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近千移民,從後麵這條街道到前方的整個區域,此刻都是他們的地盤。


    從被帶來此處開始,移民們就知道自己將要麵臨著什麽。


    賈平安走了出來。


    本是坐著的移民們紛紛起身。


    這一下就可怕了……數百拎著刀槍的男女移民啊!


    “跟我來。”


    賈平安轉身進去。


    移民們魚貫而入。


    沈丘正在喝茶。


    他覺得這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次喝茶了。


    此刻他的腦海裏卻格外的放鬆,沒有什麽雜念,更沒有什麽掛念。


    腳步聲密集而來。


    沈丘迴身。


    賈平安率先進來,接著就是那些手持刀槍的移民。


    沈丘的腦子裏嗡的一聲,就像是某根線被崩斷了。


    “你……原來你從未把那三百騎兵當作是自己的後盾。”


    “移民……大唐移民……”


    “全民皆兵!”賈平安走出了正堂。


    “從建言移民西域開始,我就通過兵部給了這些移民各種方便。農閑時每人都得操練,包括健壯的女人……刀槍,弓箭……”


    外麵的馬蹄聲密集。


    賈平安獰笑道:“大唐人,哪怕是走到了天涯海角,也應當能令異族膽寒!”


    他舉起手。


    “張弓!”


    身後的男女張弓搭箭。


    呯!


    並未上門栓的大門被撞開,興奮的叛軍衝了進來。


    意料之中的數十人並不存在。


    這是個寬敞的地方,以前是疏勒統軍將領的衙門。前院的院子曾經作為閱兵的場所,以及校閱的場所,雖說比不上大唐那些軍衛的場地,但在西域也頗為可觀。


    此刻數百人在後部,而叛軍在前麵。


    “放箭!”


    衝進來的叛軍看著一片烏雲飛了過來……


    “救命!”


    有人轉身就想跑,可身後的同伴卻擋住了他。


    噗噗噗!


    叛軍不斷倒下,將領在中間喊道:“退後就是死,這些都是移民,不是我們的對手,衝殺上去!快!”


    叛軍恍然大悟,旋即嘶吼著衝上去。


    移民而已啊!


    移民,那不是百姓嗎?


    百姓不就是豬羊般的軟弱嗎?


    他們的眼中重燃希望。


    “列陣!”


    移民列陣上前。


    男人們在前方舉起長槍。


    身後,女人們張弓搭箭。


    “放箭!”


    箭矢在收割著叛軍的性命,但他們還是越過了這一段路。


    “殺!”


    長槍陣如同往日操練的一樣整齊捅刺。


    那些信心滿滿,以為自己衝上來就能肆意砍殺移民的疏勒叛軍遭遇了一堵牆。


    一個個叛軍倒在了陣列之前,移民中有人在幹嘔,有人渾身僵硬。


    這是第一次殺敵的反應。


    百騎中有人驚唿,“他們懼了。”


    殺人自然不是什麽好享受,會讓人崩潰。


    沈丘看著賈平安!


    “簡單!”


    賈平安拎著橫刀,從中間衝了出去。


    身後,包東等人緊緊跟著。


    箭矢不斷在空中飛舞,賈平安很擔心某個少女放箭失誤,把自己釘死在這裏。


    “殺!”


    賈平安帶著三十餘百騎衝殺了進去。


    刀光滾滾,那些叛軍猝不及防,竟然被殺退了幾步。


    “是賈平安!”


    叛將狂喜,“殺了他!”


    賈平安一陣衝殺,就在敵軍準備反撲時,他帶著人施施然的退了迴去。


    他就站在陣列的第一排中間。


    “這些都是叛逆,他們將會殺戮你們,淩虐你們的妻女,鼓起勇氣,今日我將帶著你等完成第一次戰陣。”


    賈平安橫刀前指,“進!”


    噗!


    嚴格的操練讓移民們齊齊上前。


    他們看了中間的賈平安一眼。


    賈平安走在了左前方。


    一個叛軍衝過來,賈平安輕鬆一刀斬殺了此人。


    他唿喊道:“殺光他們!”


    熱血在身體中奔湧著。


    那些移民麵色漲紅,唿喊道:“殺光他們!”


    長槍密集的捅刺,陣列不斷向前……


    女人們不斷張弓搭箭,哪怕手指頭被弓弦給割破了也毫無知覺。


    所有人都是一個念頭。


    “殺光這些叛逆!”


