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利進宮求見皇帝,瞬間就吸引了無數目光。


    “楊德利舉報十餘官員為了升官偽造政績。”


    許敬宗捂額,“老夫真是太善良了。”


    “全是士族官員。”


    ……


    賈平安和王勃在下圍棋。


    聰明人下圍棋就是厲害,王勃頗為自信,但沒幾下就遭遇了賈平安的怪手,局麵慘不忍睹。


    “先生,你讓楊禦史去舉報士族官員作假,這會得罪許多人。”


    賈平安吃了他一子,“得罪人怎麽了?許多人想得罪人還沒辦法。能得罪人也是一種本事。”


    “先生,我覺著自己遲早會被你教成一個異類。”王勃嘴裏說著,卻頗為興奮。


    “你本是個嘚瑟的性子,為了出名從不懼得罪人。”賈平安喝了一口茶水,“可聰明在許多時候並無用處。”


    “先生這話有些偏頗。”王勃不服氣。


    賈平安笑道:“此事你來說說。”


    先生越發的得意了!


    王勃說道:“先生抽了李義府,李義府報複,卻不好直接衝著先生來,就拿崔侍郎開刀,敲山震虎。士族因為崔侍郎親近先生,於是疏遠,此次袖手旁觀。先生讓楊禦史出手彈劾那些士族官員,這是要逼著他們低頭。”


    “可是先生。”王勃覺得賈平安的手段太狠了些,“士族損失了十餘官員,他們豈會善罷甘休?若是他們豁出去了,用那十餘官員作為代價,崔侍郎也會倒黴。先生,此事卻是太狠了些。”


    賈平安淡淡的道:“士族的人不敢拚命。我讓表兄彈劾那十餘人,他們若是聰明,就該出手扛住李義府。”


    本就是士族的事兒,卻讓崔建來背鍋,這手段讓人不齒!


    “李義府權勢滔天,士族怕是不舍吧。”


    “沒什麽不舍!”


    賈平安說道:“我剛讓徐小魚去那邊。”


    ……


    “阿郎,賈平安那邊來人了。”


    崔晨冷笑,“那個賤狗奴,一下就彈劾了士族十餘官員,如今過來作甚?”


    徐小魚被帶了來。


    “賈平安有何話說?”盧順載問道。


    徐小魚說道:“我家郎君說了,那十餘人隻是開始。”


    三人齊齊變色。


    “崔建!”王晟怒道:“賈平安這是何意?”


    徐小魚說道:“扛住李義府,崔建無事,如此此事好說。”


    “如若不然呢?”崔晨麵色難看。


    徐小魚說道:“若是做不到也簡單,後續還有三十餘人,全數丟出去。”


    王晟冷笑,“可崔建被弄到西南去,賈平安能坐視?”


    果然如郎君想的一樣,這些人都是狼!


    徐小魚說道:“崔郎君身子不大好,我家郎君多次勸說他辭官,好歹做個富家翁也行。”


    我能讓崔建做富家翁,而代價就是廢掉士族一群官員。


    徐小魚眸色一冷,“郎君問,可敢嗎?”


    三人不語。


    一個隨從進來,伸手就抓徐小魚的肩膀。


    “賤狗奴,也敢對阿郎無禮!”


    他的手剛觸碰到徐小魚的肩膀,臉上的獰笑才剛露出來,就見徐小魚肩膀一塌。


    隨從的手隨著下落,身體就控製不住的往前傾斜。


    徐小魚右手抓住了肩膀上的手,一拉,彎腰,猛地……


    隨從就飛了出去。


    呯!


    前方一片狼藉!


    崔晨剛避開,隨從就砸翻了他身前的案幾。


    “來人!”


    盧順載喊道。


    幾個隨從聞聲進來,盧順載指著徐小魚說道:“拿下!”


    徐小魚迴身。


    “欺負我就一人?”


    幾個隨從緩緩逼過來。


    “跪下,否則讓你生死兩難!”


    “誰?”外麵突然有人尖叫。


    “啊!”


    慘叫聲傳來。


    “有人闖進來了!”


    “攔住他!”


    “我的腿,救我!”


    “我的胳膊斷了!”


    “他下手好狠!”


    “天呐!他竟然撇斷了孫猛的手指頭。”


    “嗷!”


