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沒有前往北側崖坪,因為對中層長老席的搜檢已經結束,中層長老席和下層長老席的幸存者們都已經開始向登山道路匯聚,他們的目標自然是上層長老席。


    等楚風趕到的時候,絕大多數的長老都已經前往了上層長老席,留下來的不是帶傷難以作戰的,就是一些不能輕易去送死的弟子。


    冰之祺也在此列。


    冰之祺一個人站在角落裏,身邊沒有任何人,他也不是很在意,隻是有些呆滯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冰之祺看見了楚風,楚風正匆匆地想要登上山道,卻被冰之祺一把拉住了衣衫。


    楚風扭頭看著冰之祺,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適才多謝道友施以援手了。”


    冰之祺沉默了片刻,鬆開了手,搖了搖頭道:“你幫我,我幫你。”


    楚風笑了笑,心想冰之祺果然還是認出了自己。


    冰之祺又道:“長老們都已經殺上去了,你也要上去試一試嗎?”


    冰之祺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順著台階向上望去。


    在緊貼雲海的地方,有一片懸浮在華麗的銀光之上的樓閣,此刻正在不斷地震蕩,在樓閣之內,明顯有劇烈的打鬥在發生。


    若非樓閣自身本便是奇木所鑄造,又加持了陣紋將勁道引入了山體之中,隻怕早已崩碎了無數次了。


    楚風略略一遲疑,目光在不斷向此處匯聚而來的人群中找尋,冰之祺卻已經道:“離綰沒有事,她跟離綾還在下邊救人。”


    楚風沉吟道:“上去終歸也是一份助力。”


    冰之祺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是就算救出了上層長老席依然無用,最為關鍵的,還是在淮山大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些九階強者的對戰,究竟是誰勝誰負才是關鍵,不然……最後很難翻盤。”


    楚風不由得默然,因為冰之祺說得很對,他們就算在雲海之下全勝,但是隻要雲海之上的九階強者輸得幹幹淨淨,他們根本不會有與之抗衡的力量。


    “所以還是要破守山大陣才是關鍵。”又是一個聲音傳來,這個聲音赫然正是方才楚風在西側崖坪上所遇到的那個青年天才,肅川州臨梓山紫金犼族的天才。


    那青年男子微微一笑,略作一禮道:“在下肅川臨梓山烈必。”


    楚風不由得微微皺眉道:“要破淮山的守山大陣,談何容易?”


    “淮山這些人狼子野心,隻是不曾想他們竟然如此卑劣,在婚宴之上對賓客大下殺手。幸好我族早有提防,在昨日大陣打開一角的時候,對大陣做了一些手腳,雖然不一定能夠成功,但是合我眾人之力,卻也不是不可以一試。”烈必緩緩說道。


    楚風微微蹙眉,想要對他人的守山大陣動手腳卻不被發現,隻怕臨梓山的這些人也是下了血本,帶來了某件頗有來曆的專破陣法的法器,隻是卻還是被淮山搶了先。


    烈必說著,頓時便引起了一片迴應,聚集在此的多是各派的精英弟子,在師長不在的情況下,他們便能夠決定門派接下來的走向。


    話題雖然從楚風說起,但是到烈必提出破陣便已經完全與楚風沒了絲毫的幹係,各個青年才俊各自代表著身後的勢力,開始匯合商討起如何利用他們提前做好的安排,破陣逃生。


    楚風沒有加入他們的討論,因為其實都已經沒有了多少可以討論的東西,隻需要按照他們既定好的程序進行,想要破陣,也不再是那麽困難的一件事情。


    楚風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雲海之上,尤其是淮山正殿之中,修為最低的是離瀾無疑,若是有人想要殺離瀾,隻怕離瀾根本無法存活多餘的一刻。


    但是他無能為力,他的修為衝上去隻是增加一個添頭而已。


    實際上,雲海之下的絕大多數人衝上去,都隻不過是增加一個添頭而已。


    楚風迴過神來,目光下移,發現離綰已經走了上來,神色有些倉皇,在人群之中艱難地尋找著楚風的氣息。


    楚風略微推開了人群,擠出了一條道路,走到了離綰的身邊,和離綰遠離了擁擠的人群,才皺眉道:“怎麽了?”


    離綰有些倉皇地道:“淮山、清流澗與萬妖宮的弟子正在被各派弟子屠戮,連門中的下人都不放過,現下此地以下已經是血流遍地,根本無法製止。”


    楚風神色微微一凜,便聽得離綰繼續道:“綾姐已經去山下留意是否會有嘯月姑娘,我們不方便插手,隻怕還是需要你出手援救。”


    楚風一怔,看著離綰,還在沉吟,離綰已經一挑眉笑道:“你快些去吧,時間遲了,隻怕也來不及了。”


    “但是伯母……”楚風有些訥訥地道,想要說些什麽,總覺得心中滿是歉然之意。


    “我娘那邊我們都無能為力,隻能聽天由命,但是你這邊行動遲了,若是耽誤了,你又怎麽能安心?”離綰狠狠一推楚風,有些氣惱地道,“你豈不是要念著她一輩子?”


