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武媚帶著孩子也不方便用冰,於是就尋了陰涼處乘涼。


    邵鵬經驗豐富,如今主管著武媚這裏的事兒,沒多久就梳理的井井有條的,深得武媚的看重。


    他此刻站在邊上,低聲說道:“說昭儀狐媚惑主的壞話,這最早是從皇後那邊傳來的。”


    武媚淡淡的道:“當年說蕭淑妃狐媚惑主,如今說我,這便是誰有威脅誰便是狐魅子,手段太簡單。”


    在您的眼中自然簡單……邵鵬笑道:“可不是。”


    “昭儀!”


    周山象急匆匆的進來,笑道:“剛才皇後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武媚詫異,“她今日不是請了那些宗室女子嗎?為何發怒?”


    “說是有人提及了皇後的相貌,說皇後有德即可。”


    武媚一怔,“這是暗示她醜?”


    “還說蕭淑妃神神叨叨的,陛下不敢去。”


    邵鵬心中一喜,“昭儀,這便是對所謂狐魅的反擊啊!皇後這般醜,蕭淑妃渾身邪祟,陛下除去來此,還能去何處?”


    武媚心中歡喜,但麵色不露,她謹慎的道:“要打聽清楚,莫要被人利用了。”


    邵鵬親自出馬,利用原先的人脈很快查清了此事。


    “昭儀,最早是滕王在宴請宗室人時說了這番話。”


    武媚的眼睛驟然多了神彩,“是平安!”


    邵鵬不知她為何這般篤定,“說不定呢!”


    “就是平安!”武媚起身看了一眼皇後寢宮的方向,“那滕王原先乃是宗室的棄子,在外胡作非為自汙,以求自保。後來是平安授他算學,如此才在陛下那裏尋到了事做,否則他早已落魄了……


    此等人膽小,不敢涉足後宮爭鬥,所以他說這番話定然是違心。而唯一能讓他違心的,除去陛下,便是平安!”


    ……


    明靜其實算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在知道百騎不是個好地方後,迅速調整了心態,給自己尋到了樂子。


    大清早她就捧著消息看的津津有味的。


    王忠良進來,見狀讚道:“明中官果然是兢兢業業。”


    明靜剛看到一則消息,說是東市有商人莫名死去,仆役說昨夜看到了霧氣從地底升起,接著鑽進了商人的臥室裏,大清早商人的娘子醒來,發現枕邊人已經沒氣了,麵色鐵青,不禁嚇的尖叫起來。


    果然很精彩啊!


    明靜聞言放下消息,一怔之後,說道:“陛下所令,我自然要盡心盡職。”


    王忠良過來準備拿起消息看看……這隻是個隨手的動作,但明靜卻慌了。


    要是被他看到我剛才是在看八卦……


    兢兢業業的評價馬上就會變成無所事事,閑極無聊。


    我藥丸!


    “王中官!”


    賈平安來了,王忠良剛拿起消息,聞聲放下,然後轉身道:“陛下說……滕王不錯。”


    什麽意思?


    賈平安不解,和王忠良一起出去,低聲道:“我對王中官的敬仰之情猶如渭水……滔滔不絕。”


    這等馬屁自然是無用的。


    賈平安一塊銀子遞過去,有些小心痛。


    王忠良接過銀子,冷笑著還迴來,“咱不吃這一套。”


    嗬嗬!


    賈平安笑道:“我聽聞王中官拒腐蝕不沾,可我想著這俗世滔滔,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竟然還有這等人?我是萬萬不信的,於是便試探一番,果然……”


    王忠良隻覺得心中微爽,進而神清氣爽,就隨口道:“宗室有人為武昭儀說了好話,陛下……很是欣慰。”


    人渣藤立功了?


    賈平安馬上就理清了這事兒的線索。


    人渣藤不知用了什麽手法,讓一些宗室覺得阿姐並非是狐魅子,於是李治覺得不錯,就派王忠良來傳話,讓他趕緊把生意的事兒提上日程來。


    要想證明這個判斷,隻需……


    賈平安笑道:“正好我這裏想著生意之事……”


    王忠良的臉上多了滿足之色,賈平安心中一鬆。


    果然就是這樣。


    人渣藤……不差啊!


