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一直覺得李義府此人堪稱是個奸雄,前半輩子規規矩矩,在被發配前卻爆發出了巨大的潛能,從規規矩矩變成了奸詐狠毒。


    “李義府以前沒這麽壞!”李敬業撓撓頭,看來是被英國公給嗬斥了一頓,“兄長,你說這是為何?難道一個人能在一夜之間變成壞人?”


    “不,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間變成壞人,若是如此,隻能證明他一直在壓著自己的邪惡。”賈平安沒想到李義府竟然會這般齷齪。


    李敬業沒法去琢磨這麽深刻的人性變化,隻想弄死李義府,“兄長,你覺著……要不晚上潛入李義府家中,一刀剁了他如何?”


    “不如何。”小老弟看樣子是正義感爆棚了。


    “悄然去問問。”


    賈平安覺得這等事兒不該倉促。


    二人一路到了大牢外,李敬業剛想問話,賈平安拽了他一下,“走!”


    “啥意思?”


    李敬業現在滿腦子都是莽,想把李義府的狗頭一刀剁了。


    “你確定這裏沒有李義府的眼線?”賈平安覺得這貨真的是沒腦子。


    “他當然有眼線,否則如何能把人弄出來?”


    李敬業不笨啊!


    “那你……”


    難道這貨是大智若愚?


    李敬業看著天空,神色悵然,“就算是他有眼線又如何,隻要查到那個婦人去了他家,我就能一巴掌拍死他!”


    不差智商!


    但差情商!


    李敬業看著賈平安,猶豫了一下,“兄長,阿耶猶豫,你也猶豫,你們……難道是蠅營狗苟?”


    賈平安道貌岸然的道:“胡說八道,隻是讓想讓李敬業這個炮灰死得其所罷了。”


    炮灰什麽的李敬業不懂,他搖頭,失望的道:“兄長,你這樣……讓我想到了盧國公。”


    “啥意思?”


    賈平安不禁暗喜,心想難道我的形象在敬業的心中是這般高大嗎?


    李敬業冷哼一聲,“那年我才五歲,盧國公來家中參加阿翁的壽宴,席間說見見我。我傻乎乎的過來,盧國公抱起我,喝多了就撇開褲子……”


    這……


    賈平安不禁麵色變了。


    李敬業很憤怒,“他說我的家夥事很小,比不過他……”


    “你那個……”


    賈平安心想你那時候才五歲,當然沒老程的大。


    李敬業突然哈哈哈大笑,捧腹道:“十年後,盧國公再來家中,我正好和他一起去茅廁,他站在那裏憋了許久沒撒出來,我就好奇……”


    他做個偷窺的動作,一臉不屑的道:“盧公站在那裏憋啊憋,就是撒不出來,好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多半是前列腺肥大,是一部分男人的痛苦。


    賈平安幹咳一聲。


    再幹咳一聲。


    “哈哈哈哈!”


    李敬業狂笑。


    啪!


    身後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上。


    “耶耶……”


    李敬業勃然大怒,迴身準備動手。


    “啊……阿翁?”


    李積站在他的身後,淡淡的道:“小賈,辛苦你了。走!”


    “阿翁!”李敬業怒不可遏。


    “走!”


    再來第三次,李敬業知曉自己就慘了。


    等他走後,賈平安的身後傳來腳步聲。


    “郎君。”


    陳冬帶著人來了。


    賈平安迴身看著大理寺的大牢,眯眼道:“李義府奸佞,看著他把那個女人弄迴家,我再出手,如此……人贓俱獲。”


    陳冬應了,吩咐道:“小魚盯著大牢,李義府既然貪戀美色,那自然迫不及待。趙順盯著李義府的家人,夏活居中……”


    他拱手,恭謹的道:“若有不妥,還請郎君示下。”


    “妥!”


    賈平安的神色平靜。


    隨後便是調查。


    關在牢中的女人叫做淳於氏,因為通奸事發下獄。李義府前陣子來大理寺視察,發現了這個女人美貌異常。


    “那淳於氏果真美貌。”


    這就是命!


