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隔,橫亙泰山。


    楚風與那雙猩紅的眼睛對視著。


    隔著這麽近,他可以聞到兇獸身上的血腥氣息,也可以聽到兇獸沉重而平緩的喘息。


    也許下一刻,兇獸一張嘴,就會將他吞噬而下,但是楚風握著水月,一動不動地站在兇獸與離綰之間,一步不退。


    兇獸的眼裏有了一絲異樣的光芒,它似乎很好奇,為什麽這個弱小的人為什麽會站在自己的麵前,卻一點也不害怕。


    一人一獸,互相對視著,誰也沒有把目光又半分的挪移,就像是熱戀中的情侶看向彼此的目光一般熾熱而專注。


    離綰在楚紫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她看著楚風,有些氣惱地道:“你們也來送死嗎!”


    “不要打擾他。”楚紫兒輕聲道,她看得出來,楚風全部的精神都用在了與那野獸的對峙之上,兩者在對拚各自的精神。


    那兇獸可以先一步退讓畏懼,因為它夠強大,即便楚風勝了也無法傷到它。


    但是楚風輸不起。


    楚風隻要一分神,在這場對峙中就已經輸了,即便是完好的楚風,也不可能在兇獸口下活命,更何況,此時的楚風已經是一個凡人,平凡到極點的人。


    “主人讓我們先走。”楚紫兒拉起離綰,就要離開。


    離綰看著那個單薄瘦削的身影,擎劍向天的身影宛若一尊雕塑,忽然搖頭咬牙道:“我不,我才不要欠他任何東西!”


    楚紫兒微微蹙眉,微怒道:“反正也由不得你。”


    離綰聞言有些愕然,她已經察覺到了楚紫兒的修為不如自己,難道還能用強?


    離綰方如此一想,腳下頓時變得虛浮起來,整個人意識也逐漸恍惚迷離,視野中的一切也變得模糊起來。


    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起來,卻隻有那個擎著劍的身影,仿佛燃燒了起來,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直接刻入了離綰的心裏。


    楚紫兒抱著已經被她毒得昏迷了過去的離綰,快步後撤,默默地祈禱著楚風的平安。


    兇獸的目光始終與楚風針鋒相對,但是它敏銳的聽覺卻聽到了有人逃離的聲音,它向前,向左邁出了一步。


    於是楚風向前向右邁出了一步,目光卻也不曾偏離半分。


    兇獸的喘息聲愈來愈沉重,也愈來愈急促,仿佛是奔跑了數萬裏之後累得喘息不均。


    而楚風的衣衫也被不斷沁出的汗所濡濕。


    但是楚風卻什麽都沒有想,隻是與那雙眼睛對視著,不肯偏離半分。


    兇獸再次向前邁出一步,鼻息帶起的氣流在這一瞬間化為風,卷起遍地的落葉,吹得林間簌簌作響。


    楚風再次向前邁出一步,他的神色很寧靜,前所未有的寧靜,所有的風,所有在風中翩翩起舞的落葉,進入他身周三尺之地,便悄無聲息地安靜了下來,輕輕地落地,不忍攪亂屬於他的片刻寧靜。