    婦人看傻眼了。


    “這是移民?”


    大唐不斷在往西域移民,那些移民看著普通,他們一來就在城外開辟了田地,隨即耕種。


    他們不時會聚在一起出城,也不知去了何處。


    婦人覺得賈平安瘋了,可此刻她才知曉……


    “可怕的唐人!”


    這隻是移民,就把叛軍殺的節節敗退……難怪大唐軍隊總是能以少勝多。


    那些蠢貨……今夜的主謀吐蕃人、突厥人,以及城中的叛軍和那些參與叛亂的人,他們都錯了。


    婦人捂著胸脯,發現自己無知的可怕。


    我以為這個惡魔的刀法簡陋,可他就是用這種簡陋的刀法殺的叛軍人頭滾滾,無人是他的對手。


    我以為這個惡魔謀劃平庸,是如何得了殺將的名頭,難道是因為他築京觀的殘忍?


    可這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他從一開始就把移民們當做是自己的預備隊。


    這樣的人……有他在疏勒,誰敢動?


    婦人癱坐在地上,死裏逃生後的放鬆讓她無法站立。她死死地盯著賈平安的背影,想著自己當初轉動的念頭……


    ——殺了他為夫君報仇!


    這個念頭事兒興起,事兒落下。就算是她脫的光溜溜的躺在床上時,長發中的發簪也是最鋒利堅硬的那一根。


    我真蠢!


    竟然想著殺了他!


    婦人一番自暴自棄,隨即捂臉嚎哭。


    ……


    山得烏在翹首以盼。


    夜色中,他負手站在院子裏,看著遠方的夜空被火光映的通紅,嘴角掛著自信的微笑。


    漫德在邊上發牢騷,“唿蘭其那邊說想要活的賈平安,想公開羞辱他,可我們更需要賈平安來打擊大唐的士氣,山得烏,不能把賈平安給他們。”


    山得烏微笑道:“可以給,給他們羞辱一番後,我們再把賈平安帶迴去,大相定然非常想見見這位給我們造成巨大損失的殺將。”


    阿卜芒靠在門邊,雙手抱臂看著街道。


    一騎疾馳而來。


    近前後,馬背上的突厥人飛身下馬,衝進去喊道:“失敗了,失敗了……”


    山得烏麵色微變,“說清楚。”


    “唿蘭其等人的大軍衝進了賈平安的駐地,隨即裏麵喊殺聲整天,不過是一刻鍾,那些疏勒人竟然就潰逃了……”


    “誰!?”


    “這不可能!”


    漫德咆哮道:“賈平安的手中此刻隻有數十人,那兩千餘人是如何敗的?難道他還能變出軍隊來?”


    來人麵色慘白,“是移民!那些移民手持刀槍,連女人都是如此,個個兇悍無比。他們結陣衝殺,那些疏勒人壓根就擋不住啊!他們擋不住!”


    山得烏的身體一震,踉踉蹌蹌的衝出了大門。


    他往賈平安的駐地方向看去。


    那裏有唿喊聲隱隱傳來。


    “我錯估了賈平安的手段,他一直握著那些移民在手中,故意派出了三百騎去衝殺,讓我以為他已然勢單力孤,於是我派出了手中最後的軍隊,他此刻才露出了猙獰的麵孔,用那些移民給了我們重重一擊……”


    “撤!馬上撤,否則我們將會被困在城內,賈平安不會放過我們。”


    漫德在唿喊。


    山得烏低頭,幾滴淚水滴落地麵。


    “我敗了,我苦心孤詣準備了多時的謀劃竟然敗了!”


    “山得烏!”


    漫德拉著他往右側跑。


    山得烏猛地驚醒,“阿卜芒呢?帶上他!”


    漫德迴身問道:“阿卜芒在哪?”


    身後有人喊道:“阿卜芒早就跑了。”


    剛看到些聯手希望的雙方,就像是一對相親的男女,本來相互都看上了,男人正準備摸摸妹紙的小手。妹紙一邊裝作嬌羞的模樣期待著,一邊在觀察男人的表現……很甜美的感覺。可賈平安拎著大棍子來了,一棍子砸下去,這對男女在外力的打擊下分道揚鑣。


    什麽聯手,今夜的突厥人讓吐蕃人知曉了一點:除非是必勝的局麵,或是吐蕃舍得給出大利益,否則突厥人隻會在邊上看熱鬧。


    長街中段,三百騎兵接管了戰局,僅存三千餘的叛軍無處奔逃,大多跪地請降。


    胡密知曉自己再無退路。


    吐蕃人的意誌比突厥人更為堅強,他們步步緊逼,雙方不斷陷入混戰,隨即胡密率人衝殺,把突進來的敵軍清理出去,隨後後退……


    他渾身浴血,不住的喘息著。


    前方敵軍再度衝了上來。


    胡密的眸子一縮,“是披甲的騎兵!”


