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便是千步廊,右側有大水池。陽光照在水池上,反射的光有些刺眼。


    李治走上了千步廊,伸手拍著廊柱,突然笑道:“朕令李姣去處置此事,便是要讓舅舅無話可說……”


    被自己的私生女給抓住了把柄,長孫無忌能氣吐血。


    “可李姣不過是一介女子,這等大事就怕力有未逮,朕便讓賈平安隨行護送……李姣報仇心切,若是事有不諧,定然會求助賈平安,哈哈哈哈!”


    “陛下英明!”


    沈丘欠身。


    “陛下英明。”


    王忠良諂笑讚美。


    李治緩緩前行,心中轉動著無數念頭。


    “舅舅在府中做什麽?”


    在決定要對長孫無忌下手後,百騎就在長孫家中安插了眼線。


    沈丘說道:“他在家中飲酒看歌舞……”


    “倒是悠閑。”李治的話裏聽不出情緒來,“為何不一直悠閑?”


    長孫無忌戀棧不退,裏麵的原因很多,其一不舍權力,其二他的身後還有一大幫子人要仰仗他的領導……而這恰好是帝王最忌憚的事兒。


    他的眼眸中多了些寒光,冷笑一聲。


    “另外,長孫衝先前迴家被嗬斥,長孫無忌令他滾。”


    長孫衝!


    李治淡淡的道:“當年阿娘在時,長孫衝時常能進宮。那時他遇到朕頗為倨傲,伸手拍拍朕的肩膀,或是出言取笑……”


    沈丘打個寒顫,覺得長孫衝真是自尋死路。


    所以做人要厚道,千萬別刻薄,說不定你今日刻薄了此人,轉過身此人便身居高位,迴過頭給你重重一擊。


    隨後皇帝迴到了自己的地方,指指邊上。


    王忠良麻溜的過去跪下,心中卻倍感委屈。


    咱今日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幹,陛下為何罰跪?


    李治吩咐道:“告訴賈平安,此事……務必要把他拉進來。”


    ……


    賈家。


    “無雙!”


    蘇荷從前院迴來,很是歡喜的道:“夫君來了書信。”


    衛無雙在屋裏說道:“大郎調皮,你且念來。”


    屋裏,賈昱正在兩個侍女的壓製下掙紮著,“阿娘救命!”


    “還動!”


    衛無雙沒好氣的揭開他的衣裳,看著後背的傷口不禁怒了,“就知曉玩耍,從高台上也敢蹦跳,此次是運氣好,下次撞斷了骨頭怎麽辦?”


    賈昱嚷道:“撞斷了骨頭也無事……”


    蘇荷進來,見狀笑道:“果然是大丈夫了。”


    “阿福!”


    兜兜在外麵跑,還有阿福噗嗤噗嗤的喘息聲。


    一陣風般的,兜兜在門外探頭看了一眼,“大娘,阿娘,阿耶可給我寫信了嗎?”


    “你小孩家家的,寫什麽信?”


    衛無雙沒好氣的道,隨後給賈昱上藥。


    “啊!”


    慘叫聲中,兜兜嘟嘴,“阿耶定然是去尋女人了。”


    嗯?


    衛無雙和蘇荷相對一視,衛無雙給了蘇荷一個眼色。


    問問!


    蘇荷笑眯眯的過去,倚在門邊問道:“兜兜啊!”


    “咋?”


    這一聲咋脆生生的,關中人的那種氣勢就出來了。


    阿福在邊上哼哼唧唧的,想擠進來吧,又擔心擠到兜兜。


    蘇荷笑道:“你阿耶臨行前可是說了什麽話?”


    夫君對孩子沒戒心,定然會吐露心事。


    兜兜漫不經心的道:“阿耶和狄先生說什麽……洛陽美人什麽的。”


    好啊!


    蘇荷迴身,怒道:“無雙!”


    衛無雙也為之一怔。


    “夫君近幾年很是穩重,從不和別的女子亂來。可……這是靜極思動嗎?”


    蘇荷近前低聲道:“看來夫君精力有餘啊!”


    衛無雙冷笑道:“如此,等夫君迴來後……”


    二人相對一視。


    榨幹!


