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沘城。


    一隊騎兵進城,看著城中稀稀拉拉的建築,到處都是廢墟,甚至還能嗅到腐臭味。


    “令百姓出來清理,屍骸妥善掩埋了。”


    中臣鐮足有些不滿,看著滿目瘡痍的泗沘城歎道:“這樣下去不成妥!”


    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憐,反而是巡視的倭軍更多一些。偶爾見到行人,都是避在邊上,頭也不敢抬。


    中臣鐮足下馬過去,扶起一個跪下的老人。


    老人渾身顫栗,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魔鬼給吞噬了。


    中臣鐮足微笑道:“可是要出城?來人,送他一匹馬。”


    一個騎兵下馬,不由分說的把老人扶到馬背上,輕輕拍了一下馬屁股。


    老人抱著馬脖子在喊……


    “他喊什麽?”


    中臣鐮足問道。


    一個通譯麵色古怪,“他喊……他不會騎馬。”


    他覺得中臣鐮足會尷尬,可中臣鐮足淡淡的道:“他不會騎馬也沒關係,那些人看到了我贈馬時的微笑,漸漸的城中的百姓都會成為我們的人。”


    王宮中戒備森嚴,中臣鐮足尋到了中大兄王子,不滿的道:“殿下,城中的廢墟依舊還在,屍骸在裏麵臭不可聞,更有引發疫病的風險……再有,那些百姓見到我們就像是見到了惡鬼一般……”


    中大兄王子看著他,淡淡道:“繼續說。”


    中臣鐮足搖頭道,“我們是要統治百濟,百姓這般懼怕我們,如何統治?”


    “恐懼更好統治。”


    “可恐懼到了極致,人就會想挑戰那些令他們恐懼的人!”


    中臣鐮足不退讓的態度讓中大兄王子有些驚訝。


    “中臣,你如今越發的像是我的諫臣了,我很欣慰。”中大兄王子笑道:“此事我便交給你去處置。對了,此次你去會麵如何?”


    “殿下睿智。”中臣鐮足心滿意足的接過侍女送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後說道:“我此去和高麗使者、新羅使者會麵,新羅那邊來的是太子金法敏,高麗那邊來的是一個臣子……高麗人說……”


    他嗤笑一聲,“高麗人慌了,唐軍強渡鴨綠水成功,能直接打到平壤來。泉蓋蘇文的意思是想讓我們組成聯軍救援,我和金法敏都拒絕了。高麗使者臨走前說了,唇亡齒寒。”


    中大兄王子冷冷的道:“高麗是大廈將傾,這個時候咱們過去救援,便是送人頭。我在想……要不要順勢進攻新羅,其一可以占據地盤,若是和大唐發生衝突也有地方周旋……”


    中臣鐮足眯眼看著水杯,“可若是大唐說……”


    他抬頭看著中大兄王子,“是了,我們可以說是為大唐助戰,如此他們反而不好說什麽。此策大妙!”


    中大兄王子起身,“此事宜早不宜遲,令大軍出動,進攻新羅。”


    ……


    “父親。”


    金法敏迴到了新羅,麵見金春秋。


    春意越發的濃了,王宮中的一些花樹看著生機勃勃。


    金春秋的心情看來不錯,笑吟吟的。


    “此次如何?”


    金法敏說道:“此次倭國去的是那個近臣中臣鐮足,此人看著深沉。高麗來的是個重臣,說是唇亡齒寒,讓我們和倭人組成聯軍去救援高麗,我拒絕了。”


    金春秋頷首,輕蔑的道:“高麗已如爛泥,扶不起來了,此刻誰去救援都不管用……高麗國祚……再也無法挽迴。”


    “父親。”金法敏微微低頭,“大唐突破了鴨綠水一線,隨後高麗的滅國隻是個早晚的問題,隨後……便是直麵我們。”


    “倭人會動手。”金春秋笑道:“動手就要留神,倭國人貪婪,上次我們讓開了一條通往高麗的通道,可這還不夠!令其它地方堅守,把通往高麗的地方讓開,讓他們一路打到高麗的邊境一帶,隨後……不是高麗就是大唐,有他們好受的。”


    “隨後高麗或是大唐出擊,倭人大概要焦頭爛額了。”金春秋冷笑道:“不過唇亡齒寒……”


    這個說法很靈性……和高麗不說唇亡齒寒,卻和倭人說唇亡齒寒,仿佛都是好朋友,好鄰居。


    金法敏點頭,“父親,高麗頹勢不可挽迴,倭人卻兇狠,如此我們聯手……遼東大唐忌憚的隻是高麗,高麗滅國,難道他們還肯為了我們這點地方出手?”


