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和蘇荷一直到六街打鼓時才進了坊門。


    一進家……


    “哇!”


    兜兜抓著阿耶的衣裳嚎哭不依,老大在邊上默默的低頭。


    這是委屈了。


    蘇荷趕緊拿出采買的美食和玩具,哄了許久才哄好孩子。


    晚上賈平安和衛無雙一起睡。


    “如何?”賈平安躺在床上,覺得遍體酸痛……他好歹也是猛將兄,沙場上廝殺奔跑不知疲倦,可今日陪著蘇荷逛街卻栽了。


    走的也不多啊!


    為何腰酸背痛?


    賈平安不解。


    衛無雙在解衣,背對著他說道:“有人見了咱們家全是紫檀木家具,就問家裏的生意還差不差人……想入股呢!我裝作沒聽到。”


    她穿了褻衣褻褲上床,卷著被子哆嗦。


    賈平安抱著她,衛無雙低聲道:“那人也不想想,賈家不差錢長安誰不知道?差不差人,賈家的生意裏不是盧國公就是皇後的股子,她們進來不是掙錢,是給自家惹禍。”


    你去搶老程家的股子試試?


    皇後就不必說了。


    第二日,蘇荷和兜兜母女看著有些小慪氣。


    “哼!”


    兜兜偏頭過去不看阿娘。


    “不許這樣啊!”賈平安發聲了,“這般沒禮節不妥。”


    兜兜的眼眶紅了,“阿耶,阿娘昨夜說今日帶我們出門去玩耍,可先前……先前她又耍賴。”


    咳咳!


    這事兒賈平安沒法管。


    吃完早飯,他就去了兵部。


    “賈郡公,盧國公那邊尋你。”


    賈平安正想躲避做法事的事兒,樂滋滋的去尋了程知節。


    “哈哈哈哈!”


    大笑聲在值房前傳來,賈平安一進去,就見程知節在耍馬槊。


    精神抖擻啊!


    梁建方在邊上冷笑。


    “如何?”


    見賈平安進來,程知節收了神通,得意洋洋的問道。


    “盧公的馬槊可翻江倒海。”賈平安隨口就誇。


    梁建方冷笑道:“你如今慢的……”


    人老必然動作會慢,但程知節卻不肯服老,隨即和梁建方一番爭執。


    賈平安就在邊上拿著馬槊研究。


    這東西怎麽說呢……普及是不可能的,馬槊打造不易。和馬槊比起來,長槍和橫刀更適合大兵團。


    賈平安耍了幾下,覺得不是自己的菜。


    “蘇定方晚些要進城了。”


    程知節一臉的惆悵,幾個官吏小心翼翼的貼著牆根走。


    每當老程鬱鬱寡歡時,最好離遠些。


    梁建方的眼中也多了豔羨,“此次疏勒等國反叛,老蘇領軍平叛,領精騎一日一夜奔襲三百裏,神兵天降出現在叛軍城下,都曼大驚失色,領軍出城決戰……老蘇……娘的!老蘇親率騎兵衝殺,都曼大敗,隨後退迴城中。”


    蘇定方都特娘的多大歲數了?


    “蘇公還在親自衝殺?”賈平安不禁愕然。


    程知節淡淡的道:“但凡可以,我輩皆希望能死在衝破敵陣後的那一瞬。”


    馬革裹屍還!


    賈平安點頭,程知節問道:“小賈想如何死?”


    這個問題……


    賈平安想了想,“為大唐征服無數強敵,等妻子都去了,我最後在兒孫環伺中安然而去。”


    “不爭氣!”程知節罵道:“別的也罷,為何要等妻子先去了?”


    賈平安笑道:“我若是先去了,她們的天就塌了,從此與孤寂為伴,豈不痛苦煎熬?如此我親自送走了她們再安然離去更好。”


    梁建方看著他,“多情的小子。你才多大?此刻說什麽生死都太早,且享受數十年後再說吧。”


    “都曼被蘇定方嚇壞了,隨後大軍趕到圍城,都曼開城降了,此刻他就在城外,晚些要在順天門獻俘,你也要去。”


    順天門是太極宮的正大門,也是宮城的大門,外麵就是皇城,後來改名為承天門。


    這裏是舉行大朝會和許多大典的地方,包括獻俘,也包括了吃喝玩樂。


    賈平安和程知節他們到了宮門外,此刻這裏人已經不少了。


    “先進去吧。”


    李義府一副老大派頭發話。


    有人進去,有人不搭理,賈平安就是其中的一個。


    “小賈。”


    許敬宗過來尋他,“說是蘇定方此戰用兵如神,陛下很是高興。”


    蘇定方原先就是個倒黴蛋,被先帝冷落多年,李治登基就重用他,這便是帝王心術的一種。


    就和先帝自覺不行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李積趕到疊州去一樣,都是施恩再用。


    晚些帝後都來了。


    阿姐竟然也在?


