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仲悄然翻牆出了家,隨即打開了一個袋子,裏麵不知是什麽東西的味道隨著夜風散發出來。


    沒有狗吠。


    孫仲翻爬坊牆的手段很有趣。


    他雙手拿著兩個鋒利的鉤子,鉤子的一端是兩個鐵環,雙手握著鐵環,用力把鉤子紮進坊牆裏,隨後交替上升。


    ……


    時間迴到中午,徐小魚和王老二迴來稟告查探的結果。


    “郎君,那兩個賊人是用繩索攀爬著出去,並未發現別的痕跡。”


    就在距離賊人攀爬點數十步的距離,幾棵大樹的側麵,坊牆上多了些深深的小坑。


    ……


    孫仲避開了朱雀街,偶爾遇到了金吾衛的人,他就趴在了路邊的溝裏。


    溝很深,百餘年後,曾有官員在上衙途中遇刺,就是躲進了水溝裏逃過一劫。


    他雙手扒著溝沿,寂靜無聲。


    等金吾衛的人走了過去,他才緩緩爬上來。


    而此刻的長興坊陳家,陳軒正在看歌舞。


    對於百姓而言,天一黑就是睡覺時間。


    你要說為嘛不娛樂娛樂……年輕人,蠟燭就不說了,就算是點油燈對於百姓來說都是耗費。沒事兒上床和娘子滾床單,不但能增添人口,更能增進夫妻感情……還省錢。


    所以娛樂越多,欲望越多,生的孩子就越少。


    歌舞中,陳軒舉杯痛飲。


    “可惜了!”


    這是他今日第三十二次歎息,一次比一次重。


    身邊的小妾把衣襟再往下拉一下,好讓陳軒能看到幽深的溝。


    果然,陳軒的眼神中多了些火。


    隨即就是一室皆春,歌姬在唱歌,舞姬們在跳舞,陳軒就在歌舞中氣喘如牛……在他的眼中,歌姬舞姬都是畜生,當著畜生的麵行房他不會有半點心理障礙,反而倍感刺激。


    晚些他覺得倦了,就靠著打盹。


    就如同是後世人哪怕是倦了依舊捧著手機不肯入睡一般,陳軒準備打個盹再來享受。


    外麵突然一聲驚唿。


    “誰?”


    隨即長刀出鞘的聲音傳來。


    “啊!”


    慘叫聲短促。


    陳軒猛地驚醒,小妾羅衫半解,惶然道:“郎君,家中好似進賊了!”


    陳軒笑道:“家中二十餘護衛,賊人這是自尋死路。”


    他舉杯,“給我倒酒!”


    小妾起身給他倒酒,放下酒壺媚笑道:“奴去更衣,郎君稍待。”


    外麵腳步聲遠去,是護衛在趕赴現場。


    鐺!


    “啊!”


    “啊!”


    “攔住他!”


    “側麵,他從側麵來了!”


    “焦二,快閃開……啊!”


    “圍殺了他,亂刀砍死。”


    陳軒皺眉,“無能!”


    他擺擺手,歌姬和舞姬隨即告退,惶然從側麵走了。


    “啊!”


    “焦二上去了,好,一刀剁了他。”


    “這人……這人鬼魅般的,焦二……”


    “啊!”


    “焦二完了!”


    “他過來了。”


    “啊!”


    慘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


    噗通!


    人體倒地的聲音竟然清晰可聞。


    陳軒猛地站起來,下意識的去尋兵器。


    他找到了一把橫刀。


    他的祖父也曾上陣殺敵。


    家傳的刀法他也練過幾年。


    他盯著門口,冷汗不斷在脊背上流淌著。


    “啊!”


    慘叫聲就在門外不遠處。


    一個用布把臉上包裹的隻有雙眼露在外麵的男子出現了。


    最後的兩個護衛衝了上去。


    刀光閃爍,陳軒心中生出了希望。


    噗通!


    一個護衛倒下,另一個跌跌撞撞的後退,捂著咽喉咯咯咯的指著來人。


    賊人進來,一雙平靜的眸子盯住了陳軒。


    “陳軒?”


    陳軒下意識的點頭,旋即搖頭。


    賊人動了。


    “來……”


    陳軒剛想高聲叫喊,橫刀掠過了他的脖頸,把剩下的話都封在了胸腔裏。


    他跌跌撞撞的靠在牆壁上,一手捂著脖頸,一手指著賊人……


    賊人迴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呯!


