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無視了王琦,進了李敬業的值房。


    當年的賈平安還得要避避王琦,王琦還能給賈平安帶來巨大的麻煩。


    可一晃眼數年過去。


    王琦已經成了渣渣,而賈平安已經飛升到了他所無法企及的高度,讓他隻能仰望。


    王琦站在那裏,脊背微微彎曲。


    “我會把他拉下來。”


    王琦好像是重新找到了目標,兩眼放光,“他有許多漏洞,譬如說他的表兄,那就是個蠢的,若是設個圈套把他的表兄……”


    陳二娘覺得眼前的這人格外的陌生,可以前自己也曾沉迷於他的這種‘權威’。時光荏苒,曾經的權威變成了過氣、不合時宜的想法,這個就很尷尬了。


    王琦急匆匆的去請見長孫無忌。


    可出麵的卻是鄭遠東。


    “何事?”


    骨折之後,鄭遠東的地位再度提升。


    桌子上擺放的茶具又高檔了些,唯有手中的珠串不變……這不是不想變,而是玩手熟了。


    手中把玩的東西越老越好,越圓潤越好。


    王琦壓住心中的嫉妒,“鄭先生,賈平安的表兄最近很是得意,我在想,要不……”


    這個蠢貨!鄭遠東皺眉,“你動他有何用?動他隻會讓賈平安警覺,並痛下殺手。”


    被否決的王琦深吸一口氣,“如此我便給賈平安設個圈套。”


    這個人還執迷不悟!


    鄭遠東擺擺手,王琦迴身出去。


    身後傳來了鄭遠東的聲音,幽幽的。


    “別給相公惹禍,否則……死不足惜!”


    這個棒槌,一心就想著出風頭,卻忘記了賈平安如今是武陽侯,軍功顯赫的新貴。


    ……


    賈平安和李敬業去了平康坊。


    “甩屁股!”


    李敬業喝多了,跳上去和胡女一去舞蹈。


    樂聲激烈,賈平安有些醺醺然,看著李敬業在上麵舞蹈。


    兩個胡女夾著他,扭腰送胯十分大膽。


    這裏是長安城中最大膽的酒肆,李敬業發了性子,一手一個,輕而易舉的把兩個胡女抱起來。


    胡女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力大,不禁興奮的尖叫了起來。


    一個男子進了酒肆,左右搜尋,看到賈平安後走了過來。


    “武陽侯!”


    賈平安迴頭,見是宮中的內侍,不禁大汗。


    竟然尋到了這裏,可見皇帝也是急了。


    “何事?”


    “皇後召見。”


    賈平安幹咳一聲,“我怎麽覺著頭有些暈呢?”


    內侍冷笑:“還請武陽侯莫要為難咱,否則……”


    他迴身看了一眼門外。


    兩個彪形大漢站在那裏。


    阿姐不講武德!


    賈平安眼前一亮,“敬業還在……呃!”


    李敬業已經不見了,那兩個胡女跟著一同消失。


    躲來躲去,最終還是沒躲掉。


    ……


    “說說你給太子教導的那些東西。”


    武媚很平靜。


    她甚至還弄了一杯茶緩緩喝著。


    真的很香。


    “阿姐,就是教授了些新學的學識。”


    賈平安不擔心大外甥會說漏嘴,至於阿姐,她能知曉些什麽?


    鯨落?這些東西阿姐沒興趣。


    她的興趣在於權利。


    “什麽學識?”


    武媚捧著茶杯,看著含笑的模樣,但賈平安知曉,耐心正在消失中。


    “就是教授了些……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的學識……”


    賈平安當然不能說自己忽悠了太子,讓他老老實實地在宮中蹲點。


    “白貓黑貓,抓到老鼠便是好貓。”


    武媚冷笑,“你這是教了他什麽?”


    “就是……”


    就是教授了太子一些道理,比如說大唐如今看似盛世,但……


    “盛世之下有血淚,莫要輕忽了。”


    “還有!”


