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是大唐獲取人才的途徑。


    “察舉製度的誕生,注定讓平民百姓再無成為顯宦的可能。直至前朝楊氏建立科舉製度。科舉製度天然便是為了高官顯貴以及士族豪族子弟準備的。”


    春風微微吹拂,從敞開的房門卷了進來,吹在了那些年輕的臉龐上。


    先生負手在講台上來迴踱步,語氣鏗鏘。


    “大唐立國後,雖說各地建了州學,可百姓日子也不好過,如何能去讀書?最終州學淪為地方豪族子弟的樂園。至於國子監,更是明晃晃的隻招取顯貴高官子弟,這便是九品中正製的另一種體現,無恥!”


    先生還算是年輕的臉龐上多了憤怒,隨即緩緩一笑,“幸而趙國公推出了新學。新學一出,儒學頓時如臨大敵,各方打壓。可有真本事的學問任由你打壓也無濟於事。今日的大唐,學堂遍地皆是,朝中陛下節衣縮食,每年宮中都會把節省的錢糧撥給各地學堂,這是為何?”


    賈洪坐的筆直,靜靜聽著。


    先生用力揮手,以加強語氣,“隻因陛下明白,若是繼續獨尊儒術,這個天下依舊逃不過治亂循環。要想強大,唯有新學!”


    先生看看學生們,“你等將要走出算學,去科舉,去做事,如今也該算是成人了。今日我問問你等,為何說新學才能強大大唐?難道新學就能避免治亂循環嗎?”


    一個個學生起身迴答。


    答案很多,大多是讚美新學。


    先生不住頷首,最後盯著賈洪。


    這個少年純良,學習也是不溫不火的,讓先生們一直忽略了他。


    但想到他馬上就要結束自己的學生生涯,先生心中不忍,就溫聲道:“賈洪,你來說說。”


    學生們齊齊看著賈洪,麵帶微笑。


    這個胖憨憨,剛進算學時就有人欺負他,但有同窗製止了。這些年的同窗生涯中,足夠大家了解賈洪的為人……太純良了。


    這是個好人!


    這是大夥兒集體給賈洪的評價,但也是調侃。


    好人無用,去守門或是去幹些查遺補漏的活兒還行,做官卻是不行。


    大夥兒馬上就要離開算學,踏入另一個層次,堪稱是意氣風發。所以看向賈洪的目光中難免多了些同情憐憫。


    賈洪起身。


    “先生,新學並不能阻止治亂循環。”


    眾人愕然。


    一個同學嗬斥,“你懂什麽?”


    他們都是新學的受益者,自然要站在新學的立場說話,所以賈洪並未生氣,很認真的道:“治亂循環和學問並無關係,隻和天下人有關係。”


    先生愕然之餘問道:“那你認為新學在治亂循環中有何用?”


    算學允許師生們暢所欲言,不得壓製,這是賈平安當年的吩咐。


    學生們鼻息咻咻,覺得賈洪就是個叛徒,但卻不能奈他何。


    賈洪看著這些恨得牙癢癢的同窗,突然覺得很有趣,“先生,新學的作用是讓大唐哪怕內部亂作一團,依舊能把窺探大唐的異族打的滿地找牙。”


    同窗們的眸色微微一動。


    先生以手扶額,抬眸,欣慰的看著賈洪,“竟然頗有道理。”


    一個學生不服氣,問道:“賈洪,看你指點江山頗為自得,那我問你,本科科舉你以為當側重哪一科?”


    從半年前開始,他們這等畢業班就開始了重點複習。新學的科舉考試內容側重於格物一科,但偶爾也會側重於算術。


    所以猜測今年科舉側重哪一科就成了師生們的重要任務。


    賈洪說道:“算學多年以格物、算術為重,可百般學問德為先。”


    那個學生一臉訝然,“你說今年一科重道德?”,他突然拍打案幾,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笑。


    道德一科和儒學是並在一起的,也算是主課,可對於這等形而上的主課,學生們大多沒興趣。加之這些年科舉考試的內容還是以格物和算術為主,賈洪的迴答就格外引人嘲笑。


    賈洪沒有笑。


    賈平安臨出發前和孩子們有過一次談話,這次談話天馬行空,無所不及。其中提及新學時,賈平安明顯的有些不滿,認為學問至大,但卻大不過道德。


    ——道德才是人類立足的根基!


    失去了道德的約束,學問越高深,為禍越烈!


