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王的葬禮很宏大。


    葬禮上包東看到了不少異常。


    “不少人都在仇視我們。”


    雷洪覺得這不是好消息。


    賈平安神色平靜的看著那些嚎哭的臣子,“龜茲為何平靜了?皆因為上次那些野心勃勃之輩都跳了出來,一網打盡之後,龜茲就此平定。看看如今的龜茲,百姓安居樂業,官吏盡忠職守……可疏勒呢?”


    賈平安有些惱火,“疏勒處在最前方卻沒有動手清理那些不安分的人,大錯特錯了。朝中有人瀆職,娘的,等我迴了長安,有人定然要付出代價。”


    那些遠在長安的老爺們不知曉這裏的複雜,看看韓綜他們,每個人都比實際年齡看著老了五歲到十歲。


    為何?


    壓力巨大的結果。


    內部有不安分的疏勒上層,外部有虎視眈眈的吐蕃和突厥人,你讓韓綜他們如何能安枕?


    “耶耶來了,那這一切也該終結了。”


    周圍被築了台子,賈平安邁步下去,兩個悲傷的疏勒官員看了他一眼,竟然未動。


    賈平安止步,目光冷淡,“滾!”


    兩個官員閃開了,賈平安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


    “他在激化矛盾。”阿卜芒覺得賈平安瘋了。


    “一旦他激怒了所有的疏勒人,大唐在這裏的統治也就結束了。”山得烏很愜意。


    漫德盯著賈平安離去的背影,淡淡的道:“機會要來了……”


    “他發狂,那我們就送他一程。”山得烏微微頷首,“告訴他們……天要黑了。”


    今日的葬禮氣氛不對。


    都督府裏,副都督王春陽惱火的道:“兄弟們在城中行走,四周都是仇視的目光,這還如何統治?那些疏勒人會陽奉陰違,甚至會趁著咱們不留神的時候偷襲,這日子還如何過?”


    他衝著默然的韓綜說道:“你這幾日都跟著賈郡公,可問過他這般行事的目的嗎?”


    邊上有兩個疏勒本土官員,韓綜說道:“下官勸過,不過賈郡公不為所動,說要弄死那些叛逆。”


    “哪來的叛逆?都是他逼出來的!”


    王春陽拍著案幾,“老夫看他就是想用刀槍來鎮壓疏勒,可卻不知曉一張一弛,刀槍之外還得有溫言撫慰的道理,老夫去問問他。”


    賈平安的住所離這裏並不遠,晚些王春陽就迴來了,一進來就踢翻了案幾,須發賁張的罵道:“他竟然無視了老夫,倨傲跋扈之極,老夫定然要上奏疏彈劾他!”


    韓綜默然。


    兩個疏勒官員苦笑。


    賈平安正在喝茶。


    茶是自己從長安帶來的,婦人泡的很細致,賈平安坐在室內緩緩喝著。


    婦人就坐在邊上,手中拿著一杯截留的茶水在喝。


    這個傻子竟然沒發現我截留了茶水,還美滋滋的喝著,真蠢。


    婦人喝的美滋滋的。


    但旋即她的心情就有些糟糕。


    “你……”婦人猶豫再三,“疏勒王很不錯,對大唐沒有反心,你不該殺他。”


    剛見到賈平安時她壓根就不敢說這等話,可這幾日下來她發現賈平安也就是冷淡,並不會一怒殺人,於是就大膽了些。


    “你說什麽?”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


    你沒耳朵的嗎?


    婦人惱火,脖頸那裏蹦起了一根美人筋,“奴說疏勒王是個好人,你不該殺他。”


    “哦!”


    賈平安隻是哦了一聲,隨即默然喝茶。


    婦人心中失望,也不知是為何。


    茶水突然也變得沒滋沒味的。


    這個魔鬼,越發的冷漠了。


    兇神惡煞的,就像是殺神,難怪沒人喜歡他。


    婦人輕哼一聲,聲音大了些,她擔心的看了賈平安一眼,膽怯的拍拍胸脯,顫顫巍巍的。


    賈平安放下茶杯,淡淡的道:“我沒殺他!”


    婦人沒想到他竟然會迴答自己的問題,竟然興奮了起來。


    “那是誰殺的?”


    他竟然迴答了我的問題……


    婦人喝了一口茶水,美滋滋的。


    “目前不知,不過很快就知曉了。”


    ……


    唿蘭其和昌哈拉正在集結人手。


    院子裏聚集了百餘人,唿蘭其壓低了聲音,“唐人無道……”


    昌哈拉低聲道:“都是咱們的人,你說這些沒用的話作甚?”


