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並不知道他已經徹底激怒了路駑,但是他明顯察覺到了路駑的氣息有了一絲的紊亂,然而楚風卻並沒有時間去思考路駑的氣息為何會陷入紊亂之中。


    一瞬過後,紊亂的氣息便恢複了正常,不僅僅是恢複,而且是變得愈發強盛,就像是有誰向早已燃燒得熾熱無比的火堆之中又潑了油一般。


    十二道血箭互相支援著,迎戰著那隻暗紅色的畢方鳥,雙方戰得難舍難分。


    十二尊魔神很強大,但是再強大,他們也隻不過是鮮血所凝聚的一股怨念,隻不過是殘存的一縷戰意,又如何敵得過依托著肉身燃燒而起的畢方兇焰?


    十二尊魔神怒吼,咆哮,但是卻一點點地處於下方,一點點地被磨滅,最後一瞬間,暗紅色的火焰畢方一聲長嘶,仿若是一個驕傲的王者,一揮羽翼,斬落十二顆魔神頭顱。


    楚風吐出一口血,看著一直沒有動靜的路駑,神色異常的冷靜。


    那火焰所幻化的畢方也在瞬間迴到了路駑的身邊,路駑張嘴,貪婪地吞噬著那被鮮血浸染之後已經有些發黑的火焰,才怪笑起來,道:“怎麽了,你為什麽不動了,你是還有別的什麽算計麽?那就盡管來吧,我要讓你看看,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對手。小角色,就要安於做小角色,廢物,就永遠隻能是廢物!”


    楚風看著路駑,神情之中突然多出了幾分哀憫。


    他覺得這句話隻怕不是路駑要對自己說的,而是別人對路駑說的。


    這樣的話,他曾經在鳳鳴山莊聽過,雖然沒有現在這麽露骨直接,然而其中的意味……卻是一般。


    當代鳳鳴山莊的第一個弟子,卻始終卡在了五階的巔峰寸步不前,被後學的師弟追上甚至超越——自然會有人將路駑與那些追上的他的人比較,比較的結果也自然是路駑雖然是鳳鳴山莊的第一個五階巔峰,然而普通人便是普通人,當然不可能與那些天才相比較。


    這樣的話,雖然都是些私下的閑言碎語,但是像楚風這般對這些無聊之事都漠不關心的人都有所聽聞,更何況一直在弟子之中活躍著的路駑了。


    楚風原本以為路駑心胸豁達對這些全然不在意,但是現在看起來——當年的那些話都是一根根紮入了路駑心中的刺,他從來沒有真正釋懷過。


    路駑的憤怒,路駑的痛苦,他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一些。


    但是即便感受到了,也改變不了他們此刻是敵人的事實。


    甚至於不止此刻,也許以後也都是敵人。


    既然以後也都是敵人,而且還是一定都要分出生死的敵人,那麽今日,在這裏,便提前分出生死。


    當然,楚風不願意當死亡的那一個。


    所以楚風的神色變得愈發的平靜而堅定,他鬆開了冰弓,讓冰弓自然地消融在了空氣中。然後把木鞭放入了芥子囊中。


    楚風緩緩伸手,雙手淩空一握,他身上所流淌的鮮血都在這一瞬間再次匯聚到了他的手裏,與空氣之中水分所凝結成的寒冰夾雜在一起,變成了一口刀。


    那是一口很狹長的刀,一口纏繞著氤氳的血氣的刀,如同寒冰一樣光華,又如同鮮血一般充滿了質感,哪怕隻是一眼,都會被這口刀華麗的外表所迷惑。


    楚風一直以來都是習慣用劍的,然而此刻楚風卻選擇了刀。


    因為刀素來比劍暴烈,比劍直接,此刻的戰鬥已經容不得半點的溫吞,他必須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來為這場戰鬥畫上一個句號。