    “報官!”


    “他搶過了木棍,啊!”


    呯!


    一人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旋即撲倒慘叫。


    一個大漢拎著木棍走了進來,那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幾個隨從。


    “欺負人少?”


    “你是何人?”崔晨怒道。


    大漢用那種讓人脊背發寒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誰先動的手?”


    徐小魚說道:“是他們先動手。”


    大漢頷首,“如此就是賈家有道理。有道理就不能饒人。”


    呯!


    一個隨從中棍倒下。


    “住手!”


    盧順載怒吼。


    可大漢哪裏會聽他的。


    二人一起出手,十息不到那些隨從都倒下了。


    大漢皺眉,“沒一個能打的,早知曉我就不該來!”


    這是羞辱!


    崔晨盯著大漢說道:“你這等拳腳非同一般,可卻四肢健全,賈平安從何處招攬了你?軍中?那便是違律!”


    王晟說道:“進了軍中若非殘疾就得拚殺到六十歲,後來改成了五十。可你看著才三十餘,為何出了軍中?”


    大漢看了他一眼,“我有病。”


    王晟覺得自己抓到了賈平安的一個大問題,“你這是想糊弄誰?你有何病?”


    大漢木然道:“我喜殺人。”


    他隨即問了徐小魚,“郎君的話可都傳了?”


    “傳了。”徐小魚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王晟一眼。


    “那便走。”


    大漢轉身就走。


    門外堵著十餘人,大漢皺眉,“今日我有些想殺人!滾!”


    一群隨從馬上閃開。


    大漢和徐小魚揚長而去。


    “豈有此理!”


    王晟說道:“把此事捅出去。帝王最忌憚的便是當年的關隴,為何忌憚?就是因為關隴手握大軍。他賈平安竟然招募了這等健全的軍士,大罪也!”


    一個隨從進來,“阿郎,那人叫做段出糧。”


    王晟麵露喜色,“你知曉此人?”


    隨從點頭,“我那妻弟認識此人,上次在西市遇到過,指給我認識。”


    “說!”王晟頷首。


    “當初先帝征伐高麗時,段出糧隨軍廝殺,此人兇悍絕倫,嗜好殺人……戰後兀自覺著不足,就虐殺了三十餘高麗俘虜,用人皮為鼓,人骨為槌,敲擊聲沉悶……”


    王晟的咽喉湧動了一下,“是個殺人狂?”


    “是。”隨從說道:“此人每戰必然衝在最前方,砍殺無數,戰後最喜用戰馬拖著高麗人……直至拖出髒器……慘嚎聲令人心悸。”


    “這分明就是個醜類!”盧順載覺得心跳不大穩,“殺人如麻,竟然沒被處置?”


    隨從說道:“說是他的父親從征高麗被俘,被高麗人用戰馬拖拉,最後隻尋到了一段脊梁骨。段出糧少年從軍,就是奔著殺人報仇去的。”


    “瘋子!”


    崔晨麵色慘白,“先前我等竟然和這等瘋子共處一室,想來真是大意了。”


    盧順載仿佛嗅到了血腥味,“收拾了,送茶水來。”


    周圍全是慘叫聲,令人頭皮發麻。


    崔晨出去看了一眼,見地上躺滿了人,手腳彎曲的角度古怪。


    “此事該如何?”他本想出來透氣,卻越發的惡心了,就迴去。


    盧順載陰鬱的道:“賈平安那個賤狗奴想用此事來威脅咱們,若是不肯答應,迴頭他可敢把那些名冊放出去?”


    王晟和崔晨齊齊點頭。


    “他定然敢。”


    ……


    “他們若是不低頭呢?”


    王勃覺得賈平安有些低估了那些士族。


    “他們定然會低頭。”賈平安分析道:“士族最害怕的是什麽?是手中沒有權力。權力就是他們的命根子,若是那數十官員被舉報,你可知會發生什麽?”


    王勃麵色一變,“他們會把先生視為大仇。”


    賈平安笑了笑,“我可怕了嗎?”