    楚風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伸手抱住了離綰。


    離綰瞑目在楚風的懷中偎依了片刻,然後從楚風的懷中抬起頭道:“走吧。”


    山下淮山弟子下人所居住之所此刻已經遍地狼藉,僥幸餘生的修士們把自己的憤怒反過來施加在了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


    一道道各色的璀璨攻擊落在了淮山平靜的大地之上,讓一座座精致的樓閣化為殘垣斷壁,讓開闊平坦的廣場成為橫屍枕藉的墳墓,讓花海燃燒得愈發熾烈,映紅了蔚藍的天空。


    大地在震顫,山巒在崩摧,河流在枯竭,淮山在迅速地走向崩潰和瓦解。


    整座淮山到處都是火光,濃煙已經化為一頭頭黑色的巨龍咆哮著向天空翻卷而起——到處都是嚎哭,求饒聲,喊殺聲響成了一片,根本不會斷絕。


    淮山、清流澗和萬妖宮的人迅速地聚集在了一起,相互支援著,憑借著地勢的險要苦苦地進行著支撐。


    但是他們卻不過是逆流的一朵浪花而已,根本就翻不起什麽風浪,排山倒海的人流環繞著他們,單單是攻勢的光芒便化成了一片海洋將這些人所吞沒,根本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的機會。


    很多淮山的弟子很茫然,他們全然不清楚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們隻是握緊了手裏的武器,想要為自己活下去而奮鬥。


    然而他們的奮鬥卻更加地無力,一道道的光芒斬落在他們的身上,斬開他們的血肉,斬裂他們的筋骨,斬得血與肉四處橫飛,宛如人間的地獄。


    楚風有些糾結,因為他看到那些弱小的淮山、清流澗子弟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時候,仿佛看到了三妙宮那時的景象。


    他有些想要伸出自己的援手,但是他卻沒有伸出援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出於什麽樣的思考才應該伸出援手。


    如果今天淮山方麵成功了,那麽等待這些屠殺者的也必然是被屠殺的命運。


    他不能因為眼前的境況是淮山淪為了屠刀之下的犧牲者,就認為這些正在施虐的修士們是有多麽的殘忍,多麽的慘絕人倫。


    這件事,本來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善與惡,對與錯。


    隻是,這樣的殘殺,真的讓楚風覺得毫無意義,一點意義都沒有。


    “淮山和清流澗的就在前麵,躲進了一座大殿之中,利用那大殿之上所加持陣法頑固抵抗,嘯月渙和荀侃都躲在了那其中!”才一下到最下層的廣場之上,離綾便上前低聲道。


    楚風順著離綾所指的方向望去,便見到一座宏偉的大殿正處在眾人的圍攻之下,一道道銀色的波紋在眾人的攻勢之下不斷地浮現在大殿表麵,將所有的攻擊卸去,其間還不時地飛出幾輪銀月,亦或是幾個墨點,進行著艱難的反擊。


    雖然此刻大殿還能勉強抵擋住進攻,但是看那波紋泛起的程度,楚風也知曉,那大殿也已經搖搖欲墜,危在旦夕了。


    “緒兒她們呢?”離綰有些急迫地問道。


    “離甘師叔帶她們去無人的地方了,避免卷入風波之中。”離綾答道。


    “綾姐這裏就交給你們了,我上去等我娘。”離綰說著,轉身便又衝上了台階,向著最上層衝去。


    楚風伸手想要拉住離綰,但是剛剛一伸手便又停住了,大聲喊道:“注意安全。”


    離綰沒有迴頭,也沒有迴話,隻留給楚風一個行色匆匆的背影,迅速地淹沒在了慌亂的人流之中。


    “綰綰是個好姑娘,她為你改了太多,犧牲了太多,若你敢負她……”離綾看著楚風,目光之中有些冷冽,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綰綰即便不在意,不怪你,甚至為你考慮,不代表她心裏真的好受,她為你考慮這許多,你也應該要為她考慮一些。”


    楚風心中愧疚,沉默了片刻,還想要說話,卻聽得“轟”一聲巨響,大地震顫,煙塵衝天,那座宏偉的大殿陡然崩塌。


    “嘯月渙和荀侃都在裏麵,大家殺啊!”有人高聲呐喊起來,滿是興奮與瘋狂。


    楚風臉色一變,已經來不及和離綰對話,將身上的離水衣物一扯,將遮蔽形容的法器一收,便以真容仗鞭而出,一道劍光,頓時照亮了偌大的廣場。


    在崩塌的大殿之前,一個一襲大紅喜服淡然自若站在廢墟與煙塵之中的女子微微伸手摩挲著腦後那一枝桃花簪子,眼眸中多出了幾分光彩,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幾分笑意,輕聲自語道:“我便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我便知道,你會來的。”


    “盡管,你不是來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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