    賈平安隨著眾人進去,就見阿姐和皇帝竟然是牽著手,皇帝的另一邊是王忠良扶著。


    李治的病情好了些,能看到人。


    上了順天門上麵後,李義府高談闊論,‘不小心’就說到了許敬宗。


    “早些陛下賜食,許相吃的何其的酣暢淋漓啊!讓老夫羨煞!”


    李義府一臉豔羨的模樣,可這是在譏諷。


    他的一個黨羽低笑道:“許相家中難道已經艱難如此了嗎?”


    老許,你窮的隻能來宮中蹭飯嗎?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許敬宗剛想發作,就見賈平安走過來,緩緩說道:“陛下節儉,宮中賜食是陛下的好意。宰相們高居廟堂為陛下理政,首要是胸懷百姓,體諒百姓疾苦……”


    武媚在看著這一幕,身邊邵鵬說道:“這個場合不好爭吵!”


    獻俘是一件樂事,可一群臣子吵的不可開交算是幾個意思?


    武媚當然知曉,她低聲對李治說道:“李義府越發的得意了。”


    李治不置可否。


    他需要狗,那狗必須要兇狠,誰都敢上去撕咬,至於代價……目前他覺得可以接受。


    “平安會說什麽?”武媚很是好奇。


    賈平安看著群臣,“為官者當思一粥一飯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恆念物力維艱。既然有賜食,為何不吃幹淨?為何不吃的酣暢淋漓?”


    李義府憋悶,想反噴卻找不到立足點。


    許敬宗笑的格外的開心。


    這事兒就此完結……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武媚的笑容凝滯了一下,李治也是如此。


    李治樂於看到李義府這條狗不時的被敲打一番。


    但賈平安突然蹦出來的兩句詩卻讓人不禁一怔。


    眾人的腦海裏就冒出一個畫麵:烈日灼灼的中午,農人頂著大太陽在田地裏勞作,汗水大滴大滴的滴落在泥土裏。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裝逼完畢,賈平安後退。


    這兩句詩一下就把這首詩的境界給提高到了一個千古傳唱的高度。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治輕聲吟誦著。


    李義府麵色發青,竟然往後退。


    此刻他但凡敢反駁,別說是皇帝,那些重臣就能噴死他。


    這首詩的威力之大,讓順天門上的君臣都被震撼住了。


    武媚嘴角含笑,“平安這首詩可有名?”


    賈平安點頭,“憫農。”


    武媚輕聲道:“平安本是農家子,最是知曉民間疾苦。”


    “這首詩朕聽了也心生憐憫之意,王忠良。”


    “陛下!”


    王忠良上前。


    眾人不知皇帝要做什麽,都紛紛看了過來。


    李治吩咐道:“把這首詩抄寫出來,貼在皇子們的床頭,貼在他們讀書的地方……明日若是不能背誦,重罰!”


    皇帝把這首詩提高到了皇家用來教子的程度。


    “哈哈哈哈!”


    有人在肆意大笑。


    李治眼皮跳了一下,無需看,他就知曉是許敬宗。


    許敬宗大笑著,得意洋洋的道:“小賈又出了名篇,這首詩老夫敢打賭,定然能流傳千年。”


    武媚朗聲道:“各家的子弟好的多,但奢靡的也不少。我以為這首詩當傳於長安城中,各家子弟當好生研讀……莫要靡費錢財米糧。”


    皇帝犯病,如今是皇後理政,她此話意味深長……若是有那等浪費無度的權貴子弟,當棄用!


    眾人心中凜然,趕緊應了。


    李積在賈平安的身邊笑道:“小賈憑著這首詩就能名揚千古。”


    賈平安淡淡的道:“詩隻是詩,若是靠著詩得名我卻不喜。”


    眾人愕然。


    “那你要靠什麽?”任雅相問道。


    賈平安說道:“那些皆是虛名,唯有為大唐盛世效力,這才是流芳千古的美名!”


    上官儀莫名中槍。


    老夫怎麽又覺著心痛呢?


