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晝夜,仿佛是兩個極端,白日像是火爐,黑夜則仿佛是冰窟。


    盡管已經踏入了廢土,但是因為溫差而劇烈對流的風依然很快就把廢土的溫度變得和沙漠中一般,冷得徹骨。


    珊瑚可以運功抵抗這種寒冷,隻是天生的畏懼使得她抵擋得有些艱難,所以楚風不得不把自己在妖界穹朔州北行的那身冬衣給珊瑚裹上,而自己則勉強一身秋衣,在嚴寒中前進。


    珊瑚心中頗有些愧疚,覺得自己連自然氣候都抵禦不了,要讓楚風如此費心,想要感謝,卻又覺得言謝終究太輕,因此隻是趴在楚風背上,艱難地運轉功法,將產生的熱量傳遞給楚風。


    青光照耀,在黑夜裏成為了指引二人前進的燈塔,順著青光,頂著烈風,楚風的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艱辛。


    所幸的是,廢土之上的空間是正常的,遠近的距離感也不再有偏差,這至少使得楚風和珊瑚可以確信,他們已經踏上了一片正確的土地。


    在黑夜之中一夜跋涉,楚風水囊裏的水也終於告罄,這對於珊瑚來說,卻有些不妙。


    珊瑚從來沒有過陸生的經驗,即便往常進入聖地,聖地之中的空氣也充滿了水分,絕對不會像這風一般幹澀。


    水族總是畏懼失水,這是難以改變的現實,即便成為了修士,這種本能也的確無法遏製。


    珊瑚的身軀微微顫抖了片刻,然後她冷靜了下來。


    她想著在海中是如此凝聚海中的水分,然後按照這個思路緩緩運轉功法,試圖從空氣中凝聚出水來,但是她最終失望了,因為幹燥的空氣中幾乎已經沒有了水分,再如何努力,也不過聚集出一兩滴水來。


    楚風無奈,卻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繼續低頭前行。


    當東方微明的時候,他們終於見到在前方出現了一個黑點,一個有些突兀的黑點。


    這個時候,珊瑚忽然抬起了頭,有些無精打采的臉上也充滿了驚訝,一雙眼裏更仿佛是有精光將要照射而出一般。珊瑚有些激動地道:“楚大哥,樹神……樹神就在前麵!”


    楚風點了點頭,那個黑點,便是青光的來源,青光是從那個黑點的底端投射出來的,也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楚風繼續前行,這一次,沒有用上太久,他就看到黑點逐漸拉攏,變得清晰可見起來。


    那個黑點其實是一棵樹,一棵樹葉已經脫落幹淨,樹皮已經綻裂,連一絲生機都沒有的樹。


    在樹下有兩個人影,一個穿著寬大鬥篷的男人,和一個青衣白紗的女人。


    那個男人身形很挺拔,背後背著一個一個多高的巨大劍匣,劍匣上刻畫著金色的圖案,仿佛是龍紋。


    赫然正是楚風曾經見過的燕十三。


    而在燕十三身邊站著的那個女人,風姿綽約,看起來很年輕,至多也不過三十歲的模樣,皮膚細膩而流淌著光澤,仿佛是少女一般。


    若不是由內而外所散發出的一股少婦所獨有的成熟氣息,與腦後所盤著的雲鬢,即便是將她認作顏青羽的同齡人也不奇怪。


    畢竟對於修士來說,駐顏這種事情,大抵隻是小事一樁。


    燕十三看到楚風,然後他眼神中露出幾分怪異,忽然舉起手,大聲道:“喂,小瘋子,怎麽又是你?”


