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覺得賈平安就是個瘋子。


    但任務還是要完成的。


    他盡力把淤塞的那一段畫的美一些,這是賈平安的要求。


    “要讓人一看就想住在邊上。”


    可還有設計。


    他打開賈平安親手繪的設計圖,看著慘不忍睹的圖畫,不禁呻吟一聲。


    “這是樹?”


    隨意的一豎就代表了樹木。


    真的是不堪入目啊!


    但邊上卻有備注:一豎代表樹木,點狀代表草……


    這個法子真心不錯。


    水流悠悠,碧草青青,垂柳依依……


    木製的長椅、木桌……


    鵝卵石堆積的小徑。


    水邊的椅子……


    “殿下,該歇息了。”


    老管家貪汙被拿下,如今在鄉下種地,據聞每天都在嚎哭,說是悔不當初。


    新任官家蔡卡進來,憂心忡忡的看著李元嬰,“殿下,迴封地吧。”


    對於李元嬰而言,長安太危險了些。


    “出去!”


    李元嬰擺擺手。


    當天明時,他看看自己的畫作,伸個懶腰,滿足的道:“本王果然是個天才。”


    他去百騎把畫交給了賈平安。


    “再畫一幅,隨後請了畫師來臨摹……”賈平安想了想:“十份!”


    “你瘋了!”李元嬰覺得自己遇到了個瘋子。


    “有問題?”賈平安微笑問道。


    哥很好說話的,你有意見就提。


    李元嬰看看他,嘟囔道:“沒問題,不過你要來作甚?”


    “收藏。”賈平安很認真的道:“好生畫。”


    “收藏?”李元嬰不禁有些歡喜。


    賈平安隨後進宮。


    “陛下,臣聽聞宮中也頗為艱難,臣……感同身受。”


    李治冷冷的看著他,“你如何感同身受?”


    呃!


    賈平安想擠出一個難受的表情,但……


    估摸著會比笑還難看。


    罷了。


    咱們還是直接進入正題吧。


    “陛下,臣絞盡腦汁在想如何讓宮中能掙錢……”


    賈平安看了李治一眼,見他木然,就知曉這個忽悠成不了。


    但……


    “陛下,臣覺著清明渠有問題。”


    你終於提及了正事……是想請罪還是想哄騙朕?


    李治冷笑道:“說。”


    “陛下。”賈平安拿出了畫卷,衝著王忠良說道:“來兩個人。”


    你這是在衝著咱說話?


    王忠良想視而不見,但李治沒表態。


    兩個內侍拉開了畫卷。


    萬裏江山呐!


    賈平安差點就說錯了台詞,幹咳一聲後,修正了一下。


    “陛下請看。”


    “這是……”李治看了看,“這是清明渠?”


    “陛下英明。”賈平安說著沒有營養的話,“陛下看看這條溝渠,原先這裏也是鳥語花香的地方,可自從多了權貴之後,這裏就漸漸淤塞,臭不可聞,別說是鳥,連老鼠都不肯來。”


    可老鼠最喜歡這等臭烘烘的地方!


    李治笑了笑,這等情緒化的表述他很喜歡,因為能看到臣子的立場。


    “陛下,這等地方……陛下覺著宅子的價錢如何?”


    “低。”聽去查探的內侍說,那地方臭不可聞,天知道在那些淤積之下有什麽鬼東西,有人說興許有無數屍骸。


    想想就覺得那地方沒法住了。


    “陛下英明。”


    李治皺眉,若非是發現賈平安很熱情,他就要懷疑這個掃把星頌聖是套路和忽悠。


    “陛下,臣在想,若是把這裏改造一番,陛下請看。”


    賈平安指著畫卷說道:“疏通了清明渠,在邊上種植花草樹木,處處鳥語花香。陛下請看,這裏隔一段就有長椅和木桌,清晨在此漫步,興致之處,便坐下,隨從煮茶,友人對弈……何等的愜意?”


    “陛下看看這裏,曲徑通幽處,處處皆有小驚喜。”


    “每日在此漫步半個時辰,俗話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可每日在臭烘烘的溝渠邊上,誰有興致出來散步?”