    賈平安覺得李元嬰果真手段不錯,但仔細一想也是應當。


    這些年他活的就像是一個小透明,唯恐被帝王猜忌,可就這樣他還活的這般恣意,這便是本事。


    “落霞與孤鶩齊飛……”


    賈平安不禁想到了王勃的滕王閣序。


    那真是名篇中的名篇。


    既然人渣藤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那賈師傅自然會完成自己的承諾。


    他親自盯著雷洪帶人去尋那些走私商人,不過三五日,就匯集了二十餘人。


    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賈平安把李元嬰叫來,帶了些百騎,浩浩蕩蕩的去了長安食堂。


    此刻是上午,早飯後,長安食堂空蕩蕩的,賈平安帶著人進來,紀成南問道:“晚些可要關門?”


    賈平安點頭,“晚些等人來了,一一驗證身份,一刻鍾後關門。”


    紀成南問道:“若是有晚到的……”


    賈平安淡淡的道:“晚到……那就是輕視我,無需來。”


    霸氣!


    紀成南心中暗讚。


    大堂裏已經擺好了案幾和席子,賈平安坐在正對大門的方向,邊上是李元嬰,外加一個王忠良監督旁觀。


    剛坐好,就有人來了。


    “見過武陽伯。”


    “見過滕王殿下。”


    這些人都是先給賈平安行禮,可見李元嬰活的真是個小透明。


    王忠良今日奉命而來,任務就是監督。


    “在下黃義,見過武陽伯。”


    黃義看人是定定的一瞬,好似要把你牢牢地記在腦海裏,隨後才微微一笑,讓人脊背發寒。


    雷洪低聲介紹,“此人走私酒水。”


    “在下丁尚,見過武陽伯。”


    丁尚看著富家翁的模樣,笑眯眯的。


    “此人走私奢侈品。”


    “在下楊煥,見過武陽伯。”


    楊煥看著分外的老實憨厚,行禮時都顯得有些笨拙。


    雷洪的眼中多了凝重之色,“武陽伯,此人走私奴隸,新羅人把他視為大仇。”


    這等奴隸販子下手狠辣,可楊煥卻看著老實憨厚……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新羅婢以乖巧聽話著稱,不知從何時起,擁有新羅婢就成了權貴們的標配,家中沒有新羅婢,你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唿。


    一個個走私商人進來,一刻鍾後,有人來稟報,“武陽伯,少了餘進。”


    雷洪介紹道:“那餘進乃是走私金銀的。”


    金銀作為貴金屬,基本上不參與市場流通,但卻深受權貴們的喜愛,作為壓箱底的好東西,怎肯放任外流?於是走私就應運而生。


    餘進便是從外藩走私金銀迴來,那些大唐權貴喜歡這些,於是他就成了座上客,很是得意。


    賈平安頷首,紀成南說道:“關門!”


    大門緩緩關上,室內昏暗了些。


    眾人有些不安。


    王忠良跪坐在邊上,身後有兩個內侍,其中一人低聲道:“王中官,這些都是狠人,武陽伯說是不要本錢就能讓他們低頭……咱看不能吧。”


    另一人也說道:“這些人的背後都有靠山,真要一起翻臉,武陽伯也無可奈何。”


    咱也擔心這個啊!可賈平安信誓旦旦的……拭目以待吧,王忠良微微點頭,“咱知道了。”


    賈平安說道:“做生意要的是什麽?掙錢!掙許多錢!”


    為了利潤,這些商人敢冒著殺頭的風險,所以你和他們說什麽國家大義隻是扯淡,唯有利益才能讓他們動心。


    二十餘人神色各異,但有個共同點,那就是輕蔑。


    “大唐周邊諸國都是你等的生意場,大唐的貨物就是硬通貨,特別是奢侈品,以及酒水等物。”


    “可做這些生意的風險大不大?”


    商人們的神色微微嚴肅了些,但卻無人說話。


    有內侍低聲道:“王中官,僵局了。”


    議事最怕的就是這等僵局,一旦形成這等局麵,再想緩和很難。


    王忠良心中焦急,但此刻他還不能表露身份,否則事兒就砸了。


    賈平安,你還在等什麽?