    賈平安點頭,“盯著他們。”


    畢正義在操作。


    要想把一個犯下通奸罪的女人洗白,他需要做的事兒很多,比如說篡改信息,而且還不止一處。


    賈平安在等待著。


    數日後,徐小魚來了。


    “那邊已經弄好了,馬車剛出李義府家中。”


    機會來了。


    賈平安站在那裏。


    他有些不安。


    這個女人雖然通奸,但罪不至死。


    若是被李義府接到了別府去金屋藏嬌再動手,那麽……


    李義府不會出事,在李治需要他來撕咬對手時,他可以安然無恙,甚至囂張跋扈都無所謂。


    但淳於氏會死。


    李治不會允許這個女人活,而李義府也是如此。


    賈平安去了後院,抱起賈昱和兜兜,笑著問道:“阿耶若是個壞蛋,你們喜不喜歡?”


    賈昱點頭,“喜歡!”


    節操呢?


    但賈昱接著說道:“我會打壞蛋。”


    兜兜擰著賈平安的臉頰,嚷道:“阿耶是壞蛋,壞蛋要被打屁股。”


    晚些,賈平安去了前院,“跟我來。”


    一路到了大理寺的大牢外,陳冬不解,“郎君,晚些等李義府的人接走了淳於氏咱們再動手也不遲。”


    賈平安的聲音有些縹緲,“我看著兩個孩子的眼睛,覺著自慚形穢。孩子們希望的父親是什麽樣的?正直,有憐憫之心……我不是個好人,可在麵對孩子的目光時無地自容……”


    ……


    大牢裏,淳於氏的牢房很是幹淨。


    “淳於氏!”


    大理寺丞畢正義來了。


    淳於氏抬頭,一張嬌媚的臉,眼中帶著期冀,抓著圍欄湊過來問道:“畢寺丞,如何?”


    牢中的光線昏暗,畢正義站在外麵俯瞰著她,聲音同樣縹緲,“淳於氏……”


    “奴在。”


    淳於氏低頭。


    “我為你絞盡腦汁,為你甘冒風險……”


    淳於氏毫不猶豫的叩首,“多謝畢寺丞,奴此生都記著畢寺丞的好,若有一刻遺忘,世代為奴為婢。”


    畢正義沉默。


    淳於氏心中沒底,抬頭道:“畢寺丞,奴……”


    畢正義走了過來,蹲下,雙眸炯炯,“知曉如何對貴人說嗎?”


    淳於氏猶豫了一下,畢正義的眼中閃過殺機,“嗯!”


    淳於氏哆嗦了一下,惶然道:“知曉,畢寺丞一心為了貴人謀劃……忠心耿耿。”


    畢正義凝視著她,良久點頭,“你能想到這個也不錯,切記了,否則……老夫在大理寺為官,能放你,也能抓你,可明白?”


    “是。”


    淳於氏討好的媚笑著。


    畢正義起身退後,緩緩迴身,消失在長長的過道裏。


    “畢寺丞……”


    淳於氏心中發慌,剛想叫喊,腳步聲傳來。


    一個獄卒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目光陰冷。走近後,臉上多了諂笑,“淳於氏,你的福氣來了。”


    淳於氏渾身顫栗,“不敢,不敢……”


    獄卒低頭,眼中有不屑之色,隨即開了門,彎著腰賠笑道:“從此後你便是貴人了,還請多照拂。”


    淳於氏一怔。


    是了,我即將成為宰相的女人,那不是貴人是什麽?


    她微微昂首。


    獄卒的眼中閃過譏誚,“貴人,還請低頭,免得被那些人看到。”


    淳於氏低著頭一路出去。


    兩邊的人犯聽到了動靜,都撲了上來,一雙雙木然的眼中多了些好奇。


    “誰出去了?”


    “好像是那個女人!”


    “是那個美人?”


    “對。”


    “嘖嘖!這可是通奸啊!竟然也能出去?”


    淳於氏冷哼一聲。


    這個蠢女人!


    獄卒罵道:“都老實些,是去訊問,誰要一起來?”


    那些人犯縮著脖子躲了迴去。


    一路出了大牢,當看到外麵的陽光時,淳於氏不禁歎息一聲。


    “我出來了。”


    畢正義也走了出來。


    外麵停著一輛馬車,另有兩騎。


    畢正義走了過去,和那個管事模樣的男子拱手笑道:“此事老夫已經弄穩妥了,轉告相公,萬無一失。”


    管事點頭,淡淡的道:“畢寺丞辛苦了。”


    這話口氣極大,仿佛他便是李義府。


    李義府現在的權勢極大,而權勢就來源於李治的縱容和信任。


    畢正義微微彎腰,諂笑道:“不敢不敢!”