    陳軒重重倒在地上。


    從第一聲慘叫出來到現在不過是三十息。


    換做是後世就是三分鍾。


    外麵傳來了喊聲。


    “陳家進賊了!”


    值夜的幾個坊卒一路小跑,喘的不像話。


    陳家的大門開著,所有人竟然都聚在了前院,人人麵無人色。


    “賊人呢?”


    坊卒問道。


    陳家的護衛不少,一些蟊賊不至於讓陳家這樣吧。


    管家顫聲道:“郎君……郎君被賊人殺了。”


    坊正來了,進去看了一眼,出來麵無人色,隨即吩咐人去報官。


    金吾衛的人一來就問話。


    “死了多少人?”


    坊正麵色煞白,“死了二十餘人。”


    金吾衛的帶隊隊正呻吟一聲,“這是大案呐!”


    管家和幾個仆役舉著燈籠,金吾衛的也帶著燈籠,一路照的和白晝似的。


    “賊人最先被發現是在後院。”


    從第一事發地開始,隔一段倒下一個,在一個寬敞的地方倒下的最多,十餘人都倒在了這裏。


    幾個金吾衛的軍士蹲下檢查,晚些抬頭,麵色難看的道:“是老手,一刀致命,壓根就不浪費力氣。”


    管家不懂,隊正解釋道:“沙場上最厲害的不是力氣大,也不是什麽刀法好,最厲害的便是那等老卒。他們殺人太多了,從不會高唿,從不會亂砍亂殺,每一刀都是最省力,最能致命……如此才能在沙場上保命。”


    隨後就到了陳軒作樂的地方。


    台階下倒著兩個護衛。


    “依舊是一刀致命。”一個軍士蹲下檢查,麵色凝重的道:“厲害!”


    裏麵,陳軒倒在地上,雙目圓瞪。


    “咽喉中刀。”


    隊正親自檢查,甚至還把陳軒的手扒拉開來,看了一下刀口的深度。


    “這一刀讓人不禁想擊節叫好……”


    隊正發現自己失言了,就換個話題,“多少賊人?”


    管家麵色難看,“一個。”


    ……


    賈平安今夜陪著衛無雙。


    第二日,衛無雙睜開眼睛,倍感欣慰的發現自己沒做噩夢。


    都是夫君的功勞。


    夫君呢?


    室內有燭光閃爍。


    衛無雙偏頭,就看到了賈平安正在鬼鬼祟祟的……


    幹啥?


    他竟然拿剪刀在剪她的長裙,從……那是什麽地方?到大腿了吧,他竟然從大腿那裏剪斷了她的一條長裙……


    這是毛病!


    衛無雙惱火,下意識的飛腿。


    可燭光晃動,把她坐起來,隨後出腿的動作照在了牆壁上。


    賈平安單手握住了她的腳腕,迴身笑的很是那個啥……


    “無雙,穿上這個給為夫看看。超短裙啊!多少年了……”


    去死!


    衛無雙再出腿。


    淩晨時分,夫妻倆就打起來了。


    呯呯呯!


    外麵剛起床出來的鴻雁揉著眼睛,問了剛出門的三花,“聽到什麽了?”


    三花迴身看著後麵,“好像是郎君的房間在打鬧。”


    呯!


    房門開了,衛無雙衣衫淩亂的跑出來,惱火的道:“夫君瘋了!”


    但晚些衛無雙突然發現自己不對勁。


    我怎麽忘記了昨日遇襲之事?


    這事兒一直在她的腦海裏盤恆不去,可就在剛才打鬧之後,這事兒竟然被她拋之腦後。


    “兜兜!”


    “大郎!”


    男人叫孩子起床自然要粗獷些,賈昱是被從床上直接提溜起來的,然後揉著眼睛被阿耶賞了一記五毛。


    “趕緊去洗漱!”


    閨女自然不同,賈平安就在房間外麵召喚。


    “兜兜起床了。”


    兜兜在床上躺著,小眉頭蹙著,雙手捂著耳朵。


    “不起。”


    “早上外麵很有趣,我和你大兄出門看看……那阿耶走了啊!”


    兜兜睜開眼睛,大大的眼睛呆滯了一瞬,然後嚷道:“阿耶等等我。”


    賈平安接著去看了兩個還在睡覺的小家夥,等賈昱和兜兜洗漱完畢後,就帶著他們出門跑


    步。


    明日就是新年,龍朔元年的最後一天的清晨,道德坊裏霧氣繚繞。


    “就是因為有了田地才多了霧氣,還有就是好幾條水渠進了長安城……郎君,要不這幾日


    還是小心點吧。”


    賊人容易隱藏在霧氣中發動突襲,杜賀有些擔心。


    “無礙!”