    金春秋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大唐的敵人很多,吐蕃,突厥這些都是大敵。和他們比起來,倭國和……新羅算是什麽?”


    他目光深邃,“這個天……要變了,且等我看看會變成什麽樣。”


    ……


    高麗王宮。


    泉蓋蘇文正和高藏在一起喝酒。


    高藏酒到杯幹,痛快的一塌糊塗,甚至還笑道:“你若是想殺我,此刻出手,我也不會感到疼痛。”


    泉蓋蘇文拿著酒杯看著他,“我殺你作甚?你……不值當我動手。”


    高藏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泉蓋蘇文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高藏喘息道:“我家統禦高麗多年,早已根深蒂固,你若是殺我,人人將會自危,那些臣子會惶然,那些將士也會惶然……”


    泉蓋蘇文淡淡的道:“你想的太多了些,長刀之下,誰能反抗?我殺了前任高麗王,那些反對的人都成了骸骨……世人畏懼死亡,再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將會在我的長刀下瑟瑟發抖,改換門庭。你所謂的根深蒂固,隻是一個笑話罷了。”


    他舉杯,高藏微笑舉杯,二人仰頭一飲而盡。


    泉蓋蘇文起身,俯瞰著高藏,良久說道:“在這等時候,你我唯有齊心協力一條路。你若是心懷鬼胎……我知曉你不怕死,可你的子孫如何?”


    他轉身出去。


    “我將用戰馬把你的子孫拖死在王宮門外,把你的女人賞賜給軍中的將士,他們將會被活活拖死,被蹂躪而死,哈哈哈哈!”


    聲音遠去。


    高藏起身,一個文官悄然從後麵出來,行禮後說道:“國主,泉蓋蘇文怕是要完了。唐軍一旦兵臨城下……臣願意去唐軍中求見李積。”


    高藏搖頭,眸色蒼然,“這是高麗,這是祖宗傳下來的高麗。我若是投降……不可能!”


    他猛地揮手,“溫沙門正在薩水一帶尋求和唐軍決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怕什麽?”


    他冷冷的道:“我與泉蓋蘇文如何爭鬥是高麗之事,而大唐卻是外敵。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文官歎息,晚些告退。


    高藏的嘴角帶著微笑,目送他遠去。


    晚些,文官出現在了泉蓋蘇文那裏。


    泉蓋蘇文淡淡的道:“他說了什麽?”


    文官說道:“大莫離支,高藏說不肯降了大唐。他還說……大莫離支與他之間的爭鬥是高麗之事,而大唐卻是外敵,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泉蓋蘇文眯眼看著文官,幽幽的道:“他倒是知曉大局,如此,從今日起,每日給高藏美酒美人,他要誰……就給誰。”


    “是。”


    文官告退,出了大殿,他想到一事,就迴頭……


    殿內光線暗淡,讓人覺著格外的幽深。


    泉蓋蘇文就坐在那裏,身邊擺放著五把刀。他呆呆的看著腳下,眼神茫然……


    ……


    平壤此刻雲集了許多軍隊,城頭戒備的軍士也多了不少……


    城頭。


    防禦的各種物資擺放的到處都是,軍士們站在邊上,目視前方……這是泉蓋蘇文的吩咐,不許懈怠。


    “聽說大唐打過來了?”


    “不知呢!”


    一個老卒抬頭看了一眼,“打過來就打過來吧,上一次他們的太宗皇帝也曾打過來,可最終卻也隻能退兵。記住了,大莫離支不會敗,來再多的唐軍都不會敗。”


    眾人不禁笑了。


    大莫離支……這個權臣給了他們無窮的信心。


    “前隋得意洋洋的來征伐高麗,國都滅了。大唐若是敢來,說不得也會重蹈覆轍。”


    一個文官上來了,很是自信的分析著。


    “有騎兵來了。”


    眾人趕緊站好。


    “下麵的,去看看。”


    老卒衝著城下喊道。


    可沒人搭理他。


    “是我們的人。”


    十餘騎衝進了城中,那些懶洋洋的士卒笑道:“這是被誰給趕來了?”