    所謂權勢,當李義府收拾了一個官員時沒人管,就是開端。隨後便是順者昌,逆者亡的過程。


    而皇帝從剛開始的縱容,到後麵的無可奈何,也算是奇葩一件。


    管吧,會讓這條狗警覺。不管吧,這條狗越來越放肆,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管事頷首,看了淳於氏一眼,“果然是個美人。”


    淳於氏近前福身,“見過貴人。”


    “上車!”


    淳於氏爬上了馬車,管事策馬轉身,“迴去!”


    畢正義目送他們遠去,迴身,對心腹說道:“這便是老夫的機會,若是能一飛衝天,也不枉老夫的低頭哈腰。”


    “阿耶!”


    一個年輕人騎馬來了,看著神采飛揚。


    “阿耶,我要去和同窗飲酒,晚些再迴家。”


    畢正義板著臉,“就知道玩,你阿娘可知曉了?”


    年輕人搖頭,還做個鬼臉,“阿娘若是知曉了,定然不會同意,阿耶,拜托了。”


    畢正義罵道:“滾!”


    “領命!”


    年輕人笑嘻嘻的拱手。


    “記著早些迴家!”


    “知道了。”


    年輕人啊!


    畢正義搖頭莞爾。


    馬車一路前行,最後停在了一處宅子前。馬車停下,管事下馬走過去,“娘子請下車。”


    “是。”


    淳於氏掀開車簾,見到宅子後,不禁哽咽了起來。


    “我……我以為自己再無這一日了。”


    賈平安就站在側麵,覺得這個世間有些古怪。


    “有人因為相貌平庸而人生平庸,有人因為相貌出眾而人生出眾,這特娘的誰定的規矩?”


    陳冬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郎君,長得好……這也是一種本事。”


    “你特娘的說的好有道理!”


    賈平安竟然無法反對。


    那邊已經開門了。


    “開始!”


    陳冬帶著走了出來,那管事見了也不在意。


    走到馬車邊上時,管事冷冷的道:“離遠些。”


    陳冬麵色一變,“你說什麽?”


    管事看了他一眼,“離遠些。”


    “賤狗奴!”


    陳冬劈手一巴掌把管事打懵了,然後喊道:“這誰家,看看。”


    徐小魚衝了進去,兩個仆役喊道:“有人強闖民宅了……”


    後續的夏活一拳一個,徐小魚機靈的衝到了後院去。


    幾個侍女尖叫了起來。


    “快滾出去!來人呐!來人呐!”


    徐小魚仰天長嘯。


    外麵,管事正在和陳冬角力,聽到長嘯後,陳冬輕輕撇了一下,管事摔倒。


    “郎君!”


    賈平安走了過來。


    一臉詫異的道:“這是哪家?”


    陳冬指著管事罵道:“賤狗奴,竟然敢擋著我家郎君的道,咦!郎君,這個女人怎地看著不對……”


    “什麽不對?”


    賈平安知曉李義府這條狗現在不會倒黴,所以做事兒要謹慎些。


    陳冬嗅嗅,“這女人的身上有牢中的味道。”


    賈平安麵色微變,“可有錯?”


    陳冬篤定的道:“我家的堂弟原先就坐過牢,這股味道錯不了。”


    賈平安冷著臉,“牢中出來的……為何送到了這裏來?”


    這個問題問的沒有道理,你管別人送哪去?


    但賈平安目光掃過淳於氏,微笑道:“哪的?叫做什麽?”


    淳於氏心中不安,但想到那人可是宰相,就端著臉說道:“關你何事?”


    “哎!”賈平安歎息,“拿下!”


    管事被一腳撂倒,接著便是訊問。


    “郎君,是剛出牢中的淳於氏,說是……說是畢正義辦的。”


    李義府的家人果然是亂糟糟的……後世史書上記載他的妻兒仆役都在收取好處,一家子堪稱是雞犬升天。


    “這淳於氏是通奸。”


    賈平安的眸色冰冷,淳於氏的嘴唇蠕動,最後發出一聲喊,“那是貴人,你莫要自尋死路!”