    “過日子是一種態度,行走在鳥語花香之間,行走在綠草茵茵的小徑之上,目光所及皆是翠綠。水波粼粼,婦人在搗衣,三三兩兩。孩童在邊上玩水,家人在喝罵喚歸。吸一口氣,滿是生機,還帶著水汽。陛下,俗世紛擾,人皆有進山休憩之心。可山在何處?山在心間。在此等地方便是山。此刻該吟一首詩……臣有了。”


    賈平安踱步。


    李治已經被他描述的環境給打動了。


    但……作詩,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賈平安作詩,心中頗為期待。


    傳聞賈平安作詩需八步,為何?


    有人揣摩,此人其實六步就能成詩,但為了尊重前輩,也就是那位傳聞中七步成詩的曹子建,這才多走一步。


    果然,八步之後,賈平安吟誦道:“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有趣!


    這等清新的詩久違了。


    李治不禁微微頷首。


    作為帝王,他整日在宮中操勞政事,心中也渴望能自由自在的出去轉悠。


    但身不由己啊!


    所以他也曾幻想那等愜意的田園生活,也曾幻想過自己不做皇帝,在山水間徜徉的日子,但……


    身不由己啊!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好詩!


    李治深吸一口氣,仿佛嗅到了稻花香,仿佛聽到蛙聲就在耳畔,他甚至想此刻就打個盹。


    “可還有?”


    人總是貪心的,聽到讓自己愜意的詩後,李治就想著能否還有。


    但旋即他就笑了起來,“這等名篇,難為你能做出來。朕卻還奢望第二首,可見貪婪。罷了。”


    王忠良雖然不懂詩,但依舊聽得很嗨皮。


    賈平安想了想,“臣……又有了。”


    詩是大蒜嗎?隨口就來。王忠良:“……”


    李治……


    這是強撐的吧,名篇來一首就不得了了,兩首,那第二首定然普通平庸。


    想到這裏,他微微一笑。


    少年人臉皮薄,就別揭穿了。


    賈平安走了五步,止步。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名篇!


    這絕對是名篇!


    李治驚訝的看著賈平安。


    這個少年竟然能連續作出兩首名篇來,一首比一首更讓人擊節叫好。


    這人的才華是噴湧出來的嗎?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李治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了一個畫麵:一場雨之後,山中寒冷,就像是深秋一般。明月透過鬆樹的枝葉映照在山間。清泉在山石上流淌……


    他覺得渾身放鬆,登基以來的壓力和緊張都漸漸消散。


    好的詩詞就有這等神奇的功效,能讓人身臨詩詞裏描述的情景。


    良久,他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一看,氣壞了!


    賈平安正在打盹,身體一前一後的,眼瞅著要摔了,偏生又站穩了。


    “咳咳!”


    “陛下!”賈平安睜開眼睛,“臣這幾日夜夜冥思苦想,想到了個主意。”


    “且說來朕聽。”李治覺得渾身放鬆,連腦子裏都是空蕩蕩的,就像是發呆的感覺。


    “臣在想,若是畫裏的成為現實,那該多好?”


    李治點頭,“是啊!朕也想……咦!”


    他看著賈平安,“你想做什麽?”


    房地產啊大佬。


    賈平安認真的道:“陛下,若是買幾套宅子如何?”


    李治的腦海裏電光火石般的閃過一個念頭:被騙了。


    但這不是騙,而是主動給他送好處。


    他看著賈平安,良久擺擺手,“去吧。”


    皇帝竟然不參與?


    賈平安覺得無所謂,但需要配合一下,“陛下,臣覺著一個月就能清淤完畢,若是不能……”


    這少年要忽悠人了。


    但他會如何忽悠?


    李治點頭,“朕知道了。”


    等他走後,李治去了後宮。


    他先去了蕭淑妃那裏。


    “陛下!”


    蕭淑妃驚喜萬分,隨即就是訴苦,把武媚和王皇後說的十惡不赦。


    李治心中膩歪,尋個借口去了王皇後那裏。


    “陛下,那武媚……”


    王皇後依舊如故。


    李治尋個借口溜了。


    朕好像作繭自縛了啊!