    兜兜衝著榻上的賈昱刮刮臉蛋,“羞羞羞!”,隨後就跑了出去。


    阿福在後麵緊緊跟著,一路上遇到的侍女們趕緊避開。


    到了前院時,兜兜突然止步,皺著小眉頭道:“我怎麽覺著說錯了?應當是洛陽親友如相問……”


    ……


    高陽正在逗弄賈老三。


    “大郎,大郎,叫阿娘。”


    可孩子還不到開口的年紀,最多咿咿呀呀的說些無意義的音節。


    “我的大郎果然是越看越英俊。”


    高陽在傻樂,一個人笑的格外的開心。


    “公主。”


    肖玲來了,手中拿著一封信。


    “武陽公的信。”


    高陽伸手接過,打開一看,不禁就笑了。


    ——為夫得了兩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為夫願意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高陽紅暈滿頰,輕啐了一口。


    郎君這是在洛陽孤枕難眠了嗎?早知道我便跟著去……


    “可他卻是幹大事的。”


    高陽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可笑。


    公主怕是被騙了……肖玲說道:“武陽公隨行有一輛馬車,好像是個美貌女子。”


    嗬嗬!


    濃眉大眼的武陽公也叛變了!


    高陽卻大大咧咧的道:“那定然是皇帝的女人,此去洛陽,多半是要省親……不對,那用不著小賈去。難道……”


    “公主……”肖玲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叫做‘我很八卦’的光芒,“武陽公怕是……不軌了。”


    高陽皺眉,“難道是精力有餘?是了,小賈身體強壯,每次都讓我……咳咳!”


    肖玲想到了每次自己在外麵聽到的聲音,不禁臉上緋紅。


    高陽的眼中多了利芒,“如此,等他迴來我便……”


    榨!


    ……


    新城站在門外,看著兩隻蝴蝶在花間飛舞。


    “公主。”


    黃淑眼中帶著憂色,“公主莫要憂思過重,對身子不好。”


    新城幽幽的道:“是對誰不好?駙馬?還是我。”


    公主……哎!


    黃淑想起了駙馬最近的表現,不禁為新城感到了不值。


    “公主。”外麵來了個侍女,“駙馬求見。”


    新城垂眸,雙手握在一起,點點頭。


    長孫詮急匆匆的進來,看著有些氣急敗壞。


    “公主,你可知今日有人彈劾相公?”


    新城淡淡道:“不知。”


    駙馬以為她是無所不知嗎?


    但這話定然隻是個開頭,駙馬接下來定然是說……公主,相公如今越發的艱難了,陛下怕是會對他動手,你進宮為他求個情。


    巴拉巴拉。


    長孫詮歎息一聲,負手而立,這樣看著格外的玉樹臨風。


    “公主,相公如今越發的艱難了,陛下怕是會對他動手,你進宮為他求個情。”


    他滿懷希望的看著新城,卻愕然發現新城的嘴角微微翹起,竟然像是心情不錯的模樣。


    我竟然猜對了,一字不差。


    新城覺得有些悲哀。


    夫妻到了這個地步,誰的錯?


    她平靜的道:“皇帝不喜歡我摻和政事。”


    你竟然這般無情,這般冷酷!


    長孫詮猛地抬頭,“公主這是不再顧忌咱們的情分了嗎?”


    這話太過了。


    黃淑喝道:“駙馬自重,否則便請出去。”


    作為新城身邊的女官,她有權利決定長孫詮能否進出公主府。


    “哈哈哈哈!”


    長孫詮突然大笑了起來。


    新城平靜的道:“長孫無忌會如何我不得而知,不過長孫無忌是長孫無忌,駙馬為何分不清呢?”


    別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卻上杆子的往上湊。


    就算是長孫無忌真要出事,有我在,也能保住你。


    可你這般上躥下跳的……新城敢打賭,長孫詮的一言一行都在百騎的監控中,皇帝正在陰冷的看著他。


    “駙馬。”新城在盡最後的努力,“收手吧。”


    賤人二字被長孫詮忍住了,他冷笑道:“公主見死不救也就罷了,竟然還冷嘲熱諷!”


    他拂袖而去。


    黃淑擔心的看著新城,“公主,莫要傷心。”


    “我傷什麽心?”新城微笑道:“仁至義盡了。備車,去尋高陽,看看孩子,順帶喝酒。”


    ……


    賈平安使出渾身解數,竟然一無所獲。


    他反複訊問了那些人犯,又反複抄家,可依舊尋不到一點長孫無忌參與此次行動的證據。


    這老東西竟然藏得這般深?