    敵將在對麵獰笑道:“我的人終於到齊了。”


    這是拖在後麵,剛被疏勒人帶來的五十名披甲騎兵。


    甲衣才將在外麵批好,馬匹看著有些累,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


    “給他們最後一擊!”


    這是決定性的時刻。


    敵將喊道:“出擊!”


    吐蕃人閃開一條通道,給了披甲騎兵加速的空間。


    “弩箭!弩箭!”


    胡密瘋狂嘶吼著。


    數十弩手開始上弦裝箭,可來不及了啊!


    胡密喊道:“跟著我!”


    副將抱住了他,“我去!”


    胡密一腳踹倒副將,帶頭衝了上去。


    敵騎正在突進,他們竟然還戴著麵甲……


    長槍被放在身側,隻需一次穿刺就能穿透少說兩人。


    隨即戰馬披甲衝上去,誰能擋?


    “長槍……”


    長槍陣列再度被組織了起來,可不寬闊的街道反而成了阻礙……不夠寬,能夠布置的長槍手就少。長槍手少,就無法形成合力……


    胡密撲了上去。


    戰馬的臉上也有甲衣,唯有眼睛露在外麵……


    咿律律!


    戰馬長嘶,白霧飄散。


    馬背上的敵人見胡密帶著十餘人衝了上來,不禁獰笑著催促戰馬加速。


    “撞死他!”


    雙方不斷靠近……


    長槍刺殺,並未刺中胡密。


    但他躲不開戰馬。


    胡密深吸一口氣。


    “殺!”


    他騰空躍起,一刀揮去……


    馬背上的騎兵愕然看著斷掉的手臂,旋即馬脖頸那裏出現了一道傷口。


    戰馬瘋狂嘶吼著,原地就蹦了起來。


    身後的騎兵被擋住了,就在此時,後麵有人喊道:“放箭!”


    弩箭來了!


    敵騎落馬,剛落地還未站穩的胡密被戰馬撞了一下,整個人倒飛了出去。


    一口血就在半空中噴了出來。


    “殺!”


    長槍陣在刺殺,但旋即就被突入。


    街道太狹窄了!


    落地的胡密第十一次在抱怨這個地形,隨即被人扶了起來。


    他氣喘籲籲的看著前方肆虐的騎兵,喊道:“跟我來!”


    他帶著人衝殺了上去,和那些突入的騎兵絞殺在了一起。


    一個敵騎落馬,長槍拚命的掃了胡密一下。


    這一槍從腰肋處劃過。


    胡密身體一震,伸手摸了一把,無需看,濕漉漉還在發熱的就是血。


    他瘋狂了。


    “不能再退了!”


    他幹咳著,咳一咳的就開始吐血。


    “殺過去!”


    他一瘸一拐的拎著刀往前走。


    “閃開!”


    胡密怒吼道。


    前方太多的人擋住了他的路,所有將士都默契的把他擋在後麵……他已經身負重創。


    “閃開!”


    胡密大吼。


    “閃開!”


    身後傳來了別人的怒吼。


    “甘妮娘,滾!”


    胡密迴身,就看到了一個身材寬厚的血人。


    “滾!”


    血人輕輕伸手扒拉了一下,胡密就不由自主的往邊上退。


    “滾!”


    血人帶著數百軍士衝了上去。


    敵將正在得意大笑。


    “我說過賈平安最愚蠢之事便是沒有縮在安西都護府之內,而是自大的來到了疏勒。他以為疏勒人能輕易被自己威懾鎮壓了,可卻忘記了我們。


    他被人稱之為殺將,無數京觀和勝利讓這個名號蒙上了光暈。今日我便親手把這層光暈揭開,看看這個蠢貨是什麽樣……”


    有人笑道:“若是活擒了此人,大相可會重賞?”