    武媚冷著臉,可心中卻頗為無奈。


    盛世之下有血淚,這話堪稱是經典。但隻要人類存在,這等事兒就無可避免。


    “還有就是……要革新。”


    好了,就此打住。


    阿姐在試探他,他也在試探阿姐,兩邊看樣子很合拍。


    “跟我來。”


    武媚起身,賈平安諂笑著過去攙扶,卻被邵鵬一屁股撞開,他自家攙扶著皇後,還特娘的冷哼一聲。


    周山象在另一邊攙扶,頓時阿姐一人就走出了三個人的氣勢。


    出門後,阿姐更獲內侍打傘的待遇。


    太硬紮了。


    賈平安自己在後麵被曬的直冒油。


    “阿姐,要不……我改日再來?”


    賈平安總覺得有些不安。


    武媚冷哼一聲。


    “走!”


    身後竟然是兩個膀大腰圓的內侍。


    到了太子那裏,賈平安意外沒聽到讀書聲。


    “哎喲!疼!”


    “輕點!”


    武媚當先進去,賈平安隨後。


    太子正伸手接受治療,王霞是郎中。


    呃!


    太子驚訝,王霞趕緊起身行禮。


    “見過皇後。”


    武媚看了她一眼,眉一下就挑了起來。


    “不好生讀書,迴過頭就去挖坑清溝。若是再不肯,便去灑掃。”


    李弘起身,束手而立,恭恭敬敬的道:“是。”


    可他的雙手卻不斷的伸縮著,賈平安看了一眼,竟然有責打的痕跡。


    娘的!


    這還是個孩子啊!


    賈平安上前拉起他的小手,仔細檢查,“一二三……四五。”


    他抬頭問道:“阿姐,太子所犯何事?”


    竟然這般殘忍,為何不多打幾下,好歹讓他能裝個死狗。


    武媚淡淡道:“他說所謂的祥瑞,便是哄人的。獸類有稀奇古怪的長相,那些花樹同樣如此。若是這也算祥瑞,那也算祥瑞,天下人也無需種地經商,隻管去尋了祥瑞來……”


    “這話並沒錯。”賈平安放開手,李弘的眼中含淚,覺得舅舅真是個好人。


    “可他卻在宮中的地溝裏翻找,找到了一株靈芝。”


    靈芝竟然生在陰溝裏?


    老天,來一記炸雷劈死我吧。


    賈平安看著李弘,發現這娃竟然有些難為情。


    我特娘的從未見過這等孩子,迴頭……想到家中的兩個孩子,賈平安不禁有些氣餒。


    “你可知曉,他渾身臭氣衝天的拎著一株靈芝來的模樣?”


    武媚伸手在李弘的額頭上戳了一下,竟然留下了指印。


    “陛下大怒,當即要了尺子來責打,若非我攔著,怕是要被打死了。”


    嗬嗬!


    五尺子竟然差點打死了,這話說的理直氣壯,不愧是皇後。


    賈平安想到的是祥瑞。


    那些人才將信誓旦旦的說白虎是祥瑞,迴過頭就被太子打臉,痛不痛?


    賈平安覺得有些痛。


    “平安,我來問你,可能把這個孩子教好了?”


    武媚看著賈平安,微微眯眼。


    這是阿姐在琢磨人的姿態。


    賈平安想說沒問題。


    但李弘這娃天知道會幹出些啥事情出來。


    “自然是能的。”


    他並無退路,若是不肯應承,阿姐都會覺得他明哲保身。


    我不是明哲保身……我隻是擔心你們兩口子以後鬥來鬥去的,把大外甥卷了進來,牽累我。


    但這是個絕大的誘惑,一旦把太子拉離了原先的軌跡……


    武媚看著他,微微頷首,“如此,要好生教導太子。”


    賈平安覺得太輕率了。


    但他旋即想到了一件事。


    “阿姐,可是因為祥瑞之事……”


    武媚眼中多了讚許之色,“那些人開口便是祥瑞,閉口便是得罪了上天,可笑至極。陛下和我怎肯讓這等人來教導太子?”


    “舅舅!”


    李弘抬頭,眼中閃爍著淚花,“他們說祥瑞就是祥瑞,說孤不懂……”


    這不隻是不懂吧,後續應當還有些話,隻是李弘忍著沒說出來。


    賈平安微微一笑,“太子無需擔心這些。那些人教授的也隻是些經史子集罷了。這等人天下不多,但也不少。”


    儒學是必修課,但很顯然李治對此嗤之以鼻。


    這樣的帝王晚幾百年會被噴成豕,再晚幾百年會被噴成狗……再晚幾百年會成為神經病。


    武媚和他出去,低聲說道:“陛下被氣著了,先前才將頭暈躺下。”


    賈平安看了阿姐一眼,沒看到什麽興奮之色。


    此刻的阿姐並無不安分之心。


    “你可有協助的人手?”武媚淡淡的道“你太懶,若就是指望你,那我還不如指望你那位弟子趙岩。可能讓他進宮?”


