糟糕。”


    楚風苦笑,這算是安慰嗎?


    “飲醴不知道人是你殺的,我也想過刺你一劍就放過你。”劍名無聞反手握劍,“但是既然你這麽不領情……那我隻好殺了你。”


    劍名無聞緩緩拔劍,那一塊黑鐵疙瘩之上內斂的每一道劍氣都開始嗡嗡作響,使得整口劍開始顫抖起來。


    楚風笑了笑,沒有做出什麽掙紮的舉動,他背靠空間斷帶,身側就是曼珠沙華,所能行動的方向已經被劍名無聞所截住,再加上身受重創,這個時候的掙紮沒有任何的意義。


    劍名無聞的劍拔出了一半,然後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劍名無聞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危險的感覺。


    劍名無聞知道有人在窺視他,在窺視著他的這一劍。


    一旦他這一劍亮出,鋒芒畢露,對方就能在這一點鋒芒之間找到下手的時機,給與他一陣疾風暴雨一般的攻勢。


    他知道他的敵人是誰,天庭最為出色的刺客,那個讓地府的暗刺組織都自認不如的陸晨夕。


    所以劍名無聞沒有鋒芒畢露,被安璐雲譏笑為鋒芒畢露沒有後招的劍名無聞終於學會了他的第二劍,藏鋒劍。


    無聞劍蓄勢待發,深藏的鋒芒卻也漸漸地展露出光輝,一股股暴虐的氣息在劍名無聞身周凝聚,不斷地盤旋唿嘯,短短的一瞬間,竟然便已經演化出了一股時隱時現的風暴。


    劍名無聞在等,但是他不是在等對手按捺不住搶先出手。


    劍名無聞哪怕學會了藏鋒劍,他依然還是劍名無聞,而不是安璐雲。


    所以他在等的是自己,等的是自己的這一道劍成形。


    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陸晨夕也知道劍名無聞在等他的劍成形,但是陸晨夕並沒有行動,隻是神色專注地看著劍名無聞。


    既然對方在等他的劍成形,那麽就讓他的劍成形吧。


    對方想要逼自己在此時現身,那麽自己便不能在此時現身。


    身為一個刺客,一個合格的刺客,就絕對不能把自己的行為落入他人可以預測的軌跡之中——不然,這個刺客將會成為一個死人。


    楚風看著劍名無聞,然後他笑道:“你朝我動手,她自然便會出來。”


    劍名無聞沒有理會楚風。


    劍名無聞是劍名無聞,而不是旁人。


    劍名無聞沒有那麽理智,他所渴求的也從來不是勝利或者達到什麽目的——亦或者,戰鬥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對於戰鬥以外的事務,他漠不關心,不管這些事務到底是什麽,到底重不重要,哪怕是六界都要毀滅了,他也不會在乎。


    楚風笑了笑,看著劍名無聞那瘦削得有些過分的身形,才開口說道:“剛才你的意思是鳳飲醴不曾死去嗎?”


    劍名無聞依然沒有理會楚風,他在與一個同階的高手博弈,他沒有多餘的工夫來理會楚風,因為對手也很強大——雖然劍名無聞無懼,但是卻也異常慎重。


    劍名無聞背在背後的無聞劍突然便從轟鳴轉為了沉寂,所有爆發的光芒與縱橫的劍氣,在一瞬之間便陡然收斂,仿佛煙消雲散了一般。


    但是楚風知曉,那是將所有的威力都收斂起來集中在了一處。所以那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一劍,可以刺穿空間,可以粉碎一切。


    那一劍,大概已經成形。


    劍名無聞微微瞑目,在感受著空氣的振動,他在尋找,尋找著自己對手究竟在何處。


    陸晨夕隱沒在黑暗之中,沒有唿吸,也沒有行動,甚至就連肌肉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她身邊的空氣在自然地流動著,就仿佛她不曾存在一般。


    劍名無聞終於找到了對手的所在。


    他握緊了手裏的無聞劍。


    而後,他將手裏的無聞劍緩慢地送入了裹劍的布條之中。


    劍光盡斂,天地沉寂。


    陸晨夕臉色驟變。


    所有的壓迫感,所有的危險感,在這一刻,都迴到了陸晨夕的身上。


    原來劍名無聞所醞釀的一劍,不是為了出劍,而是為了——收劍。


    隻有成形的劍,收劍才是藏鋒劍。


    這一招,就叫做藏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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