    兇獸又往前一步,它濕熱的鼻息已經變得可以直接感受到,吹拂在楚風的臉上,有些癢,也有些灼熱。


    樹木已經有些禁不起這沉重的鼻息,在鼻息中傾斜出一定角度,苦苦支撐著。


    楚風也往前一步,他的神色有些肅穆,但依然波瀾不驚。隨著他這一步的邁出,仿佛他這個人都已經消失了一般,鼻息再也吹拂不到他,山間的一切都變得空靈了起來。


    兇獸再一次舉起了它的前爪,舉到半空,想要踏出一步,但是這一次,楚風卻比它先要踏出這一步。


    楚風的這一步踏出,山間的風瞬間變被平複,林間重新變得靜謐起來。


    兇獸依然瞪著楚風,它舉到半空中的爪子卻猶豫了起來,遲遲沒有落下。


    楚風又往前一步,兇獸散發的血腥之氣也變得稀薄起來,林間被驚得飛起的棲鳥與四處逃竄的野獸都停下了腳步,迴過頭,狐疑地觀望著。


    楚風又邁出一步,兇獸的目光中露出了惱怒來,它恨眼前這個年輕人得寸進尺,它恨眼前這個年輕人明明隻不過是一個平凡人,不知何故卻在這場對峙中占據了優勢。


    山間倏然出現了一陣鳥啼,一隻五彩斑斕的怪鳥撲棱著翅膀,忽然落在了楚風肩上,用長長的喙梳理著它那光潔的羽毛。


    怪鳥梳理完了自己的羽毛,抬起頭,歪著脖子看著那兇獸,仿佛是在嘲諷,在譏笑,堂堂大帝的存在,竟然變得如此落魄。


    兇獸惱怒異常,它憤怒難耐,於是它終於落下了自己的爪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它的爪子往後放了半步,然後,它莫名其妙地後退了半步。


    當它醒悟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的時候,它更加惱怒自己,為什麽自己竟然會在這樣一個弱小的存在麵前後退避讓?


    但是正是這樣一個弱小的人,卻在它從心底裏感到了……一絲畏懼。


    它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人害得它淪落到這般地步的那個人。


    無數歲月之前,那個人麵對著它和它的兄弟們,也是一般的坦然無懼,也是一般的舉劍擎天。


    那一劍,是它永生難忘的噩夢。


    它的兄弟們都死了,隻有它真血被廢,苟延殘喘。


    楚風又往前了一步,兇獸的喘息聲已經沉重急促到了極點,就像是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已經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隨時都會爆發出讓天地驚顫的力量。正在迴巢的野獸似乎感受到了危險的存在,它們又猶疑不定起來,徘徊在原地,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但是楚風卻麵色平淡地又邁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海闊天空。


    兇獸的喘息,突然消失無聲,仿佛它突然消失了一般。


    野獸終於扭過頭,開始迴巢,驚起的棲鳥,也紛紛落在了樹上,收起了翅膀,默默地旁觀著這一場好戲。


    兇獸那如山的體形在減小,楚風每邁出一步,那體形便減小一分。


    楚風邁步的頻率也越來越快,每一步也邁得越來越穩,就像是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一般。


    楚風終於來到了兇獸的麵前,他也終於見到了兇獸的真容。


    他微微一笑,俯下身將兇獸抱起,輕撫著兇獸頸間的絨毛,輕聲道:“你是誰家的狗呢?”


    兇獸在楚風的手中不甘地掙紮著,卻覺得那雙在自己頸間撓動著的手讓自己很舒服,很受用。


    但是它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低聲吼叫了起來。


    楚風看著手中這隻黑色的狗形野獸發出的怒吼,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隻黑色的狗很健壯,弓腰挺臀,威武軒昂,比他所見過的任何狗都要威武,甚至楚風覺得,就連離綰的蛟身也不如這隻狗。


    兇獸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落在這個人手裏,任他玩捏,但是它卻掙紮不得,它不由得惱怒萬分,張口便要向楚風的虎口咬去。


    “咬人是不對的。”楚風笑著托住了它的下頜,讓它根本無從下口,它愈發惱怒起來,開始拚命地掙紮起來,想要從楚風的手裏掙脫。


    楚風將它緩緩放在地上,輕聲道:“走吧,以後別調皮了。”


    兇獸又氣又怒,恨不得當即一口將這個無知的少年人咬死。


    居然有人敢這麽汙蔑自己的血脈,居然有人敢說自己是狗!


    居然有人敢把自己抱在手裏任意把玩!


    它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但是它看著這個少年,腦海裏依然不斷地閃過那個揮之不去的夢魘,渾身的力氣在麵對他的這一刻都徹底消散,它不甘地低吼了兩聲,轉過身,真的準備像隻狗一樣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一個雄渾得像是用遠古的靈犀角吹奏一般的聲音倏然迴蕩在了林中,“望天,帶他迴來。”


    兇獸低吼一聲,將身形顯化為老虎般大小,有些不甘願地匍匐於地,示意楚風跨上自己的背來。


    楚風看著兇獸,略略一沉吟,旋即釋然一笑,跨上了兇獸的脊背,微微抓住兇獸頸間的鬃毛,轉眼之間兇獸便已風馳電掣而出,一瞬間便把群山甩在了身後。


    小子,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兇獸有些得意地想。


    “原來狗也能跑這麽快啊……”楚風輕聲自語,兇獸頓時一個趔趄,差點墜落向大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問心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足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足下並收藏問心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