    就在此刻,有人歎息一聲,卻是黃義。


    黃義歎道:“此事……我做的是酒水生意,大唐的酒水在草原上便是寶貝,至於遼東就更不用說了,那些高麗商人對大唐的酒水是有多少要多少,可這一路關卡處處,若是被查了,輕則沒收貨物,重則被抓捕。”


    他看了那些不以為意的同行一眼,“大家都有靠山,所以不以為然,可長走水邊終歸會踩到水。若是哪一日遇到了強項的官吏,難道咱們還能殺了他不成?”


    這話說的沒錯。


    有人接著說道:“可這與今日之事有何關係?”


    該我上了!


    賈平安說道:“若是有人能為你等遮掩呢?”


    李元嬰這個小透明無人認識,但賈平安是百騎大統領,若是百騎出手庇護……


    黃義興奮的道:“可是百騎嗎?百騎有去域外打探消息之責,若是咱們能掛靠,那誰能檢查咱們的貨物?”


    眾人都興奮了起來。


    “若是如此,武陽伯想要什麽?”


    是啊!這世間從未有無緣無故的好處,賈平安想要什麽?


    眾人冷靜了下來。


    賈平安等的就是這一下,他先默然,晾一下這些自我感覺良好的走私販子,然後緩緩說道:“你等的生意最怕的是關卡,其次便是安全。若是遇到地方軍隊一口吞了你等的貨怎麽辦?”


    這事兒不是沒發生過,地方折衝府假借操練之名,突襲了走私商人的貨場,人贓俱獲……你要說哥有後台,不好意思,軍方係統不認賬。


    除非你能把程知節這等老家夥拉進來,否則軍方吃了就吃了。


    那些商人都沉默了,眼中卻多了期冀。


    賈平安說了這些,那麽必然是有解決之道。


    若是代價不大,那他們甘之如醴。


    “另外,我聽聞你等同行之間經常互相拆台,你賣五百錢,我便賣四百八十錢,在外藩人那裏相互降價,看似搶了生意,可損害的卻是市場!這價錢好降卻難升起來!”


    咦!


    楊煥驚訝的道:“武陽伯竟然也懂這些?此事卻是。我這邊渡海去了新羅,本來收一個新羅婢沒多少錢,那些人家都巴不得自家的女兒能來大唐享福。可同行卻把價錢提了起來……為此還廝殺過數次。”


    他說的簡單,眾人卻嗅到了血腥味。


    沒有形成統一的市場標準,各自為戰,自然會發生這等事。


    賈平安覺得這群人的手段真是不堪入目,低劣的讓人唏噓。


    我是來拯救你們的。


    他讓自己代入了些情緒,誠懇的道:“想解決這些問題嗎?”


    當然!


    二十餘人的眼睛都亮了。


    但凡賈平安能解決了這些問題,讓他們叫耶耶都行。


    賈平安微微一笑,氣氛馬上就便和煦了起來。


    邊上的李元嬰暗讚道:這些走私商人都是窮兇極惡之人,先生卻顯得遊刃有餘。


    “諸位!”


    賈平安說道:“關於庇護之事,你等隻管放心,可我有一言。”


    開始談條件了!


    眾人端坐好。


    賈平安說道:“資敵的貨物不能走私。”


    這是條件。


    有人問道:“何為資敵的貨物?”


    “譬如說書籍。”賈平安很認真的道:“書籍、工匠、對外藩有幫助的貨物……這些東西,以後但凡被查獲,商人斬殺,夥計全家流放,背後的靠山全家拿下!”


    殺氣頓時充盈在大堂裏。


    有人冷笑,“這話好大的口氣,怕是不能吧?”


    早知道有人會嗶嗶,那就讓你們看看什麽叫做能!


    賈平安指著王忠良說道:“這位乃是賈某在宮中的好友,今日請他來喝酒,聽聞有諸位賢達在此,他便想來結識一番。”


    說話那人馬上就縮了脖頸。


    這些商人哪裏認得王忠良?一個百騎淡淡的道:“這位是王忠良王中官。”


    草泥馬!


    賈平安,你陰人呢!


    說話那人馬上起身請罪。


    但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皇帝身邊的內侍都來了,這說明這盤棋很大啊!


    有了皇帝的支持,這走私生意還擔心做不大?


    賈平安果然拿咱來壓人……王忠良冷哼一聲,以示不滿。


    賈平安壓壓手,微笑道:“既然你等不販賣危害大唐的貨物,那這算什麽走私?這便是正當生意!”