    他最後去了武媚那裏。


    “陛下怎地來了?”武媚看著很驚喜。


    坐下後,武媚親自張羅煮茶,然後坐下,隻是笑著說些閑事。


    李治喝了一口茶,覺得很舒坦,“先前賈平安連續作了兩首詩,皆是名篇。”


    那個小老弟有才,這個武媚知道,但連續兩首名篇顯然是太猛了。


    武媚都為之震驚。


    阿弟這般有才,什麽樣的小娘子才有資格做他的娘子?


    “你在想什麽?”李治見她呆滯,就隨口問道。


    武媚下意識的道:“他這般有才,哪家的小娘子才配得上他?臣妾有些發愁。”


    李治不禁大笑。


    “他不隻是有才,先前還出了個主意……罷了,此事不說。”


    李治很糾結。


    他讓賈平安去解決清明渠淤塞的事兒,這是懲罰。他正在看戲,覺得真有趣。可一轉眼賈平安就尋到了辦法。


    朕……有些憋屈難受啊!


    隨後宮中傳來消息。


    周醒歡喜的道:“王尚書,陛下震怒,說是一個月為期,若是那掃把星不能把清明渠清理好了,嚴懲。”


    王琦歡喜,“好機會!”


    柴令武也得了消息,他摟著一個女樂師大笑道:“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巴陵咬牙切齒的道:“此次定然要讓他再也無法翻身!”


    可要怎麽做?


    ……


    賈平安去尋了李積。


    “英國公,掙錢的事兒可想做做?”


    隨後就是梁建方、蘇定方、崔氏……


    朋友圈發動了。


    但要怎麽做?


    “清淤!”


    賈平安出錢雇傭了大批民夫來清淤。


    “嘿喲!”


    “嘿喲!”


    淤泥不斷被弄上來,臭氣熏天。


    邊上的都是豪宅,此刻天氣熱了,淤泥的味道濃鬱……


    “這日子還過不過了?特娘的,就像是住在茅廁裏,這沒法過了!”


    一個權貴衝出了宅子,罵道:“要清理多久?”


    工頭說道:“一月為期,不過淤泥要散去臭氣,估摸著得等秋天。”


    臥槽!


    這日子沒發過了。


    權貴怒了,“這宅子還如何住人?”


    “某覺著挺不錯的。”賈平安很是雲淡風輕。


    “停下來!”權貴在威脅。


    “這是陛下之令。”


    “可陛下也不能讓某一家子住茅廁!”


    權貴火了,“要麽你把宅子買了,要麽就別想動!”


    他一揮手,數十豪奴腆著肚子出來了。


    邊上的宅子的主人都出來了。


    “大快人心呐!”


    “這地方早就不能住了,每逢夏季蚊蟲多不勝數,夜裏都沒法睡了。”


    “某想賣了宅子,可沒人買,都說太臭,蚊蟲太多。”


    眾人在看熱鬧。


    那邊在對峙,賈平安明顯的萎了。


    “買!”


    他咬牙切齒的道:“多少錢,某買了。”


    我去!


    真買?


    那些房主都動心了。


    這地方堪稱是臭不可聞,但凡有別業的都搬走了。剩下的在咆哮,可毛用沒有。


    “某也不坑你。”權貴很光棍的道:“這裏的宅子如今不值錢,多少就是多少。”


    雙方開始商議。


    賈平安也很耿直的道:“最低價,否則某寧可去西南。”


    雙方交割,權貴一家子歡天喜地的搬走了。


    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第二家很快出現,依舊是鬧騰阻攔施工。


    “買!”


    賈平安掙錢了,這大夥兒都知道,長安食堂就像是聚寶盆,每月能掙到的錢讓人眼紅。


    但他能買幾套?


    王琦得了消息,召集了人議事。


    “那邊住人容易生病。”


    王琦冷笑道:“什麽蚊蟲,什麽臭味,隻要把河渠清理幹淨了,保證屁事沒有。可那裏邪氣,經常有人犯病,所以好些人家都搬走了,誰買那宅子誰後悔。”


    周醒笑道:“那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如何讓那些人鬧起來,若是賈平安買宅子,他沒那麽多錢。可他不買,那些人會阻撓清淤,他坐蠟了。”


    王琦心中歡喜,覺得周醒也難得的眉清目秀。


    “如此,記得咱們的人住在那的也不少,叫他們發動起來。”王琦一拍案幾,“某要看到那掃把星絕望的模樣!”