    楚風背著珊瑚上前,等走近了,才把珊瑚放下,然後對著燕十三和女人施禮道:“晚輩楚風,見過執法者,見過胭脂閣主。”


    胭脂抿唇一笑,笑著看了看珊瑚,右手順手一撚,引來一片水花,環繞在珊瑚身邊,輕聲道:“少祭司,得罪了。”


    珊瑚有了水分的環繞,立時便又恢複了精神,她把冬衣脫掉,然後想了想,還是裝進了自己的芥子囊中,才施禮道:“見過閣主。”


    她雖然不清楚這些勢力的結構層次,但是卻也有樣學樣,又對著燕十三道:“見過執法者前輩。”


    “噗——”燕十三倏然一笑,胭脂用眼角的餘光微微一掃燕十三,燕十三便頓時咳了幾聲,才正色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哪裏來的這麽多規矩,小瘋子,你說你這麽多年,真是一點都不長進啊!”


    楚風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才說道:“前輩批評的是。”


    燕十三看著楚風,搖頭歎息道:“這麽多年倒是變成了一個馬屁精了。”


    楚風有些哭笑不得。


    胭脂卻略微咳嗽了兩聲,才道:“既然楚師侄與少祭司都被帶來了此地,此事終究還要借助你們二人之力才行,不然……隻怕大禍臨頭。”


    楚風點了點頭,他看向那道青光,青光此時已經開始消融,被青光所裹挾的木鞭仿佛失去了維係與支撐,開始迴流向楚風,最終落迴了楚風手中,那青光也隨之消散了。


    這讓楚風微微蹙眉,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在遠處還能夠支撐,到了近處,反而無法維係。


    珊瑚的目光則早已落在了那棵枯死的樹木之上,她已經清楚地感知到了,那是樹神,絕對是樹神不會有錯,她體內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動,仿佛都要沸騰起來了一般的熾熱,珊瑚有些激動難耐,若不是胭脂和燕十三在麵前,珊瑚隻怕早已上前,行祭禮膜拜。


    似乎察覺到了這個小姑娘那火熱的目光,燕十三伸手撚了撚自己的長發,才笑道:“這位美麗的姑娘,什麽時候才能用如此火辣熾熱的目光看看燕十三呢?這樣的仙子,哪怕是如此看燕十三一眼,燕十三便是死了也值。”


    胭脂皺眉,有些頭痛地道:“你這毛病是改不了是嗎?”


    “美人誰不喜歡呀,閣主您我也很想調戲調戲試試看。”燕十三挑眉,滿是調侃地答道,但是迅速地卻也轉變了角色,滿是鄭重地道,“少祭司,此次對鮫人族動武,也是事急從權,如有得罪……改日燕十三一定負荊請罪,便是要燕十三做你裙下之臣,燕十三也斷無半句怨言。”


    燕十三前半句話說得倒頗是莊重,隻是到了後半句又恢複了輕佻本性,讓珊瑚都不由得微微蹙眉,眼中流露出幾分詫異來。


    胭脂一伸手在燕十三肩膀上拍了拍,才一邊轉身走向那枯樹,一邊道:“少祭司,楚師侄,請上前來,此事對你們,也不當再有所保留。”


    楚風和珊瑚都緊隨著胭脂上前,到了那枯樹近前。


    楚風近距離觀察這棵枯樹才知道,它看起來雖然細小,但是卻也足足有兩人合抱粗細,高也達到了五六丈,在這片廢土之上,也算是獨有的風景了。


    但是這棵樹卻的確枯死了,死得很透徹,死得沒有一點可以懷疑的餘地,而那道青光,則是從這棵枯死的樹木的根係發出的——或者更為嚴格地說,是從它根係邊的一株嫩芽中發出的。


    這株嫩芽仿佛是一根才插入了土中的樹枝萌發出的,嫩芽的顏色很蒼翠,仿佛是碧玉一般,鮮嫩得快要滴出水來。


    珊瑚伸手貼在那枯樹已經皸裂開的樹皮之上,微微瞑目,然後兩行清淚順著麵頰流淌而下。


    在她觸摸到這棵枯樹的時候,她就知道,這棵枯樹,就是他們鮫人族付出了無數歲月,要報恩的對象,要守護的對象,這,就是他們的樹神。


    但是樹神,的確已經死去了。


    樹神已經死去了極其漫長的歲月,隻留下了一段悲愴而無法懂得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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