    唿蘭其看了他一眼,“閉嘴!”


    這是個重要的時刻,唿蘭其麵色潮紅,“今日歇息,明日我們將會行動起來,此次行動將會史無前例。我們汲取了上次失敗的教訓,不動則已,一動就要讓唐軍崩潰覆滅,隨後我們控製疏勒……隨後……我們將控製西域。”


    昌哈拉不喜歡他那虛偽的鼓動方式,“你等明夜將會去赴死,記住了,把自己當做是死人你們才能成功。錢財已經送到了你們家人的手中,你們的性命將會換來他們的榮華富貴……為了家人!”


    百餘男子的麵色紅了起來,顯然和什麽虛無縹緲的疏勒大業比起來,他們更喜歡錢財和家人。


    好吧!


    唿蘭其點頭,“歇息吃飯,晚些動手。”


    他們二人在裏麵吃飯,吃到一半時有人進來。


    “要發動了。”來人帶著麵紗,目光冷漠。


    唿蘭其點頭,“告訴他,明夜疏勒將會變天。”


    ……


    賈平安此刻也在吃晚飯。


    婦人在邊上伺候,不時遞個毛巾什麽的。


    “郎君,王都督來了。”


    王春陽帶著一群將領進來。


    賈平安放下筷子,“說吧。”


    “城外發現了敵軍的蹤跡!”


    王春陽麵色鐵青,“這裏是疏勒,那些敵軍從何而來?他們為何能避開咱們的斥候?”


    賈平安平靜的看著他,“我也想知曉,不過目前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告訴我,多少人馬。”


    “三四千的模樣,都是騎兵。”


    韓綜很是頭痛的道:“我們的馬足夠了,不過夜裏不好出城追擊。”


    “明日吧。”賈平安很輕鬆的道:“今日看好城頭就是了。”


    眾人應了,隨即離去。


    婦人此刻才敢過來。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夜色中,這個妖豔的婦人看著竟然多了些詭異的氣息。


    “你去弄個湯來,要羊肉湯。”


    婦人抬頭應了,賈平安看著她,目光平靜。


    等婦人走後,賈平安吩咐道:“問問曹英雄可成功了?”


    ……


    城中有五千餘由疏勒人組成的軍隊,此刻曹英雄就在其中。


    他和一個通譯昨日加入了這支軍隊,他飾演一個不會說話的人。


    “這等不會說話的進來作甚?”


    上官很惱火,“上了沙場有事他說不了,也聽不到軍令,隻會誤事……”


    耶耶聽得到,隻是不知曉你在說什麽。


    曹英雄一臉敦厚的模樣。


    通譯笑道:“沙場上他也能跟著兄弟們一起做,不需要他做決斷吧。”


    這個倒是。


    二人隨即住下。


    他們住的地方是十人一間大通鋪,這個還是和大唐學的編製。


    晚上眾人解衣脫鞋上床,臭氣熏天啊!


    曹英雄從小日子就不錯,到了長安後不是白嫖老鴇就是在宮中陪太子讀書,依舊日子不錯,何曾受過這等罪。


    太臭了!


    曹英雄把薄被拉上來遮住口鼻,深吸一口氣,隨即一股子更濃鬱的臭味襲來……


    “嘔!”


    他坐起來幹嘔著。


    周圍一陣竊笑。


    新人來的第一日都受不住這股子味道,被子特地沒洗就是給新人的下馬威。


    曹英雄倒下,苦熬了許久,輾轉反側的終於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他跟著眾人去吃早飯。


    幾個將領有單獨的小灶,曹英雄端著自己的飯菜和通譯混了過去。


    幾個將領一邊吃一邊小聲說話。


    通譯和曹英雄蹲在後麵吃著。


    晚些一個將領迴頭,曹英雄一臉猥瑣的伸手摸摸褲襠,拿出來後嗅了嗅,一臉的陶醉,隨即又用這隻手拿起筷子來吃飯。


    將領眼中的警惕一下就消散了,皺皺眉,覺得這個軍士惡心的奇葩。


    吃完早飯,曹英雄和通譯溜達了迴去。


    “他們說小心些,還說要謹慎,準備好什麽的,就是沒提事。”


    通譯有些苦惱。


    ……


    “韓綜領兩千五百人出擊。”


    賈平安和王春陽商議了一下,令韓綜率軍出擊。


    沒法不出擊,早上城外傳來消息,那個報信的人哭的涕淚橫流,說那些敵軍掃蕩了城外的十餘個村子……慘啊!再不出去就要完蛋了。


    ……


    城外三十裏之外有個村子,此刻千餘敵軍正在圍困村子。


    說是村子,可實際上卻是一個簇新的塢堡。


    五胡亂華時,許多地方就憑著塢堡自保,讓那些吃人當軍糧的獸軍無功而返。


    “這裏麵都是唐人的移民,約有數百人。”


    一個吐蕃將領舔舔嘴唇,“這裏我們可以一鼓而下,進攻吧。”


    主將點頭,“要盡快,咱們的任務是把城中的唐軍引出來,不能久留。當然,若是能斬首數百,咱們也能弄個京觀在此,讓賈平安發狂。”


    “進攻!”