    楊青來了。


    “洛陽人心惶惶啊!”


    “自己沒作惡,人心惶惶為何?”


    李姣冷笑。


    這個女人有變成潑婦的傾向。


    賈平安說道:“此事怕是難以為續了,若是再尋不到證據,我等就迴長安。”


    走吧,趕緊走吧!


    楊青恨不能使出法術,一股腦兒的把賈平安等人送到長安去。


    賈平安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難道……他真的未曾參與?”


    記得曆史上長孫無忌幾乎是束手就範,壓根就沒有反抗。


    這是權傾一時的小圈子帶頭人?好歹你掙紮一下啊!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揮之不去。


    楊青隨後告辭。


    李姣在翻看口供,良久覺得脖子酸痛,就仰頭揉揉。


    脖子看著不錯,至少比精武鴨脖美多了,修長,且白嫩。


    “你為何偷懶?”


    李姣的脾氣很暴躁。


    賈平安幽幽道:“我覺著……長孫無忌並沒有參與此事。”


    若是參與了,用得著李義府出手彈劾?


    李義府便是一條狗,皇帝需要走偏門時就把他放出來撕咬。


    李姣楞了一下,然後拍打著案幾,咆哮道:“不,他定然參與了。”


    為母親報仇是她最大的執念,可賈平安一句話就摧毀了她的執念。


    這個娘們……有些瘋魔了。


    “為何不參與?你可有證據?”


    李姣喘息著,盯著賈平安問道。


    “長孫無忌不管如何也知曉大局,他若是要參與此次謀劃,那必然不會這般輕描淡寫。三家人……”


    賈平安冷笑道:“你確信這便是長孫無忌的手筆?”


    “長孫無忌若是參與了,規模會很大,咱們在洛陽怕是風聲鶴唳了。”


    賈平安的心中再無疑慮,“我們一來便先入為主,斷定長孫無忌參與了此事,可為何不假設他並不知情?”


    “有罪推定要不得!”


    賈平安想通了此事,不禁暗自得意。


    李姣看著那些口供,突然伸手拂去。


    紙張飛的到處都是。


    隨後李姣就陷入了一種執著之中,每日在口供中逐字推敲,找到了一種可能就興奮不已,然後去訊問人犯。


    “不對,不對!”


    她抓著頭發,拍打著案幾,“竟然又錯了。”


    “我不會錯,我不會錯……”


    門外,賈平安好整以暇的道:“你在衝著一個虛無的敵人發動進攻,再這般下去,敵人沒動靜,你怕是會變成個瘋子。”


    李姣抬頭,披頭散發的模樣竟然無損她的魅力。


    “我沒瘋!”


    “瘋子一般都是這般說的,就算是那些酒鬼,你一問都會說我沒醉,我還能喝。”


    “你才是瘋子,我又找到了一條線索,此次定然能把長孫無忌弄下台!”


    李姣興奮蹲在地上收攏那些記錄了口供的紙張。


    臀型不錯。


    賈平安突然說道:“既然如此,不如吃飯休息一下再說。”


    李姣已經兩日沒吃飯了,聞言才發現腹中饑餓難耐。


    晚些,二人舉杯痛飲。


    “我定然要讓他受到報應!”


    賈平安舉杯,“喝酒。”


    李姣突然看著他,噗嗤一聲笑了,宛如花朵綻放。


    “你可是想灌醉我圖謀不軌?”


    你自薦枕席哥都不搭理,你想的真美。當然,自薦枕席是不可能的,這個女人頗有心機,用這個來引誘他。


    越美的女人就越知曉自己的本錢不能浪費,可賈平安卻不受誘惑,把李姣氣壞了,卻又無可奈何。


    “你喝多了。”


    看到李姣醉眼朦朧,賈平安就準備去收酒杯。


    啪!


    李姣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喊道:“我沒醉,我還能喝!”


    賈平安笑著出去。


    晚些,李姣軟倒在地上。


    第二日她緩緩醒來,捂著額頭呻吟。


    “頭好疼!”


    她拍拍額頭,猛地坐起來,上下摸著身體,然後又呆呆的感受著身體是否有什麽異樣。


    “還好,沒被他趁機吃了。”


    “李姣啊李姣,你何時這般放縱了?”