    “帶走,送去大理寺。”


    這些人全數被控製住了,徐小魚趕著馬車,一路去了大理寺。


    “畢寺丞,那個馬車又來了。”


    畢正義愕然,“這是怎地?難道是不妥?看看。”


    他撩起袍子出了大理寺。


    外麵,馬車緩緩停住。


    車夫在顫抖,邊上騎馬隨行的徐小魚笑眯眯的道:“畢寺丞,還請接收人犯。”


    “誰?”


    畢正義的腿在顫抖。


    徐小魚俯身掀開車簾,淳於氏那張美貌的臉……驚恐萬狀。


    “畢寺丞救我!”


    畢正義冷冷的道:“好一個淳於氏,竟然越獄……”


    徐小魚愕然,然後笑道:“難怪郎君說官字兩張口,畢寺丞好自為之,至於李義府那裏,怕是也消停不了。”


    畢正義沉穩的道:“什麽李相公?老夫一概不知。”


    徐小魚哪裏是這等官僚的對手,不過他卻有殺手鐧,“郎君說了,若是淳於氏死在牢中,或是被割舌……那便是畢寺丞做的,目的便是滅口……”


    畢正義的眼中多了些慌亂,“你家郎君是誰?”


    徐小魚策馬掉頭,“武陽侯!”


    “駕!”


    馬蹄聲遠去。


    畢正義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畢寺丞……”淳於氏顫聲道:“這是何意?”


    畢正義緩緩轉身,腳步蹣跚的進去。


    李義府正在中書省處置政事,間隙叫人泡茶來。


    “這茶果然是清雅,喝了不瞌睡。”


    小吏把茶水端來,奉承了幾句。


    李義府的麵色微冷,“出去。”


    茶葉是賈家的,若是可以,他恨不能把這杯茶給砸了出去。


    輕輕的喝了一口,那股子茶香彌漫在口腔和鼻腔中,整個人都覺得置身於森林之中。


    “果然是靈氣滿滿。”


    李義府喝了一杯茶,想到晚些就能一品美人芳澤,不禁有些躁動。


    “人啊!”


    他冷笑道:“人生數十載,為何要苛待自己?整日忙裏忙外,所得什麽?最終也不過是薄棺一口,黃土一抔。”


    在向帝後屈膝之後,他想通了許多事兒,往日的糾結和掙紮一下都被斬斷了。


    以往他得小心翼翼的在朝中廝混,可現在他卻囂張跋扈的在朝中橫行。


    曾經權傾一時的長孫無忌一夥,現在也不敢和他直麵。


    “這才是權勢!”


    李義府笑了笑。


    “相公!”


    一個小吏進來,“外麵說是有家人來尋。”


    李義府不滿的道:“是何等事,竟然要尋到中書來,罷了。”


    晚些,家中的管事急匆匆的進來,慌張的道:“阿郎,說是那個女人在半路被攔下了。”


    李義府一怔,目光陰鬱的道:“誰走漏了消息?”


    管事搖頭,“不知。”


    李義府果斷的道:“撇清,就說是接人的管事自己弄出來的事,老夫失於管教,迴頭上奏疏請罪。”


    管事應了。


    李義府冷笑道:“這人是個蠢的,他應當等老夫讓淳於氏侍寢時再出手,如此便是人贓俱獲,可惜……技止此耳!”


    ……


    “郎君,李義府上了奏疏,說府中的管事失於管束,竟然和官吏勾結,私放了人犯……”


    狄仁傑撫須,他的胡須很短,而且稀稀拉拉的,賈平安嘲笑道:“懷英,可要尋個做假胡須的,給你弄個美髯?”


    狄仁傑嫌棄的道:“別人的須發戴在臉上,醃臢!”


    陳冬在等著他們的處置意見,見他們還有心情說笑,不禁無奈的苦笑。


    “此事倒也簡單。”狄仁傑淡淡的道:“平安你令人去威脅畢正義的手段用的極妙,淳於氏能安然無恙,畢正義就會成為罪人……李義府用什麽來脫罪?”


    他微微一笑。


    第二日。


    “畢正義被拿下了。”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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