    “他們會低頭,隨後和李義府狗咬狗,利益交換。”


    王勃說道:“李義府貪婪,就怕他不肯。”


    賈平安覺得這娃的閱曆還是淺薄了些,“你小覷了士族,這等家族存在多年,手中握著許多外人不知的東西,李義府貪婪在此刻卻是好事,他們隻需給出相應的報酬,就能換取李義府收手。”


    “李義府可是陛下對付士族的利器,他和士族交易,不怕陛下厭棄了他?”王勃覺得不可思議。


    這娃做事的風格很奇葩,不,是三觀奇葩。


    賈平安看到書房外人影閃過,就笑了笑,“李義府不是忠犬。”


    “可李義府為陛下撕咬那些對頭,為何不是忠犬?”王勃不解。


    “忠犬不會如此貪婪,李義府全家上陣受賄,你覺著可是忠犬?”


    “小娘子!”


    徐小魚和段出糧迴來了。


    外麵人影閃過,兜兜很不服氣的道:“阿耶沒看到我。”


    賈平安莞爾,“是啊!兜兜藏的好。”


    徐小魚進來。


    “話都傳到了?”賈平安招手,示意兜兜進來。


    徐小魚束手而立,“是。”


    段出糧說道:“先前那些人先動手,我和小魚還擊,打傷十餘人。”


    賈平安有些頭痛,“多少人斷了手腳?”


    徐小魚幹笑,段出糧木然道:“十餘人。”


    兜兜站在賈平安的身側,好奇的問道:“段出糧,你為何木木的呢?”


    段出糧窘迫的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比鬼還嚇人的笑容,“小娘子,我隻是習慣如此。”


    兜兜藏在賈平安的身後,“你笑起來更嚇人。”


    段出糧馬上收了笑容,兜兜不忍,“你笑吧,我不怪你。”


    段出糧的眸中多了些柔色,“是,以後見到小娘子我便多笑笑。”


    兜兜說道:“你多笑笑,迴頭我尋阿娘,請阿娘為你尋個娘子。”


    段出糧至今未婚,按理該強製婚配,可誰敢嫁給這樣的人?


    段出糧窘迫的麵色微紅,額頭見汗,“此事……此事……”


    賈平安笑道:“去歇息吧。”


    段出糧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


    兜兜很好奇,“阿耶,徐小魚一提到尋娘子就歡喜,段出糧為何不歡喜呢?”


    呃!


    賈平安板著臉,“子安你來迴答。”


    我也不知道啊!


    王勃想死,但還是笑道:“大概是不喜歡吧。”


    “哎!”兜兜小大人般的歎息,“那他以後就要一個人了,阿耶,家裏會為他養老嗎?”


    賈平安點頭,“當然。”


    兜兜歡喜的道:“那就不管了。對了阿耶,阿娘先前偷偷拿了肉幹……”


    “咳咳!”賈平安說道:“晚些我再說她。”


    這母吃女笑的,讓他也沒轍。


    等兜兜走後,王勃問道:“先生,此事多久能見分曉?”


    賈平安說道:“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那麽精準?


    不過是一個多時辰後,崔建來了。


    “小賈,多謝了。”


    “崔兄客氣了,正好,晚上一起飲酒。”


    王勃心中一驚,旋即不解的問道:“先生,他們竟然低頭了?”


    “他們沒有兩敗俱傷的勇氣,這一點我從開始就知曉。”


    賈平安淡淡的道。


    王勃迴想起了賈平安在此事中的言行,這才恍然大悟。


    “一個崔侍郎倒下了,可數十士族官員卻會成為陪葬,他們必然不舍。”賈平安這是在教導他。


    王勃束手而立。


    “別高看了那些人,什麽詩書傳家。”賈平安說道:“人很複雜,別把人想的太高尚。士族靠什麽維係了數百年不倒?不是什麽家學淵博,而是……抱團後的龐大勢力和不要臉!”


    王勃瞠目結舌。


    賈平安微笑,“不信?”


    徐小魚進來,“郎君,李義府的內侄酒後重傷他人,就在方才,有人去刑部自首,說動手的是自己。”


    王勃:“……”


    他沉默著,良久問道:“先生,律法呢?”


    “律法啊!”賈平安說道:“律法隻是生而為人的底線。但許多人都沒有底線,這裏麵包括高官,包括士族。”


    王勃迷茫了。


    晚飯前他迴到了家中。


    “三郎。”


    王福疇見兒子迴來不勝歡喜,“你等著,為父這便去做飯。”


    晚些飯菜好了,王勃一看和往日差不多,就抱著希望問道:“阿耶,如今可能存錢?”