    為首的騎兵抬頭,深凹的眼中全是驚懼之色……


    “我們敗了!”


    剛才還在熱鬧非凡的城門處,此刻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維持著原先的動作和表情,就像是給施了定身法一樣。


    宮中。


    “大莫離支。”


    一個文官飛也似的跑進宮。


    “何事?”


    泉蓋蘇文冷冷問道。


    文官抬頭,眼神驚惶,“大莫離支,倭國人發動了進攻……”


    泉蓋蘇文明顯的楞了一下,然後臉色飛速漲紅,喝罵道:“那些矮子竟然也敢如此嗎?”


    他知曉能讓中大兄王子進攻高麗的緣由隻有一個……


    “他以為高麗必敗嗎?”


    “來人!”


    泉蓋蘇文冷笑道:“抽調三萬人去……弄死他們。”


    腳步聲剛遠去,接著又來了。


    “大莫離支。”


    泉蓋蘇文深吸一口氣。


    進來的是他的心腹臣子,身後還跟著一個狼狽的軍士。


    “大莫離支,敗了,溫沙門敗了。”


    泉蓋蘇文看著軍士,目光定定的,“告訴我,溫沙門為何敗了?”


    軍士說道:“太大使者設了一個圈套,引得唐軍萬人被咱們圍困在了斷水的山上,太大使者本想等唐軍斷水三五日後再進攻,可沒曾想就在第二日的半夜,賈平安帶著麾下突然出現在了我大軍的背後,他們發動了夜襲,縱火燒毀了大營,大莫離支……”


    軍士抬頭,眼中有絕望之色,“那一夜風好大……”


    泉蓋蘇文喃喃的道:“風助火勢,這是天意嗎?”


    “隨後潰逃到了鳳丹城,太大使者單騎衝陣被殺,鳳丹城……降了。”


    上麵沉默著。


    文官抬頭,“大莫離支……”


    危急時刻了……


    泉蓋蘇文的嘴角帶著微笑,看著竟是從容。


    “召集他們。”


    文武官員都來了。


    “溫沙門兵敗身死。”


    泉蓋蘇文淡淡的道。


    下麵馬上就炸了。


    “八萬大軍竟然都敗了?”


    “溫沙門兵敗,唐軍怕是要兵臨城下了。”


    “我們該怎麽辦?”


    泉蓋蘇文幹咳一聲。


    可嘈雜依舊。


    他指著一個反應最激烈的文官淡淡的道:“拉出去,宮門外拖死。”


    文官一怔,兩個軍士撲過來,如狼似虎的把他往外拖。


    “大莫離支饒命!大莫離支……淵蓋蘇文……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眾人噤若寒蟬。


    “倭國那邊不必管,他們不敢太過分。”泉蓋蘇文平靜的道:“城中有大軍六萬,糧草無數,軍械無數。安市城能讓李世民無功而返,平壤更為堅固,你們擔心什麽?”


    他起身,把五把刀一一佩戴好,走了下去。


    “高麗……必勝!”


    ……


    城門處的氣氛有些緊張。


    “斥候馬上出發!”


    一個將領在調派。


    百餘騎衝出了城門,漸漸消失在遠方。


    數騎從城中而來,為首的是大將山餘德。


    “斥候派出去了?”


    山餘德登上了城頭。


    將領跟在身後,“是,剛派出去。”


    站在城頭上,山餘德沉聲道:“我們很強大,告訴將士們,我們有六萬大軍,有能吃到地老天荒的糧草,無數兵器……我們必然勝利……”


    “是。”


    這些話傳過去,旋即軍士們都歡唿了起來。


    山餘德冷冷的看著遠方,“當年前隋的水軍曾到了平壤,最後如何?大潰敗,導致前隋滅亡。今日我們更為強大……”


    “斥候迴來了。”


    山餘德心中一冷。


    斥候才將出發就迴來了,唯有一個可能……


    “發現唐軍!”


    尖叫聲就是信號。


    “快,準備關閉城門。”


    “上城頭,令各部集結,增援城頭。”


    “準備弓箭。”


    城頭一陣慌亂。


    那百餘騎此刻隻剩下了二十餘騎,後麵是兩百餘如狼似虎的唐軍騎兵。


    “關閉城門。”


    山餘德冷冷的道。


    城門緩緩關閉,那二十餘騎絕望的迴頭廝殺。


    城外的砍殺沒有半點懸念。


    一個官員上來了,“大莫離支問戰況如何?”