    臥槽!


    李元嬰覺得自己有些無恥,但和先生比起來,他隻是小巫見大巫。


    大唐和敵國是有貿易禁令的,你說不是走私就不是了?


    先生難怪是先生,就憑著這無恥本王就比不上。


    那些商人們麵色都漲紅了。


    什麽老鬼,什麽窮兇極惡,在此刻他們都變成了賈師傅的擁躉。


    果然,這些人都是有錢就是爹的貨色……賈平安繼續說道:“可這一切得有人為你等張羅,在此我隆重介紹一位……諸位,這位便是滕王殿下。”


    李元嬰微微頷首,很是矜持。


    這是賈師傅的安排,讓他要保持逼格,別一開口就露餡了。


    “滕王……沒用的那個?”


    李元嬰再矜持,也經不住這等質疑啊!


    他有些怒。


    賈平安看著那人,冷冷的道:“滕王能保證你等的貨物暢通無阻,能保證邊疆的大唐軍隊不會黑吃黑,能組織你等統一價格售賣,你等覺著不妥?”


    說話那人一拍腦門,“我錯了。”


    “蠢貨!”賈平安毫不猶豫的開罵,“不懂就別裝懂,再囉嗦就出去!”


    那人拱手,然後坐下。


    此刻誰願意出去?


    瘋子才出去!


    所有人的眼中都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們知曉,今日在場的人都走運了,此後他們的身後不再是那些靠山,而是最大的靠山。


    滕王算個屁!


    賈平安執掌的百騎還行,但王忠良都在現場,顯然,是皇帝缺錢了。而滕王李元嬰隻是皇帝的代表罷了。


    皇帝是不可能行商賈之事,但人渣藤卻無所謂,反正他的名聲已經夠臭了,再臭一些正好做臭豆腐。


    李元嬰這才知曉自己要幹的事兒。


    為皇帝背鍋,做皇帝的代表。


    被發現後,他會成為眾人口中的人渣,但……人渣就人渣吧,隻要本王活得滋潤。


    想到這裏,他不禁對先生投以感激的一瞥。


    還是先生了解本王的性子,知曉本王不在意名聲。


    賈平安淡淡的道:“但為你等疏通關卡很難,滕王還得去尋關係,還得去求人,這些……哪一樣不花錢?”


    那話兒來了。


    眾人屏聲靜氣。


    賈平安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成?”走私奢侈品的丁尚嘶聲道:“太多了。”


    賈平安冷笑道:“多?你等以往為了打通關卡花了多少錢?三成都不止吧?”


    眾人一想也是,但誰嫌錢少?於是紛紛出言辯駁。


    一時間現場群魔亂舞。


    一個內侍低聲道:“王中官,不是說好的一成嗎?”


    先前在宮中時,賈平安給皇帝的承諾是能拿到一成的貨值。


    不要什麽利潤,就是貨值。統一售價後,算賬很是方便。


    李治當時頗為意動,覺得這是一注大財。


    可賈平安竟然喊三成。


    王忠良也覺得賈平安太狠了些。


    可他們哪裏知曉營銷的手段?


    一陣爭執後,賈平安冷著臉,眾人這才訕訕的坐下。


    賈平安屈指叩擊著案幾,用那種‘我說了算’的口氣說道:“你等出生入死的也不容易,滕王殿下,可否少一些?”


    本王哪裏知道……李元嬰覺得自己就是個傀儡,就點點頭。


    先生,你做主就好。


    賈平安歎道:“看看滕王……這等通情達理,你等可羞愧?如此,二成五!”


    呯!


    黃義一拍案幾,起身道:“好,滕王豁達,我答應了。”


    走私生意的利潤豐厚的能讓人瘋狂,二成五的貨值後,他們依舊能賺的盆滿缽滿。而且此後他們無需擔心什麽關卡,更無需擔心沒有靠山被人整治……


    眾人轟然應諾。


    “好!這買賣我做了!”


    “隻要貨物暢通無阻,老夫的子子孫孫都跟著滕王一起做!”


    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但滕王顯然活不了那麽多年。


    不過……


    賈平安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若是滕王這一係世代都為皇帝幹這個活呢?


    李元嬰的聲音悄然傳來,“本王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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