    賈平安帶著兩個孩子出門。


    “趕緊跟上。”


    杜賀惱火的催促著徐小魚等人跟上去。


    “若是再遇到賊人抓不住……都提頭來見。”


    在霧氣裏跑步健康不健康另說,但很有趣。


    味道怎麽說呢!


    有點兒芹菜的味,還有些其它味道。


    很鄉村氣。


    幾圈跑下來,賈平安讓徐小魚他們帶著兩個孩子迴去。


    他自己繼續跑。


    側麵,王老二在跟著小跑,陳冬在另一側緩緩移動著……


    一直到跑步結束,二人都沒發現什麽異常。


    吃了早飯,賈平安把杜賀叫來。


    “晚飯弄的再豐盛些,今夜守歲,值夜的護衛不許飲酒,不過好菜要跟上。”


    杜賀應了。


    “另外……”賈平安想了想,“表兄那邊的孩子……讓二位夫人想想,別送值錢東西,就


    送些給晚輩的玩器。招弟多一份文房四寶吧。”


    “是。”


    說起招弟,整個道德坊都豎大拇指。


    這女娃從生下來就讓楊德利失望,後來更是改名為招弟。可她卻異常的懂事,在家幫爹娘做事,帶著弟妹,讓人覺得就是個成人。後來賈平安把她弄到了家中讀書,也算是讓她輕省些。


    送文房四寶就是個提醒,提醒楊德利莫要重男輕女,好歹也把兩個女兒培養一番。


    “讓雲章帶著人去……”賈平安想了想,“把家中的美食給皇後準備一份送去。”


    曹二一聽就激動了,“沒想到我的廚藝竟然還能讓宮中的帝後品嚐……郎君放心,做不好菜我就橫刀自刎……”


    杜賀罵道:“狗曰的,好生做菜,但凡出了岔子,迴頭就把你打個半死。”


    賈平安隻是莞爾一笑。


    今日是假期,明日是元日,要進宮朝拜,接下來就是假期。


    賈平安接過了管家權,安排了過年的事宜。


    “郎君說了,二位夫人忙碌了一年,今日隻管玩耍歇著,麻將要打起來。”


    過年怎麽能少了麻將呢?


    蘇荷歡喜的道:“快些把麻將擺起來,鴻雁去把我的錢袋子拿來,無雙坐我的對麵,其他人輪著來,坐我們的側麵。”


    麻將聲在後院響起,兩個孩子帶著阿福在後院玩耍。


    曹二去緊急采買了些新鮮的食材,迴來後很是詫異的尋了賈平安。


    “郎君,昨夜住長興坊的陳軒被賊人給殺了。”


    那可是權貴啊!


    雖說現在陳軒在官場上沒啥前途,可架不住關係多啊!


    “家中的護衛呢?”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有些奇葩。


    陳軒他有些印象,祖輩……托高祖皇帝大開封爵之門的福氣,得了個開國縣伯的爵位,可到了父輩沒出息就成了伯,到了他這一輩,縣男的爵位就是陳家最後的底線……不過這家人會經營,家產豐厚,所以能在權貴圈裏繼續廝混。


    “二十多個護衛。”曹二一臉震驚,“全被殺了。”


    這不對吧。


    “那得多少賊人?金吾衛隨即封鎖,那麽多人能逃到哪去?”


    陳冬覺得不對。


    曹二歎息,“說是一個賊人殺的,一人進去,一人動手,一刀一個,金吾衛說那刀法……軍中的老卒怕是都不及。從進去一路殺人,到殺了陳軒,不過是三十息罷了。”


    臥槽!


    三十息……一息差不多六秒,三六一十八,一百六十秒,三分鍾。


    三分鍾殺了二十餘護衛,還殺了陳軒。


    “厲害!”


    王老二麵色凝重的道:“這等賊人……了得!”