    老夫就是靠著詩和文章出頭的,小賈這話……不當人子!


    李治微微一笑。


    武媚見狀低聲道:“平安這般忠心耿耿……”


    李治黑臉,“朕知曉。”


    “來了來了!”


    蘇定方來了。


    獻俘儀式開始。


    兩排身材高大的軍士站在兩側,虎目圓瞪,盯著緩緩走來的俘虜。


    都曼出現了。


    城頭上,李積說道:“陛下,都曼所部在突厥諸部中實力強橫,阿史那賀魯被大唐數次擊敗後,都曼漸漸聲名鵲起……所謂眾星拱月便是如此,那些觀望的突厥人都在攛掇他,都曼率軍到了西域,聯手疏勒等國發動叛亂……”


    李治問道,“眾星拱月嗎?”


    李積點頭,“突厥人不肯徹底降伏。”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上次賈平安說要想讓突厥人徹底降伏,最好的法子就是打散了。”


    李積點頭,“或是出現一個更為強大的勢力。”


    草原上就是如此,一個勢力的衰退過程中,往往伴隨著另一個強大勢力的崛起。而另一種情況就是中原王朝強大起來了,把草原部族打成狗。


    秦漢唐明皆是如此。


    李治看著走近的俘虜們,淡淡的道:“那個勢力便是大唐。大唐在,朕在,不論是突厥還是吐蕃都得低頭。不低頭……”


    他的眸中多了冷色,“那頭要來何用?”


    獻俘開始。


    一番折騰後,城下有官員厲聲道:“都曼叛亂,罪在不赦,臣請陛下處死此人!”


    李治頷首,蘇定方出來了。


    許久不見,蘇定方看著多了些風霜,但一雙眸子卻越發的沉穩了,目光轉動間威儀自顯。


    “陛下,都曼反叛當誅……臣當初圍城時招降,提及陛下仁慈,必然饒你不死,都曼這才開門出降。今日都曼戴罪,臣懇請陛下……饒其一命。”


    李治看著蘇定方,漸漸的微笑了起來。


    “朕的大將既然開口,朕便屈法申恩,全了蘇卿的誓言。”


    都曼趴在地上謝恩,渾身冷汗。


    什麽梟雄,什麽野心勃勃,此刻都化為了死裏逃生的心有餘悸和狂喜。


    接著便是慶功宴。


    席間眾人問了西域的局勢。


    蘇定方微醺,沉聲道:“此次能快速平定了都曼聯手疏勒等國的叛亂,首功是移民。當初都曼叛亂,西域各處的大唐人都拿著兵器集結,或是守禦城池,或是守禦鄉村……靠著塢堡抵禦叛軍……叛軍在各處盤亙不得入,最終困守孤城……”


    “移民確實是好啊!”


    許敬宗讚道:“再過些年頭,西域再無反複的可能。”


    賈平安心情大好,加之程知節等人唿喝邀飲,他來者不拒,舉杯痛飲。


    “小賈爽快!”


    梁建方豎起大拇指,隨即灌了賈平安一杯酒。


    賈平安幹了,梁建方剛想繼續整他,卻被程知節給抓住,二人開始互相傷害。


    賈平安在笑著……


    吐蕃一心想拿下吐穀渾,隨後切斷河西走廊,讓安西成為孤軍,再大舉進攻,一舉拿下西域。如此大唐就被吐蕃關在了河西走廊之內,從此再無觸及世界的機會。


    這是祿東讚的戰略,可惜上次大軍進攻吐穀渾被擊敗,隨後就在西域偷偷摸摸的做些小動作。


    吐蕃還會動手,這是毫無疑問的……


    他們若是走蔥嶺對安西下手,那些移民就是最佳兵源。


    什麽最後的安西……二十年後,那裏就是大唐,遍地都是大唐男兒。就算是吐蕃截斷了河西走廊,斷掉了安西和本土的聯係,他們也將在西域無功而返……


    再不會出現大唐男兒從弱冠從軍,一直孤立無援的廝殺到須發皆白的事兒了。


    那些勇士啊!不該被如此對待!


    我改變了這個大唐!


    賈平安笑的很是開心。


    “賈郡公。”


    一個內侍出現了。


    “何事?”


    賈平安和程知節他們拚酒喝多了,此刻有些醺醺然。


    內侍說道:“皇後召見。”


    “阿姐啊!”


    賈平安起身跟著去。


    等看到了邵鵬時,賈平安猛地一個激靈,“我還有事……”


    “站住!”