    阿姐,你好毒!


    賈平安就這麽一個親傳弟子,指望著他開枝散葉,若是被宮中一鍋端了,賈平安能氣死。


    可換誰?


    賈平安目光轉動。


    武媚心中冷笑。


    阿弟的心思她一目了然,趙岩在算學中如魚得水,他怎肯把此人弄進宮來?


    可趙岩不給,你就虧欠了我的……


    郝米!


    武媚神色平靜。


    賈平安突然詫異的道:“阿姐,郝米啊!”


    給賈平安戲稱為掃地僧的郝米一直明珠暗投,跟著偷學了許久,但卻看不到出頭之日。


    武媚哦了一聲。


    有些驚訝。


    阿姐,你何必故作驚訝?


    從開始賈平安就沒想過把趙岩弄進宮來,至於郝米,這便是最佳的人選。


    “太子如今還學不到高深的學識,郝米少說能陪伴他五年。”


    五年後,天下局勢明朗,賈平安的前程明朗,就要大開大合了。


    二人算是爾虞我詐了一迴,武媚習慣性的使出了手段,讓小老弟覺著應當是欠了自己的。


    而賈平安順水推舟,隻想在這幾年中好生把太子教出來。


    數年後……


    賈平安在笑。


    武媚也在笑。


    俺們走著瞧!


    郝米盤坐在課堂的外麵,這幾日無課,他卻也不願意進去,就在外麵吹吹風……


    身前是紙筆,郝米垂首在琢磨。


    “郝米!”


    沒動靜!


    賈平安滿意的點點頭。


    啪!


    他一巴掌打醒了郝米。


    “武陽侯?”


    郝米猛地起身,可起快了些,有些發暈。


    他扶著身邊的牆,又俯身把自己的演算稿子拾起來。


    “見過武陽侯。”


    這個掃地僧鑽研學問的姿態堪稱是癡迷,近乎於陶醉。


    “給我看看。”


    賈平安要過稿子,仔細推敲。


    這已經是初中往高中的難度了。


    賈平安推敲了一番,滿意的道:“陛下和皇後屬意你去陪侍太子殿下,好生做。”


    郝米呆立原地。


    他突然蹲了下來,淚如雨下。


    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也沒法勸。


    “多謝武陽侯。”


    郝米抬頭,哽咽道:“我可能……稱唿您為先生?就一次。”


    賈平安點頭。


    “先生!”


    哭聲嗚咽,賈平安知曉這等鯉魚跳龍門的激動,更知曉刻苦鑽研學問得到了迴報的狂喜。


    他緩緩走出宮中,心情愉悅。


    身後,郝米哭了許久。


    有人路過就笑道:“郝米,被誰欺負了?還是做噩夢了?可是夢到了美女如夜叉嗎?哈哈哈哈!”


    宮中絕少有同情心,大夥兒都在宮中廝混,吃飽穿暖才是王道。同情心是啥玩意兒?能吃?還是能睡!


    沒見連邵鵬和周山象都磨合了數年,依舊是不死不活的模樣。邵鵬倒是想再進一步,可惜周山象壓根沒這個意思。


    郝米抬頭,微微搖頭。


    他小心翼翼的把稿子收起來,隨後起身,拍拍屁股和後腿,然後下了台階。


    太陽很大,但郝米卻很是歡喜。


    他甚至雀躍的蹦跳著。


    邵鵬就在側麵,緩緩跟著他。


    晚些,他去了武媚那裏。


    “皇後,郝米此人天真。”


    “知道了。”


    而後,一個內侍去了皇帝那裏。


    “陛下,郝米憨厚。”


    “知道了。”


    皇帝的眼睛又出了問題,此刻正在閉目養神。


    王忠良進來,看了那個內侍一眼。


    宮中永遠都有紛爭,內侍們少了家夥事,加之沒有別的追求,所以相互傾軋的頗為厲害。


    內侍不甘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告退。


    “陛下,武陽侯出宮就笑,還說了什麽……作詩一首……”


    王忠良低下頭笑了笑,顯得很是歡樂。


    李治無需睜眼,就知曉自己的內侍在偷笑。


    他熟悉的指指左側。


    王忠良癟癟嘴,熟悉的去那裏跪下。


    “說話!”