    陳二娘走了出去,覺得有些茫然。


    柴令武那邊也在發動。


    “但凡認識的都去鼓噪起來。”他笑吟吟的道:“大張旗鼓的去做。”


    王悅榮覺得有些憋悶。


    那個少年邪氣滿滿的模樣又在腦海裏出現了。


    她下意識的道:“郎君,就怕引人注目。”


    柴令武擺擺手,“你去煮茶來。”


    這是要讓她迴避。


    等王悅榮走後,柴令武肅然道:“那事已經開始了,信使已經出發……”


    巴陵有些鬱鬱,“可若是此次大張旗鼓,怕是會驚動了皇帝和那些人。”


    “就是要驚動他們。”柴令武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猙獰,“如此他們都盯著此事,自然會鬆懈,正好方便了咱們。”


    巴陵歡喜的道:“這麽說來,那掃把星還是咱們的福星?”


    “正是。”柴令武也頗為歡喜,“這是個機會,一旦鬧騰起來,高陽會入局。你那個妹妹對掃把星頗為看重,若是賈平安被趕到那些瘴癘之地去,她定然會發狂,這更是咱們的好處。還有李積他們也會動起來,如此……朝堂就有些亂了,誰還會管咱們?”


    巴陵靠在他的肩頭,放鬆的道:“郎君果真睿智。”


    柴令武定定的看著前方的一幅字,“阿耶和阿娘何等的英雄?沒有阿娘當年的廝殺籌謀,大唐……哪來的大唐?”


    巴陵歎道:“是啊!”


    平陽公主堪稱是李唐立國的大功臣,前期若是沒有她,大唐能否立國都是個問題。


    而柴紹更是名將,為大唐江山立下了赫赫戰功。


    “可你看看阿耶和阿娘得了什麽?”柴令武咬牙切齒的道:“看看長孫無忌,他的功勞連阿耶阿娘的手指頭都比不過,可卻權傾朝野。都是親戚,為何厚此薄彼?”


    巴陵靠在他的肩頭,默然不說話。


    ……


    “這地方沒法住了,你若是不買房,咱們也不動手,隻是這事兒誰敢幹?”


    一群權貴聚集在一起的能量不小,至少工頭和那些民夫都怕了。


    大夥兒把工具一丟……


    “都別幹了,這是貴人們的事,和咱們沒關係。”


    一個男子在民夫中串聯,晚些迴去尋到了杜賀。


    “給,這是報酬,記著晚些還得鼓動他們努力幹活。”


    “是。”


    那邊的賈平安看似坐蠟了。


    “某沒那麽多錢!”


    “這和咱們有何關係?要不等冬日再動工吧,冬日動工不怎麽臭。”


    這個建議合情合理,可大夥兒都知曉皇帝隻給了賈平安一個月的時間,別說是冬日,等到盛夏都不行。


    賈平安咬牙切齒的迴去。


    有心人發現他去了梁建方家,接著是李家……


    隨後馬車拉著一車車的錢財來了。


    “賈平安要瘋了。”


    長安城裏在瘋傳著掃把星瘋了的消息。


    他瘋狂的到處借錢買下了那個地段的宅子,堪稱是負債累累。


    有人說這是掃把星的命運,該他倒黴了。


    也有人說這是有人整他,皇帝還是幫兇。


    高陽來的很是氣勢磅礴。


    “還差多少?”高陽握著小皮鞭,就像女王般的傲嬌。


    “很多。”賈平安就像吃軟飯的,有些沮喪。


    “我出了。”


    高陽如今財大氣粗,一出手就讓人眼紅。


    買!買!買!


    賈平安臉色陰沉。


    王琦在大笑,做針線越發的少了。


    柴令武在籌備大事,閑暇關注了一番,就摟著幾個樂師作樂。


    直至第一股清澈的渠水流淌過去……


    這時才將過了半個月。


    而後邊上有人施工,在水渠邊移栽花草樹木,修建小景點,弄些桌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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