    敵軍出動了。


    一個塢堡而已,裏麵全是百姓,咱們怕什麽?


    城頭上,村正郝飽喊道:“都特娘的準備好,弩弓準備……讓特娘的吐蕃人知曉大唐男兒的厲害,放箭!”


    衝來的數百吐蕃人被一波弩箭帶走了二十餘人,都愣住了。


    “這是弩弓!”


    將領想跳腳。


    “放箭!”


    趁著敵軍懵逼的機會,郝飽趕緊令弩弓發射。


    敵軍如大夢初醒般的衝了上來。


    “弓箭手……”


    塢堡的城頭上,數百男女正在拿著手中的弓……張弓搭箭。


    臥槽尼瑪!


    吐蕃將領傻眼了。


    “這是……這不是村子嗎?為何人人都有弓箭?”


    他不知道的是,大唐的移民全民皆兵,連女人都要操練。


    “放箭!”


    密集的箭雨飛來,吐蕃人倒下了一片。


    “撤迴來!”將領罵道:“撤迴來!”


    這是一次不成功的進攻,低估了大唐移民的吐蕃人吃了個虧。


    郝飽衝著撤退的吐蕃人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賤狗奴,可敢和耶耶大戰三百迴合嗎?”


    那些青壯和婦人都是第一次迎敵,本來緊張的不行,此刻都放鬆了下來。


    一個婦人喊道:“郝村正,你且迴家去和你娘子大戰三百迴合吧,小心把床榻給震塌了。”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狂笑。


    郝飽無奈的道:“這群虎娘們,耶耶也無可奈何。”


    ……


    中午,王春陽和胡密等人來到了賈平安的駐地。


    婦人隨即被帶到了外麵去,她一邊轉悠一邊看著裏麵。


    那個魔鬼,竟然不信任我。


    裏麵,賈平安在聽取各方的匯報。


    “韓校尉出擊後,定然能驅趕那些敵軍,老夫也派人去了都護府通報消息,我們需要騎兵……”


    王春陽看著有些焦躁……誰都在焦躁。


    這是長期緊張焦慮的結果。


    “韓綜帶著的人都有戰馬,無需緊張。”


    賈平安覺得這群人都有些焦慮症,看看王春陽,說是老夫,不過是四十出頭罷了,可滿頭白發。


    看看胡密,胡須竟然都斑白了。


    這些大唐武人衛國戍邊艱辛,可從未有人發過牢騷,從未有人想方設法調離此處。


    為了他們,此次也必須要成功。


    “可那些人意欲何為?”


    王春陽皺眉道:“那些敵軍能出現在城外,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看著賈平安,麵色凝重,“唯一的可能就是疏勒上層和他們狼狽為奸,地方豪強也在為他們遮掩蹤跡,讓他們避過咱們的斥候……”


    胡密堅定的道:“若是沒有人接應,他們定然逃不脫我軍的斥候!定然不能!”


    他用力一頓茶杯,噗的一聲……茶杯從側麵斷開,茶水和茶葉流淌在案幾上。


    胡密尷尬的用袖子去擦。


    “不必了,小魚。”


    徐小魚過來擦幹淨案幾,隨後又泡杯茶過來。


    王春陽緩和了一下語氣,“賈郡公,敵軍的目的是什麽?”


    “聯手。”


    賈平安說道:“吐蕃急切的想和突厥聯手,為何?皆因突厥距離安西近,而且突厥人皆是騎兵,來去如風,不管是襲擾還是突擊都很犀利。但吐蕃人想占據主導……”


    兩個人想合夥做生意,當然得分出一個高下來,誰主導生意,誰協助……誰分工做什麽,這些都要商議。


    “但阿史那賀魯謹慎,想讓他處於從屬的地位不容易,所以吐蕃人定然要展示自己的實力和手段給他們看看,震懾突厥人。”


    祿東讚從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手,賈平安說道:“此次城外突然出現了敵軍三千餘人,三千餘人能做什麽?襲擾,突襲……舍此之外他們難道還能攻占整個疏勒?顯然不能。這是一次展示實力的行動。”


    目的是哪裏?