    敵將罵道:“這還用得著說?”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狂笑。


    笑聲中,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是他的那三百騎,不過不要緊,我們已經進來了。”


    敵將從容的道:“加一把力,徹底摧毀他們。”


    一股騎兵再度出擊。


    前方唐軍突然拚命的往兩側閃開……


    這是何意?


    難道是要給我們讓路?


    這個荒謬的念頭在吐蕃人的腦海裏轉悠了一下。


    “他們要跑!”一個軍士覺得自己的智慧能照亮這個夜空。


    “快一些!”


    眾人開始加速。


    前方的披甲騎兵還剩下二十餘人,他們聚集在一起開始加速。


    通道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血人。


    血人扛著一把陌刀,快速衝了出來。


    身後,數十血人也扛著陌刀站在了他的身後。


    血人狂笑道:“果然趕到了。哈哈哈哈!”


    他舉起陌刀:“耶耶李敬業在此!”


    披甲騎兵衝了過來,長槍被避開,他還想再來一下……


    我就再來一下……


    他隻看到了刀光閃過,接著自己的戰馬竟然……


    頭呢?


    鮮血從斷開的脖腔中噴湧出來,刀光再閃,騎兵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下墜。


    可那個下半身怎地如此熟悉?


    空中還有鮮血和內髒在飛舞……


    “跟著耶耶來!”


    李敬業帶著一群陌刀手齊步向前。


    敵將麵色一變,“是陌刀手!上前!上前!”


    敵軍上前,可陌刀手也在上前。


    敵將看到了刀光在閃爍,接著視線一片血紅……


    殘肢斷臂飛舞著,刀光不斷在推進。


    敵將喊道:“不能退!”


    馬蹄聲越來越近。


    唐軍的騎兵上來了。


    “閃開!”


    騎兵順著通道衝殺了上來。


    你上騎兵,我也上騎兵。


    你的騎兵多,我的騎兵少……


    雙方的騎兵甫一接觸就分出了高下。


    被陌刀手殺的膽寒的吐蕃人挺不住了。


    “甘妮娘,搶耶耶的功勞!”


    李敬業怒了,帶著人衝了上來。


    “他們又上來了!”


    陌刀手更能讓敵軍畏懼。


    “擋住!”


    敵將拔刀,麵色鐵青的喊道:“他們為何不出擊?山得烏在幹什麽?”


    “擋不住了!”


    陌刀手的加入直接擊潰了吐蕃人。


    “撤!”


    敵將痛苦的閉上眼,策馬掉頭。


    他用小股人馬帶走了韓綜,信心滿滿的想來這裏俘獲賈平安。可誰曾想……


    “進城容易出城難。”


    長街的遠方出現了賈平安等人。


    戰馬原地掉頭太難了,不是撞到別的戰馬,就是不受控的衝向了側麵。


    亂了!


    李敬業見狀大喜,“殺快些!”


    騎兵們不禁齊齊翻白眼。


    是我們殺快些,你步卒來湊什麽熱鬧?


    可李敬業帶著刀光就這麽衝了上去,在慌亂準備撤退的敵軍中間卷起了血雨腥風。


    “快撤!”


    敵軍一部分人開始潰逃,一部分人被堵住了……


    敗了!


    兵敗如山倒……


    唐軍此刻就是殺豬宰羊,毫不費力的砍殺著那些吐蕃人。


    胡密單膝跪在地上,右腿那裏血肉模糊。


    他聽到了馬蹄聲緩緩靠近,就用橫刀撐著迴身,抬頭問道:“賈郡公,下官可曾誤事?”


    賈平安看著渾身浴血的胡密,肅然道:“你部……威武!”


    胡密吐出一口氣,手一鬆……呯的一聲倒地。


    “送去救治。”


    賈平安下馬,夜風吹過,一股子血腥味重的讓人頭腦昏沉。


    城外,衝出去的吐蕃人在亡命奔逃。


    左邊是去疏勒深處,右邊是逃離疏勒的通道。


    他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右邊。


    失敗了,現在唯有逃離才是王道。


    “快些!”


    敵將迴頭,見城中的追兵姍姍來遲,不禁狂笑,“賈平安隻有那點騎兵,他能如何?隻能看著我們溜之大吉,哈哈哈哈!”


    噗!


    噗噗噗噗!


    前方突然燃起了許多火把。


    火把密密麻麻的看不清。


    敵將揉揉眼睛……


    兩千餘大唐將士正嚴陣以待。


    韓綜拔刀。


    “放箭!”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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