    山餘德迴身道:“告訴大莫離支,平壤……穩如山嶽!”


    噗!


    噗!


    噗!


    遠方傳來了聲音。


    這聲音漸漸雄渾。


    所有人都看向了遠方。


    一條黑線出現在視線內。


    噗!


    噗!


    噗!


    黑線漸漸逼近。


    一望無際的陣列正在緩緩逼近。


    唐軍高舉長槍,長槍如林。


    腳步聲越來越沉重。


    嘭!


    嘭!


    嘭!


    就像是一頭遠古巨獸正衝向平壤城。


    無盡的陣列靠近了城池。


    沒有聲音。


    沉默的陣列讓人心悸。


    陣列分開,十餘騎從通道中策馬出來。


    李積帶著眾將來了。


    “不算高大。”


    李積一句話就讓大家的情緒放鬆了下來。


    “城中有多少兵力?”


    隨軍的百騎楊大樹說道:“城中的百騎還未出來傳信。”


    李積點頭,“遠在異國,他們很辛苦。”


    “大莫離支來了。”


    泉蓋蘇文被人簇擁著上了城頭。


    “李積!”


    哪怕從未相見過,可隻是一眼,泉蓋蘇文就認出了李積。


    “泉蓋蘇文?”


    李積淡淡的道:“耀武!”


    身後的龐大陣列猛地跺腳。


    “嘭!”


    城頭的高麗人覺得大地在震顫,眼前的空間在扭曲。


    “降不降?”


    聲浪滾滾,城頭的高麗人為之變色。


    “降不降?”


    “降不降?”


    一個文官麵色慘白,渾身顫栗著,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呯!


    這人竟然一頭就栽倒下去,落在了城下。


    他一時不得死,大概是摔斷了腿,在大聲的慘叫著。


    泉蓋蘇文揮手,身邊的侍衛一箭射死了此人。


    “李積,若是不退兵,前隋就是榜樣!”


    通譯大聲喊道。


    李積眸色冰冷,“困獸猶鬥,泉蓋蘇文便是這等貨色嗎?讓老夫很是失望。”


    他舉手。


    大軍隨即後撤紮營。


    隨即李積召集人議事。


    “強行攻打傷亡不小。”


    李積當然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來獲取勝利。


    契苾何力說道:“英國公,攻伐一國,傷亡免不了啊!”


    所謂一將成名萬骨枯就是這個道理。


    到了某個境界,將士的傷亡對於他們而言隻是一個數字。


    李積沉聲道:“當年先帝征伐遼東,愛兵如子,這才有了屢屢擊敗高麗的輝煌戰績……”


    “英國公……”


    高侃說道:“老夫也愛惜將士,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到了這個時候,老夫願率軍先登。”


    將領悍不畏死,麾下自然會高唿酣戰。


    李積沉吟著。


    “英國公,下官願意戴罪立功,去蟻附攻城。”


    龐同善請戰。


    無人畏死,這是一個幸福的煩惱。


    李積幽幽的道:“讓老夫再想想……”


    平壤一下,高麗基本上就宣布滅了,隨後大軍將會麵臨倭國和新羅……


    所以這一戰不但是要攻破平壤城,更是要打出大唐的威風來。


    賈平安在思索著。


    “英國公,火藥。”


    賈平安說道:“此戰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咱們帶了許多火藥,我以為該用上了。”


    李積淡淡的道:“火藥是你弄出來的,你最為精通。去試試吧。”


    眾人繼續思索……


    這算是無視我嗎?


    賈平安悄然出去。


    賈平安迴去,召集了人議事。


    “打造投石機,另外,平壤城的城門可曾封堵了?”


    眾人搖頭。


    王勝虎說道:“武陽公,平壤城的城門厚實,無懼衝擊。”


    鄧貫也說道:“守城若是封堵四門,固然能讓城中的軍民絕望,隨即萬眾一心堅守,可也有個麻煩,無法反擊……平壤乃是大城,城中的軍士不會少,所以泉蓋蘇文定然不會封堵。”


    賈平安微笑道:“也就是說,泉蓋蘇文認為他能擊敗咱們。”


    眾人點頭。


    “去打造投石機。”


    賈平安平靜的道:“如何攻心?我便給泉蓋蘇文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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