    王春陽欲言又止。


    賈平安眯眼,“他們的目標是我,是這座城池……”


    “那就不該讓韓校尉出擊,咱們守住城池即可。”胡密有些不解賈平安的決斷。


    “為何不出擊?”賈平安微笑道:“我很期待祿東讚的手段……”


    他目光掃過眾人,“吐蕃人想用手段來讓突厥人甘當小弟,可我在!”


    他起身,眾人紛紛起身,束手而立。


    一雙雙目光看著賈平安。


    “從此刻起,你等的身邊都要加強戒備,另外……”賈平安看著眾人,“城中的疏勒人定然不會安分,如今我的手中有三百騎兵,外加一千將士,我軍必勝!”


    王春陽頷首,“下官定然能穩住城池。”


    “盡力就好。”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不管形勢如何,務必要相信我,不可擅自行動。”


    王春陽看著他,半晌說道:“是!”


    這位賈郡公戰績輝煌,此刻他隻能選擇信任。


    賈平安看著胡密,“聽聞你頗為悍勇,敬業!”


    李敬業從後麵出來,手中依舊拎著橫刀。


    “今夜不會消停,敬業,你跟著胡密去轉一圈。”


    李敬業看著外麵的天色,“兄長,快天黑了,我若是去了,你的安危……”


    這個棒槌!


    賈平安說道:“隻管去!”


    等人走了之後,婦人進來收拾。


    賈平安坐在正對著大門的地方。


    包東和雷洪站在身後,二人按著刀柄,目光炯炯。


    徐小魚站在側麵,微微垂首聽著外麵的動靜。


    婦人一邊收拾一邊看著,覺得不對勁。


    怎麽像是……在等著誰。


    誰會來?


    婦人收拾幹淨後,就站在的更後麵些。


    ……


    軍營中,曹英雄和通譯站在了值房的外麵,聽著裏麵議事。


    “晚些等待命令就動手,此次定然要割下那個殺將的腦袋,掛在城頭上。”


    “謀劃可穩妥?”


    “穩妥,韓綜帶著兩千餘人出城了,城中的唐軍僅存一千餘人。”


    通譯擺擺手,二人到了邊上,通譯說道:“今夜動手,這些人的目標是殺了賈郡公。”


    曹英雄咬牙切齒的道:“當年龜茲人就設伏殺了郭孝恪,此次竟然想殺了兄長,馬上迴去報信。”


    他急匆匆的出去。


    “去哪裏?”


    有人追趕喝問。


    曹英雄迴身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後走了。


    那人止步,若有所思……


    半晌他突然醒悟了過來,“他不是聽不到別人說話嗎?”


    “那人是奸細!”


    一隊軍士衝了出去。


    曹英雄此刻把腸子都悔青了,拚命狂奔。


    “放箭!”


    咻咻咻!


    剛從出軍營的曹英雄被一箭射中了頭部,就掛著一支箭矢飛奔。


    守門的兩個軍士拚命追趕,更後麵是十餘人。


    曹英雄繞著小巷子跑,可他的體力比不過這些人,眼看著就要被抓住。


    “耶耶和你拚了!”


    曹英雄猛地迴身砍殺。


    身後緊追不舍的軍士被一刀砍中脖頸,鮮血噴的曹英雄滿臉都是,另一個軍士卻已經舉起了長刀……


    老子要完蛋了!


    曹英雄閉上眼睛。


    噗通!


    意料中的中刀痛苦沒有到來,曹英雄睜開眼睛。


    一個男子在他的身後喊道:“快走!”


    曹英雄急忙狂奔,邊跑邊喊道:“英雄留個姓名,迴頭我請你去青樓……”


    “百騎!”男子翻牆而去。


    是兄長派來保護我的?


    曹英雄心中激動,一溜煙跑到了賈平安那裏,按照計劃從後麵進去。


    “兄長,那些人準備今夜動手。”


    “好!”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指指他的腦袋,“你的頭……”


    曹英雄摸了一下後腦,摸到了箭杆。


    他翻個白眼,“我中箭了……”


    呯!


    曹英雄撲倒。


    徐小魚過去拔下箭矢,“就插在頭發上,傷到了些頭皮。”


    眾人不禁哄笑。


    賈平安垂眸,“天黑了。”


    天邊仿佛又一隻黑手,一下就把最後的夕陽給按了下去。


    天地陷入了昏暗之中……要等到月亮升空才會重新多些光明。


    賈平安跪坐在那裏,伸手按住刀柄。


    包東和雷洪抬頭,盯住了大門。


    腳步聲漸漸逼近……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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