    賈平安隨即放下了此事。


    可帝後卻頭痛了。


    “陛下,刑部去了長興坊查探,那個賊人毫無痕跡。”


    李治怒了,“明日就是元日了,鬧出這麽一個近乎於滅門的案子來,這是給朕添堵嗎?刑部無能,讓沈丘來。”


    沈丘來了,李治冷著臉,“昨夜的案子百騎去查。”


    “是。”


    百騎去查了一遍。


    “陛下,奴婢無能,那賊人蒙麵就露出了眼睛,應當是翻牆而入,尋不到痕跡。”


    看來這個堵是添定了啊!


    武媚勸道:“臣妾看這個案子多半和錢財無關……”


    沈丘讚道:“皇後睿智,陳家一錢都不少。”


    沈丘也會拍馬屁?


    李治有些膩歪。


    武媚笑道:“如此就是仇殺。陛下想想,那陳軒不過是承襲祖萌得了富貴,家中生意不少,田地更不少,可卻沒有實職,這等人能與誰結仇?”


    沈丘微微低頭表示欽佩之心。


    李治越發的膩歪了。


    “他無法進朝堂,沒有實職,自然不會在官場結仇。唯有生意和田地。生意……”


    百騎可不是浪得虛名……沈丘稟告道:“陳家的生意一直不錯,並未和人結仇。”


    “那就是田地。”李治淡淡的道:“陳家的田地不少,奴仆眾多,可有爭奪田地之事?”


    沈丘搖頭。


    李治的臉要掛不住了。


    男人啊!


    都是這般要麵子的嗎?


    但阿弟好像無所謂,那臉皮厚的讓她牙癢癢……武媚輕笑道:“陛下,興許是他私下和人結仇了。”


    這事兒沒頭緒。


    百騎們在外麵查案,有人發牢騷,“那陳軒在家中使奴喚婢的,喝多了才會和人結仇……”


    晚些更多的消息匯總而來。


    “陳軒和那些士族交情不錯,這幾日他和友人聚會飲酒,瘋狂咒罵賈郡公……”


    李治眯眼,“為了善待奴隸之事?”


    沈丘點頭。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


    “衛無雙上午遇襲……”武媚很淡定的道:“平安迴家後就令護衛查探,不過早已沒了痕跡。”


    “陳軒……”


    李治淡淡的道:“此等紈絝於國無益,死了便死了吧。”


    “陳家請人進言,說是這一代就沒了爵位,懇請陛下看在陳家忠心耿耿的份上,陳軒又是慘死……把爵位多襲承一代。”


    “沒有爵位,空頭官位也沒用,陳家下一代就是平民。”


    李治突然覺得很好笑,“陳家慌了,家中有財富巨萬,沒有相應的爵位官位來支撐,那些財富就是禍害。往日的友人會變成豺狼,瘋狂吞噬……”


    他的神色平靜中帶著譏誚,“可陳家就是禍害,朕為何要管?”


    武媚讚同這個看法,“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再大的功勳也被一代代的富貴償還了,子孫若是不成器那便是天意。”


    李治看了她一眼,眼中全是讚賞之色。


    這個女人不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助手和知己。


    “陛下。”


    “皇後。”


    邵鵬進來了。


    “何事?”


    今日皇帝要歇息,明天元日才有精神去迎接群臣的朝拜。


    邵鵬有些小尷尬,“賈郡公使人送了好些吃食……”


    這是送給皇後的。


    朕的呢?


    李治神色平靜,甚至帶著些微笑。


    “平安就是多事。”武媚埋怨著,可眼中全是歡喜之色,還不忘解釋,“陛下不可怪責他不尊重,這從未有臣子送吃食給皇帝的,沒這個規矩,平安若是送了,少不得要被彈劾。”


    關鍵是臣子送美食給皇帝,皇帝他也不敢吃啊!


    若是有人下毒咋辦?


    所以臣子也很知趣的不敢送。


    如此君臣相安。


    “臣妾去看看。”


    武媚令人把盒子打開,一一驗看。


    “這是……”


    “今日曹二做菜時奴和管家親自盯著,不敢有一絲差池。”


    雲章解釋道:“皇後,這道菜叫做梅菜扣肉,肥而不膩,家中都喜歡吃。”


    梅菜扣肉看著顏色極好,讓人食指大動。


    “這是黃燜鴨,下飯極好。”


    “這是爆肚絲,不過這道菜要新鮮,所以隻是給了食材,令宮中的廚子快炒就是了。”


    “這是八寶飯,甜甜的,孩子們最是喜歡,郎君說這道菜給皇子們吃最是適宜。”


    武媚聽了一耳朵,覺得胃口大開,迴身正好看到皇帝吞口水……


    “朕……朕口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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