    “那首詩……我自橫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覺……”


    李治幽幽的道:“他在譏諷朕不能製服那些人嗎?”


    王忠良覺得自己在作死,趕緊補充道:“他接著又作詩一首……”


    “那是半首。”


    李治搖搖頭。


    “是。下一首是江山一籠統,井口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王忠良抬頭,“奴婢覺著太好笑了。”


    李治的嘴角微微翹起。


    ……


    賈平安知曉郝米已經進入了皇帝的視線,不是壞事。


    但這個掃地僧的性子……和所有埋首自己領域的科學家類似,在專業領域都不肯低頭。


    可為何要低頭呢?


    大唐並無燒死異己者的規矩,你就算是把牛筆吹炸了,最多就是一陣捧腹大笑。


    人渣藤得了消息,專程跑去道德坊問了賈平安。


    “先生,郝米真的成了太子的人?”


    賈平安點頭。


    渣渣,不努力還想和郝米一般的上進。


    “那郝米可是服侍的好?”


    李元嬰絕望之前還抱著希望。


    賈平安搖頭,“他伺候人的本事還趕不上你。”


    這個譏諷被李元嬰照單全收了。


    李元嬰絕望的道:“這讓本王情何以堪呐!”


    他們在室內安安逸逸的上課,還能提出問題,先生會傾力解答,但現在卻不同了。


    他們成了敗家子兒,郝米卻出頭了。


    李元嬰拱手,認真的道:“先生看看我……”


    你這個人渣!賈平安上下打量著他,“你甚醜。”


    李元嬰的臉扭曲了一下,“先生看看我可能承襲了先生的衣缽?”


    “滾!”


    李元嬰出了道德坊,有人在外麵等候。


    等候的是一個內侍。


    他笑眯眯的道:“滕王,隨即就能進宮了。”


    李元嬰笑的很是開心,隨後就砸了一錠金子過去。


    “賤狗奴,本王就是喜歡你這個模樣,哈哈哈哈!”


    內侍精準的接住了金錠,飛快的看了一眼,隨即重量了然於心。


    “十足真金!”


    李元嬰打馬出去。


    “本王的手中就沒有出過假東西!”


    內侍跟在後麵笑。


    “滕王卻出過假女人。”


    “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哄笑。


    前年滕王府中有人送來了一個美人,據聞乃是從小調教好的。李元嬰興致勃勃的想去賞玩一番,可卻倒黴催的遇到了武陽侯。


    那女子果真漂亮,一雙腿筆直,順帶纖纖細腰。一張臉羞花閉月,略一低頭,便能讓人魂飛魄散。


    李元嬰和武陽侯勾兌,說是今夜先生,明日本王……


    啪!


    賈平安劈手就是一巴掌,臉上被打腫的李元嬰怒了。


    隨即賈平安就當場揭穿了這個人的把戲。


    “耶耶是聞訊而來。”


    賈平安冷笑道:“想勾搭我的弟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臉上毛孔有多粗!”


    女人當即羞怒。


    “先生為何這般輕薄奴?”


    “我輕薄你?”


    賈平安就是得到了百騎的稟告,這才殺了過來。


    他伸手一拉,女人竟然順著滾了過來。


    這是要投懷送抱之意。


    可賈平安卻輕鬆避開,輕笑一聲,“耶耶今日想看看你們的鬼把戲,來人!剝!”


    包東和雷洪當即上前,沒幾下就把女子的衣裳給剝了個幹淨。


    竟然是個男兒!


    隻是家夥事小的可以忽略不計,難怪能裝扮成女人。


    隨後拷打,這女人便是高麗那邊的細作,專門用來勾搭男人,套話用。


    而頗有豔福的李元嬰隨即嘔吐不休,女子最後交代,是高麗那邊想摸清楚大唐走私的事兒。


    先生……


    多謝了。


    李元嬰遠遠看到了母親,他把這些都拋在腦後,笑的和個孩子似的。


    “阿娘!”


    “元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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