    她嚴肅的告誡了自己,等發現自己昨夜竟然是躺在喝酒的地方睡了一夜時,不禁怒了。


    “為何不叫個女人來把我扶到床上去?”


    外麵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收拾一下,今日迴去。”


    李姣怔了一下。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門外,“為何?”


    “不迴去在這裏磋磨作甚?我的事多,沒空。”


    賈平安微笑道:“可是好了?”


    “原來你是故意灌醉我。”


    李姣這才知曉賈平安的用意。


    但一夜之間精神狀態竟然恢複了,真的要感謝賈平安。


    “多謝武陽公。”


    “世間事萬千,人一生中要經曆的事更是數不勝數,若是每件事都要歇斯底裏,每件事都要暴跳如雷,你還活著作甚?活著有意思嗎?”


    “你還年輕。”


    賈平安覺得她不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李姣雙手抱臂,低頭道:“阿娘很溫柔,小時候我生病,阿娘便整夜整夜的不睡,守在我的身邊,唱著歌。我病好了阿娘就歡喜雀躍……甚至會跳舞來慶祝。阿娘……很美。”


    有水珠從她的臉上滴落,一滴接著一滴。


    “我在洛陽住了好些年,前年阿娘說我漸漸大了,她帶著我迴長安,尋長孫無忌問問我的將來……”


    “阿娘第一次去,迴來麵色灰敗,強笑著。第二次去……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阿娘去了長孫家……”


    李姣抬頭,吸吸鼻子,“就再也沒迴來。”


    “我在家中等她,可怎麽等都等不來。我去了長孫家,可卻被拒之門外。”


    她定定的看著虛空,“我就想我阿娘能迴來!”


    可憐的娃!


    賈平安淡淡的道:“逝者已矣,你還得活著,不要沉浸在這等情緒中。收拾一下,準備出發了。”


    楊青把他們送出了洛陽城,一臉歡喜啊!


    “武陽公,慢走啊!迴頭再來。”


    賈平安笑道:“如此我明日再迴來。”


    楊青被唬了一下,“趕緊走,趕緊走!”


    “哈哈哈哈!”


    賈平安笑的很是暢快。


    路過三門峽時,賈平安見到那些民夫還在修建棧道,就尋了一番。


    閻立本正在寫寫畫畫。


    “閻公!”


    “武陽公。”


    閻立本抬頭,“何時來的?來來來,咱們聊聊。老夫對你那個新學越發的有興趣了。”


    賈平安看了一眼,老閻畫的竟然是三門峽。


    擦!


    這還等什麽?


    賈平安不動聲色的就把這張紙給卷了起來。


    “迴頭路上內急,說不得就能用上!”


    這貨太無恥了,閻立本指指他,笑罵道:“老夫家中出的紙,但凡上麵有墨跡的,無不蜂擁爭奪。以至於家門外經常有些人在蹲守,見到老夫家中的仆役出來倒垃圾,就圍著,三兩下把垃圾全給分光了。”


    你以為你是唐伯虎?


    不對,老閻好像比唐伯虎更牛逼,不但是大畫家,更是建築師。而唐伯虎最出名好像是春宮?


    二人去了山壁下,指著正在修建的棧道相互交流。


    閻立本誠懇挽留,於是當夜賈平安就和他抵足而眠。


    一番扯淡後,賈平安忍著睡意問道:“閻公在此畫了多少畫?”


    閻立本睡意朦朧的道:“三幅。”


    才三幅。


    過分了。


    “閻公答應我的畫呢?”


    閻立本猛地驚醒,坐起來看了木箱子一眼,“等迴長安再說。”


    我信你的邪!


    賈平安冷笑。


    對付不講信用的人,就得上手段。


    晚些,賈平安問道:“閻公,自取行不行?”


    閻立本已經迷迷糊糊了,隨口迴應,“行。”


    第二日,閻立本醒來後,發現賈平安不在了。


    “武陽公呢?”


    “武陽公說是要急著趕路,淩晨就走了。”


    “這個武陽公!”


    閻立本嘟囔著,看了木箱子一眼,上麵竟然有張字條。


    ——閻公,昨夜問過你,你說讓我自取。


    山道上,賈平安拿著三幅畫放聲大笑。


    “發達了,發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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