    楚風握刀,刀鋒之上,有光芒流轉,那是所映照出的陽光,也是楚風眼眸中那一股決然的光彩。


    楚風深唿吸一口氣,看著路駑,然後點了點頭。


    路駑當然不是在等楚風準備完畢,路駑隻是在等楚風放棄掙紮。


    但是他沒有想到,楚風不僅沒有放棄掙紮,甚至還抽出了刀,甚至還想要再與他戰下去。


    路駑沒有沮喪,因為把一個已經喪失了戰鬥意誌的人殺死所得到的快感遠遠比不上把一個還抱有無窮希望之人的希望完全破碎,使其絕望,使其痛苦,使其哀嚎所得到的快感。


    看人在痛苦中絕望掙紮的姿態,是世人最為美麗的姿態,也是最令人心醉,最令人愉悅的姿態。


    這就是路駑想要得到的東西。


    想要看到別人和自己一樣,痛苦,絕望。


    他喜歡的女人從始至終沒有正眼看過他,而後這個女人要嫁給同代的第一天才。


    他的同門雖然尊稱他為大師兄,但是對於他修行多年,卻依然無法破入六階暗中有無盡的嘲諷與取笑。


    他的生身父母厭棄他而將他拋棄,養育他的養父卻在一別之後慘死人手,理念破滅,尊嚴喪盡。


    分明覺得難受,卻還要故作溫雅地向人解釋如何鍛煉將真氣完美地利用,做到不會有任何的泄漏,不會有任何的失調。


    其實他也不想掌握這些啊,他也想早日攀登進入六階,去享受更強大的力量,而不是像一個精打細算,節儉持家的管家婆一樣對一絲一毫的真氣該怎麽運用都斤斤計較啊。


    他其實更想要像一個一擲千金的富翁一樣,揮灑自己的真氣絲毫不用憐惜啊……


    在神殿之中,在那個大家都是凡人的世界之中,他日日夜夜地被人嘲笑,被人譏諷,被一個個高高在上的權貴地打擊他的自尊,打擊他的自信,將他的尊嚴狠狠踩在了地上,蹂躪,踐踏。


    他無法戰勝那些高貴的存在,他甚至連仰望那些的人資格都沒有。


    他就像是一隻螻蟻一般,艱難地苟活著,艱難地向那些權貴乞食著,就像是一條搖著尾巴的狗。


    他變得卑微而下賤,變得無恥而厚顏,他完全成為了一隻螻蟻。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維持自己的形象了,因為在神殿的世界裏,**裸的便隻有實力。


    所以路駑變了,變成了強者的打手——或者說走狗,他肆意地去欺淩,去剝削,去鎮壓,將自己的痛苦,施加給那些弱者,給那些比他還要弱小的人,那些注定應該被欺淩,卻活得很快意的人。


    他厭憎他們臉上的笑容,因為他自己笑不出來了。


    他已經記不清那段時間自己是有多麽恣意快活了,他隻知道,自己這一生從未那麽快意過。


    哪怕良知會讓他半夜裏從噩夢中驚醒,但是他不會迴頭,他也不願意迴頭。


    他的主人欣賞他的表現,不斷地提高他的身份,使得他可以給自己帶來更多的歡愉,更多的快樂——盡管這歡愉與快樂,都充滿了血腥,都躺滿了屍體。


    他享受著他所能得到的一切,錦衣玉食,美麗的女人,尤其是看著那些曾經欺壓過他,反過來又被他騎在頭上的那些人的表情,他倍感滿足。


    他喜歡那些男人憤怒的詛咒,因為他享受那些男人的女人和親眷,他在他們絕望的眼神中放聲大笑,以此來證明,自己找迴了自己曾經被他們所踐踏的尊嚴。


    他帶著他的走狗們,走過一片片區域,留在身後的,隻有絕望荒蕪的大地,與綿延不絕的枯骨。


    直到某一日,直到某一日一切都煙消雲散,他的主人成為雲煙,整個世界都成為雲煙。


    他是那世間唯一生存的生命,唯一不在那個世界的時間線裏的生物,所以他才逃過了那個世界的毀滅。


    但是他要生存下去,所以他開始吃屍體,他慶幸自己為自己留下了這麽多的食物。


    他就像是一隻豺狼,貪婪地吞噬著屍體,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所謂找迴的尊嚴多麽可笑,多麽荒誕,多麽虛無。


    他那個時候就認清了現實,就知道,世間本來就沒有尊嚴,世間就是隻有吃人才能生存下來的世間。


    他吃了很多的屍體,直到他把那些世界裏所有的屍體都吃得幹幹淨淨了,他依然沒有老去。


    他不想承受活活餓死的痛楚,所以他抱著極度的饑餓感,跳進了一座還在不斷噴發的火山之中。


    正是在這座火山之中,他得到了現在的這具軀體。


    他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他隻知道他醒過來之後,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就已經可以在火焰之中自如地穿梭,就像是在空氣之中一樣。


    然後他離開了火山,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神殿,帶著這樣一具軀體和更加強大的力量,他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野外漫無目的地遊蕩,就像是一條喪家之犬。


    終於某一天,某一場雨中,他猛地驚醒,想起了路紫煙還在等自己。


    所以他強忍住惡心變迴了人類的模樣,迴到了鳳鳴山莊。


    然而他卻終於成為了真正的喪家之犬。


    那個時候,原本的路駑就已經徹底死掉了,剩下的路駑,是在神殿裏被淬煉出來的怪物,隻有憤怒,隻有怨恨。


    他隻想摧毀別人的一切,所以他很樂於見到鳳棲梧,因為鳳棲梧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東西。


    所以他才會在一旁看著楚風,看著楚風掙紮,看著楚風絕望,這就是他想要收獲的東西。


    路駑冷笑,道:“你準備好了嗎?”


    楚風嘴角微微一揚,握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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