    邵鵬看著灰頭土臉的,指著賈平安喝道:“拿下。”


    一群內侍衝了過來,把賈平安圍在中間。


    “老邵,這是作甚?”賈平安滿頭黑線,“你特娘的吃了那麽多臭豆腐,怎地說翻臉就翻臉?”


    邵鵬一言不發,卻神色肅然,不,是一臉忠心耿耿的模樣,“誰稀罕你家的臭豆腐?”


    這個不要臉的竟然這般大義凜然,絕對有鬼。


    賈平安剛想說話,就見一群人簇擁著武媚來了。


    老子命好苦!


    賈平安的酒意都化為了懊惱。


    我早該閃人的!


    武媚近前,淡淡的道:“玄奘那邊準備好了,你這便去吧。”


    賈平安心肝都碎了,“阿姐,八十一日啊!差不多三個月……大郎和兜兜在家中會嚎哭……”


    “並未讓你八十一日都留在大慈恩寺,每三日許你出來一次。”


    還好。


    賈平安急匆匆的迴家交代了,衛無雙和蘇荷喜不自禁,兩個孩子也歡喜不已。


    “阿耶要去做法事嗎?”


    兜兜和賈昱在嘀咕,“那我們每日都能睡懶覺了。”


    “嗯!明日我就起晚些。”


    賈平安在交代:“每十日給孩子們歇息兩日,那兩日許他們睡懶覺,其它時候按照家中的規矩來。”


    賈平安隨後就去了大慈恩寺。


    一隊僧人在外麵等候,見他來了,為首的說道:“法師在等候賈郡公,請。”


    賈平安迴身看了一眼,“小魚和老二在前麵住下,其他的……”


    其他的都是阿姐那邊的人,看著虎視眈眈的模樣,分明就是來監督的。


    我的命好苦!


    賈平安跟著進去。


    法事在大殿裏已經準備好了。


    “沐浴更衣。”


    “焚香靜坐。”


    賈平安木然。


    ——盡形壽,不殺生,汝今能持否?


    賈平安搖搖頭。


    怎地想到了少林寺。


    可惜身後沒有一個手持剃刀的和尚。


    隨後就是煙霧繚繞的日子。


    “咳咳咳……”


    隻是第一日下來,賈平安就撐不住了。


    “渾身的香味啊!”


    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熏肉,在佛香的熏陶下漸漸滋潤。


    玄奘就顯得極為敬業,做法事時一絲不苟,隨後還得去翻譯經文。


    相比之下,賈平安苟的讓人無語。


    第二日又熏了一整天。


    耳邊是各種動靜,僧人們念誦經文的聲音宏大莊嚴。


    賈平安木然跪坐在佛像之前。


    “可感到了平和?”


    玄奘坐在他的對麵問道。


    賈平安木然點頭。


    他但凡敢說沒有,玄奘就會換一種方式。


    不能再折騰了!


    玄奘欣慰的笑了。


    法師是個好人……


    第三日結束,賈平安迫不及待的換了衣裳就跑。


    徐小魚和王老二在前麵翹首以盼,見他出來不禁熱淚盈眶。


    “郎君,我等說進去看看郎君,可這裏的和尚兇得很,還有兵器……”


    五胡亂華把華夏的秩序全給打亂了,堪稱是顛倒乾坤般的亂。


    寺廟也難保平安,於是許多寺廟就操練僧人用於護衛,這便是僧兵……所謂的棍僧救唐王的傳說就來源於此。


    賈平安問道:“那些僧兵可厲害?”


    徐小魚得意的道:“我輕鬆就弄倒了幾個。”


    棍僧救唐王的傳聞看來有問題啊!


    若是真救了李世民,按照李世民的性子,一等登基後,那賞賜就會如流水般的衝進少林寺,各種榮譽好處源源不斷……


    看來有些扯淡。


    賈平安迴到家,一家子各司其職很是安穩。


    衛無雙依舊在忙碌著家中的事務,蘇荷被揪來幫忙,一臉不情不願。


    賈昱充分發揮了長兄如父的精神,帶著妹妹在道德坊裏瘋玩……


    一群狗被兩兄妹帶著阿福……不,是阿福帶著他們兩兄妹把這群狗一路追殺過來。


    “汪汪汪!”


    這群狗吐著舌頭喘息著從賈平安的身前亡命飄過,接著阿福來個急刹車。


    “嚶嚶嚶!”


    “阿耶!”


    兩個孩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


    最後的雙倍月票時間了……求票!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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