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友一時心灰意冷,尋思自己從遙遠的江淮而來,無非是想報名參加羽林軍,奮戰沙場,戍守邊關,終有一日封妻蔭子,有朝一日光耀門楣。但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離家出走,曆盡千辛萬苦來到關中,本想投奔李陵,結果竟然如此。真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不知天下之大,無故夜郎自大。早知道自己還需曆練,卻不知道基礎如此之差。今日班門弄斧,終於丟人丟到家了。想來想去唯有一顆丹心可用而已。


    又想起來小時候因為淘氣被父母懲戒,最後總是跳到水裏,遊到一邊,找一個靜靜地地方藏起來。不由想起那嚴父慈母,恍恍惚惚,說不清為何去投這水。誰料偏偏這是一個淺水池子,水不沒膝,他乍一迴過神了,看見眾人看著自己,逐漸清醒過來,不由地心涼了到底。


    眾人都不出聲,安靜得可怕。時間仿佛凝滯住了,半餉,有人撲哧一下出聲,眾人於是紛紛笑起來。他們都以為共友一時想不開,這是想一了百了。隻是此情此景頗為滑稽。


    李陵還沒有說話,王不識說:“共友,你傻啊,大冬天的想洗澡也不要跳池塘啊,別嚇壞了這池中的小魚小蝦。龍困淺水,多大事,別一時想不開幹蠢事。”


    田仲歎了一聲:“自古好男兒心懷天下,你這是何必?美酒喝夠了?”


    婉兒大聲地說:“你還沒有成家娶媳婦呢。”話說的快,臉自個飛紅。眾人看了覺得怪怪地。


    小敏也關切的說:“趕緊上來,天冷!有事迴頭好好說。”


    共友眼睛有點濕潤了。


    李陵也說說:“共友,這是什麽事,上來吧。”


    有人在喊:“別像個娘們,男人流血不流淚。”


    又有人在駁斥:“娘們都比你強,幹嘛自尋短見?”


    李禹偏偏冷不丁地說了句:“他這樣的廢物,我覺得沒有什麽用。”


    共友衝著眾人大喊說:“我也有你們不會的本領!”


    眾人吃了一驚。


    連夢鵑都充滿興趣地看看共友,看共友要做什麽。


    說那時,那時快,共友深吸一口氣,然後往池中一做,整個人都沒入水中。頭發在水中舞動,臉半隱半現。


    婉兒和小敏以為共友還要尋短見,正準備喊著製止,不料李陵打了一個手勢,讓兩人不必緊張。


    這原來是當年就一口泉眼擴充的一個池塘,由於是溫泉,一年四季並不枯竭,且冬天池水也不結冰,所以並不寒冷。村中之人都知道,隻是共友、婉兒、小敏等人並不知。早先人們發現池中魚沒法存活,所以沒有養魚,慢慢就沒人照看了。


    共友在水中睜著眼睛,靜坐了好長時間,大家都看著。慢慢地,有人就說:“這是啥意思?”


    “你不覺得他這是在憋氣嗎?”


    “這有什麽難的,難道這很了不起?我也會啊。”


    王不識轉過頭來,狠狠地盯了一眼說話的那人:“要不下去你憋下試試。”那人方才不說話。


    一會,將近一盞茶功夫,共友沒有從水中坐起。


    婉兒說:“他憋了有好大一會了吧,不會有事吧?”


    慢慢地又是一盞茶功夫,婉兒朝水中喊:“共友,出來吧!”


    小敏也麵帶焦急的神情。


    田仲對李陵說:“少卿,共友下去有一會了,常人這時是扛不住的,我們還是讓他上來吧?”


    李陵看了婉兒她們一眼,又輕聲跟田仲說:“不妨再看看。”田仲點點頭,像是了解了李陵的話。


    又是讓人煎熬的一段等待,眾人開始還是議論紛紛,甚至不乏落水下石的譏刺之語,但漸漸沒有人說話了。


    於是半個時辰過去,共友還是在水中一動不動,透過清澈的池水還能看到,隻有眼睛還不時眨動一下。


    有人打破平靜道:“確實很厲害,常人早受不了啦。”


    “嗯,我從未見過有人能有這樣好的水性。”


    “聽說共友來自江淮之間,想不到他如此熟諳水性。”


    前來池邊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都靜靜地看著,仿佛不相信還有這樣的奇事。


    眾人紛紛讚道:“人才啊!人才!”


    有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說:“我以前在軍中,平吳楚七國之亂的時候去過江都,那邊人都熟悉水性,我也沒見識過這樣的能耐。真是洞中方三日,世上已三年。世上也有這樣的人。”旁邊王不識聽到,笑著對老人家說:“你老人家還從過軍?”


    那老頭滿臉皺紋,拄著一根竹拐杖,慈眉善目地:“是的,我當年也是一名從軍的,往事不堪迴首,我身上至今還留有幾處傷疤呢。”


    王不識點點頭:“老人家,你真不簡單呢。”


    有人就說:“這不是村中的李老頭嗎?他當年從軍,差點就把命丟了。後來立了功,免了好幾年徭役,還受到朝廷的多次優撫。”


    王不識聽到哦了一聲,認真打量了下李老頭。


    李老頭摸摸自己的白胡須,自顧大聲說道:“輸算什麽,敗了又如何,站起來就是好漢,他日東山再起便了。”聲如洪鍾,田仲聽到了,點了點頭。


    李陵好像聽到這話,從那邊迴過頭來朝這邊看了看。


    不知過了多久,共友吐出一串氣泡,眾人驚奇之時,隻見他搖搖擺擺坐起身來。悶在水中時間太長,以至於他不斷的吸氣。有兩人急忙下水把他扶了上岸。


    原來共友是九江郡人,從小起就在淮水岸邊玩耍,練得一身好水性。


    眾人不禁紛紛拍手叫好。


    婉兒找來一塊毛巾,共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水,脖子上剛剛痊愈的傷痕紅紅的一道印記,在西斜的太陽光下,分外惹人注意。全身濕漉漉地,水一滴滴從衣服上掉落到土地上,激起一圈圈灰塵。站在哪裏,哪裏都濕成一片。冬日晝短,日益西斜,寒氣逐強,共友逐漸不自覺地哆嗦起來。


    見共友緩過勁來,王不識一拍共友的肩膀,笑著說:“沒死?”


    共友還在不住喘息,斷斷續續地說:“沒有,我還沒有。”


    王不識一拍共友的肩膀:“好樣的!”


    李陵對夢鵑、小敏吩咐道:“帶共友迴去換套衣服。”


    共友眼睛一紅,含著眼淚,脫開眾人的攙扶,半跪在對李陵麵前:“大人,我想留在你身邊。”


    李陵張開雙手,扶起共友。他隻微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再沒有說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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