    他不在家吃住,按理應當能省下一筆錢。


    王福疇一怔,“好像沒吧。”


    王勃絕望了。


    “阿耶,若是你一人過活可能存錢?”


    王福疇仔細而認真的想了想,“大概……很難吧。”


    不管是一人生活還是養著幾個兒子,王福疇依舊是有錢就花,一錢不留。


    吃完飯,父子二人喝著茶,聊著閑話。


    “阿耶,你以前說士族頗有節操……”


    王福疇訝然,“今日為父聽聞了趙國公和李義府之間的爭執,後來說是士族也摻和了進來,趙國公驅虎吞狼,讓李義府和士族爭鬥……可是為了此事?”


    王勃說道:“阿耶,此事先是華州此事廖友昌諂媚李義府,主動征發民夫,狄先生見不慣就阻攔,被閑置。廖友昌把此事報給了李義府,狄先生給了先生書信……”


    “那如何扯上了崔建?”王福疇終究是個學問人,對這等手段壓根不懂。


    “先生當朝一笏板打腫了李義府的臉,李義府卻不敢直接報複先生,就尋了先生的好友,工部侍郎崔建的麻煩。”


    王福疇明白了,“崔建乃是崔氏的人,去尋求幫助,可崔氏卻置之不理,於是趙國公便出手……”


    王勃點頭,“阿耶,先生驅虎吞狼,手段用的灑脫,可士族竟然低頭,主動和李義府尋求交易,節操呢?”


    “節操啊!”王福疇歎道:“你先生如何說的?”


    王勃說道:“先生說地位越高的人越沒有節操。”


    他問道:“阿耶,這話可對?”


    賈平安一番話徹底顛覆了王勃的三觀,所以他需要尋求父親的指點。


    錯的吧?


    他一直認為許多人應當正直不阿,可賈平安卻告訴他這隻是表象。


    王福疇苦笑,“以前為父也覺著那些前輩正直不阿,可……後來為父在宦海廝混久了,見多了,這才知曉……為父如何?”


    王勃悚然一驚,“阿耶正直。”


    王福疇淡淡道:“為父的仕途如何?”


    王勃悵然若失,“慘淡。”


    正直的人仕途慘淡。


    而李義府這等人卻飛黃騰達。


    “你先生這般說,是想告誡你……莫要自作聰明!”王福疇知曉兒子的秉性,“朝中誰敢毆打李義府?”


    王勃茫然道:“就先生。”


    王福疇點頭,“你這位先生行事……你看看他,先是毆打了李義府,接著為了崔建讓楊德利舉報士族虛報官員政績之事,這手段談不上光明,若是你以為的正直不阿可能做到?”


    王勃搖頭,“做不到。”


    王福疇說道:“所以你的先生成功了,而為父和你都無法成功。這不是聰慧與否的問題,而是性子的問題。”


    王勃喃喃的道:“先生是想說我有些迂腐嗎?”


    王福疇搖頭,“不,是自作聰明。”


    ……


    “陛下,士族的人去尋了李義府。”


    殿內有些微風,恍如帝王沉凝的神色,讓想壓壓鬢角長發的沈丘紋絲不動。


    “難怪彈劾崔建的奏疏戛然而止。”


    皇帝微笑道:“也好。”


    什麽也好?


    李義府竟敢私下和士族達成交易,更是能操控朝政……也好?


    王忠良打個寒顫。


    武媚說道:“陛下,平安那一笏板打得好啊!”


    李治本來心情鬱鬱,聞言不禁氣笑了,“當朝打人打得好?”


    武媚說道:“平安打的乃是李義府那條野狗!”


    王忠良發誓皇帝此刻神色平靜,仿佛李義府真是條自己養的野狗。


    “陛下。”沈丘覺得不大妙,“趙國公遣人去士族那邊威脅,那二人動手,打傷十餘人。”


    “打得好!”


    帝後異口同聲。


    ……


    鄭縣。


    狄仁傑已經被晾了好幾日,此刻在住所裏無所事事。


    “明府,廖使君遣人來了。”


    狄仁傑抬眸就看到了那個官員。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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