    這是賈洪的理解。


    所以他好意提醒。


    但顯然這些提醒都做了無用功。


    放學了。


    賈洪走出算學,呆呆站在那裏,看著左側的小賣鋪。


    錢五娘站在櫃台後,見他發呆看著自己,微微蹙眉,覺得這人有些癡。


    於是她便偏頭過去,恰好看到了華定雲,頓時雙眸發光。


    “除非你家比華家更厲害,除非你能考過科舉,能為官出色,否則錢五娘不會看上你。”


    張倫站在賈洪的身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覺得長痛不如短痛,“你看著太和氣了,太善良了。對於女人而言,她們更希望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能給她們撐起一片天的男兒,而不是純良的……好人。”


    賈洪偏頭,“你忍住了濫字。”


    張倫看了他一眼,“是。”


    賈洪再看了錢五娘一眼,“我知曉強扭的瓜不甜……”


    “那你還癡迷?”張倫不解。


    賈洪搖搖頭,“今日一去便是離別,她在我的眼中和周遭的一切並無差別。我隻是看看自己身處多年的環境罷了。”


    張倫冷笑,“你繼續嘴硬。”


    賈洪緩緩走過去,左側就是店鋪,錢五娘渾身繃緊,冷若冰霜。


    她不想讓別人誤會自己和賈洪有糾葛,恨不能不認識。


    賈洪緩緩走過來,輕聲道:“其實從她看向華定雲的那一眼開始,我就知曉她與我無緣。”


    他就這麽緩緩走過,竟然不再看錢五娘一眼。


    張倫,“……”


    錢五娘:“……”


    ……


    科舉考試在春季。


    “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個兆頭不錯。”


    考官們在做考前的準備。


    一個考官說道:“不過那些考生要跟著地方官員長途跋涉來長安,這一路若是遇到了雨雪也頗為煎熬。”


    “嗬嗬!”一人笑道:“可這也是學生們人生中第一次遊曆,受益匪淺!”


    門外進來一人,拍拍手,“準備。”


    考官們肅然起身,整齊出去。


    ……


    算學,國子監的官員和先生們今日都來了。


    考場外,他們在給學生們放鬆。


    “莫要緊張,平日裏學到了,此刻放鬆去考就是。”


    “……”


    賈洪站在那裏,看著那些同窗,想到了父親說過的那些官場關係。


    同窗,同年,還有什麽師生……這些關係連成一片,最終成為禍害。


    為何不能成為有益的團體呢?


    賈洪覺得父親偏頗了。


    “賈洪,穩住!”張倫從人群中鑽過來,拍拍賈洪的肩膀,興奮的道:“咱們也算是要出頭了。”


    賈洪點頭,張倫的臉有些發紅,“其實我最想做一個富貴閑人。”,他憧憬的仰頭看著藍天,“家中花不完的錢財,每日睡到自然醒來,吃一頓美食,西域美婢服侍著……出門轉轉,無事一身輕……”


    周圍幾個學生紛紛點頭。


    賈洪擔心好友誤入歧途,就勸道:“人不做事就會失魂落魄,找不到活著的緣由,天長日久這人就廢掉了。”


    張倫看了他一眼,“你竟然能說出這等深刻的話……不過我願意廢掉啊!”


    賈洪無奈,“廢掉就白活了。”


    張倫挑眉,“可我又想到了自己滿腹才華,若是大唐少了我,定然會黯然失色……”


    賈洪翻個白眼,“長安最不要臉的便是你!”


    兩個好友插諢打科一陣,都放鬆了下來。


    “開門了。”


    考場開門,張倫拱手,自信的道:“官場見!”


    賈洪拱手,“好說。”


    這一瞬的賈洪竟然格外從容。


    張倫揉揉眼,覺得自己眼花了。


    進了考場,隨即發下試卷。


    新學不同於儒學,儒學可以丟個題目完事,新學不同,題目太多,必須要用試卷。


    拿到試卷後,張倫粗略一看,愕然抬頭。


    這個考場內有數十考生,都是新學子弟。


    此刻連同張倫在內,五人抬頭,神色愕然,就像是見到考場垮塌了一般。


    竟然……道德的題目竟然占據了三成之多!


    天神啊!


    以往的新學科舉中,道德題目最多一成不到的樣子,所以被大夥兒忽略了。甚至有人把道德拋之腦後,專攻格物和算術,說是丟掉道德的分無所謂,大不了用其它科目彌補。


    但三成你怎麽彌補?


    張倫再度低頭,看了一遍道德的題目。


    竟然大多熟悉!


    在賈洪說了一番話後,雖說大夥兒都在嘲笑,但在複習時卻情不自禁的多關照了道德一番,此刻迴報就來了。


    大洪!


    張倫失態了。


    五個考生都是和賈洪一班的。


    此刻人人失態。


    那個賈好人竟然看穿了朝中對科舉的態度?


    遵從於父親的教導,賈洪在算學中從不顯山露水,加之純良的性格,算學的師生大多無視了他。


    可好人一旦露出了些許光芒,格外令人震撼。


    考場內傳來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考官起身厲喝,“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出聲,否則逐出考場!”


    張倫壓住心中的震撼,低頭考試。


    但一個念頭在他和其他四人的腦海裏盤桓不去……


    賈洪此刻會是如何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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