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在絳霄樓前徘徊複徘徊,到底進還是不進呢?剛才她到天香閣取茶時路經花園巧遇正在亭中獨自下棋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好和藹地拜托她辦一件事,自己糊裏糊塗地就應下了,畢竟她是下人,主人家不管如何吩咐都是要照做的,何況大少奶奶還用了那麽客氣的語氣!

    可是──小紅的臉上飛起一朵紅雲,大少爺在絳霄樓裏幾乎整日不出,能見到他自然很好,但現在進去真的是明智之舉嗎?這事雖然與夫人有關,可畢竟她是夫人的貼身侍女,隻要不是夫人的親口吩咐,都與她是不太相關的,也不是一定要照做的。還有,大少奶奶身邊有那麽多伶俐的丫頭,為什麽單單千辭萬懇地指派她呢?大少奶奶剛才怎麽說的?

    “前日娘向我討些繡花的樣子,我一時半刻竟忘了放在哪裏了,聽說絳霄樓裏各色書籍齊全,你去借一本順道直接送到蘭苑,好嗎?”難道是因為順道?她進府這麽長時間也沒見夫人動過一針一線,原來夫人也是會繡花的。

    “外麵是誰?”

    自樓的深處傳出一聲冷冷的低喝,驚得小紅身子驀地一涼,聲音也結結巴巴起來:“我、小、小紅,夫人、夫人房裏的。”

    裏麵的人似思忖了下,聲音仍是那樣冰冷:“夫人有什麽事嗎?”

    “呃,”小紅雙腿直顫,腦子有片刻的空白,差點忘了自己所為何來,呃了半天才想起,忙道:“夫人,夫人想借一本繡花的樣書。”

    “繡花?”桑律呂微挑高眉,無聲地出現。一向好動半刻也閑不住的娘什麽時候對女紅有了興趣?他無聲無息驀然地出現更加驚得小紅三魂去了七魄,忍不住低垂頭躲避他迫人的視線,眼睛不自覺地在地上搜尋到黑影時才悄悄地唿了一口氣。

    桑律呂直直地盯視著麵前頭的丫頭,確實在娘房裏見過,叫小紅是嗎?他臉上無甚表情,“到底是誰讓你來的?”

    小紅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麵前,聲音幾乎抖不成句:“是、是、夫、夫人、要的,剛、剛剛,大、大少奶奶,才、才吩咐過的。”她幹咽著口水極其艱難地才說完這一句。

    桑律呂聽得有些心煩,“大少奶奶?”鳳眸裏微不可見地聚積一縷怒氣,清靜日子過膩了嗎?

    “是、是大、大少奶奶。”小紅頭垂得更低。

    “是嗎?”桑律呂聲音裏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她想要就讓她自己來拿。”說完,一拂袖轉身複入樓裏。

    小紅心裏一鬆,頓覺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

    玲瓏獨自一人立在絳霄樓前,支手遮陽抬頭眯眼打量,品鑒門楣上高懸的匾額,絳霄樓三字狂草,龍飛鳳舞、氣勢磅礴、力透紙背,巍巍然有獨睨群倫、孤高出塵之態。桑家二絕今日已見其一,確實不同凡響,想來那另一絕定也不差。寫此字的人必也是孤傲不群之輩,與那個小人的臭德性如出一轍。她也愛草書,卻極不喜狂草得太過狂放,而更欣賞如行雲流水般一瀉千裏的行草。

    唇角勾起一抹輕笑,也不敲門,抬蓮足款步走入樓中。意外地,未在一樓正廳裏見到要見的人。玲瓏並不著急,在廳中閑步欣賞四圍滿壁的訓誡。傳言果然不虛,桑家一門還真是愛書如命,不知若一把火燒了這絳霄樓,那個小人的臉上會出現怎樣的表情?難掩心中竊樂,玲瓏低笑出聲。

    “真不知我桑家書戒有那裏可笑?”一道不甚愉悅的聲音自身側不遠處涼涼地傳來。玲瓏迴眸輕覷來人,還是死性不改,老愛如鬼魅般嚇人。半年不見,絕代風華更勝從前啊!玲瓏態若欣賞上上下下打量著身前的“麗人”,不管脾性如何,這副好皮囊倒是蠻賞心悅目!

    桑律呂亦迴視打量著她,她衣裙素雅,耳佩明鐺,麵色瑩潤,眸中自信的神采奪心攝魄,看來她的日子過得相當愜意!他心中掠過一絲不悅,“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

    “可笑?怎麽會?”玲瓏笑溢雙唇,明眸閃動,“桑門愛書惜書之舉令人可佩可歎,玲瓏不是不知物的俗人,怎會覺得可笑?”

    “那你所笑為何?”桑律呂眼中不悅之色益深,這個女人總以挑戰他的耐性為樂嗎?

    “我隻是覺得貴門此舉似乎過慎了,書籍不過是廣播知識、傳經講道的觸媒,貴門重之惜之不錯,堪為眾讀書人之表率,但將其束之高樓,萬般阻人賞閱卻大違著書立作之初衷,請恕我直言,貴門不免亦有獨霸之嫌。”玲瓏語聲清脆,嬌顏帶笑。

    “天下真正愛書者少矣,難道要大敞其門,任人隨意糟蹋鳴?”桑律呂語氣中有絲薄怒。這個女人張口閉口都是貴門,壓根兒忘了自己已為桑家婦的事實,把自己撇得還真是幹幹淨淨。

    “要兩全確實不易,”玲瓏低笑,“隻有看看書人的識人之明了。”輕輕巧巧地把皮球原路推迴。

    “哼!”桑律呂不屑輕哼,仍是那個狡繪滑舌的女人。

    返身入座,冷顏道:“你不在自己院中好好待著,來這裏做什麽?”

    “不是有人請我來的嗎?”玲瓏螓首微側,作思索狀。

    桑律呂不屑與她徒費口舌,幹脆開門見山地說:“你到底想做什麽,說吧!”

    玲瓏一挑眉,這麽幾句耐性就用光了,也不指望他會邀請,自在地挑個位子坐下,離他有些距離但又不致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過遙遠。桑律呂對她的小心計看在眼裏,心中暗嗤。

    “好吧,”玲瓏輕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眼角餘光瞥到桑律呂眉頭微不可見的一蹙,看來他對這個稱謂還真是十分難以適應。玲瓏笑得更深,“我來是替娘問一句話。”

    這個女人張口閉口不離貴門兩字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這一聲娘倒叫得極親昵自然。桑律呂炯炯瞳眸注視著她,語氣淡薄:“是為了羽翔?”這一句雖是問,語氣卻十分肯定。

    玲瓏毫無一絲意外地點頭,就知道若沒這個大哥的默允,桑羽翔也不敢在外滯留那麽久。

    桑律呂見狀劍眉微挑,提醒玲瓏道:“我記得曾有人特地與我約法三章,彼此事情互不過問,如今是想毀約嗎?”

    桑律呂的話音不高,卻字字擊中玲瓏要害,蒼天可見,她也是萬般不想,可是娘的纏功、磨功一流,自己一時大意出現在錯誤的時間、場合,不被纏到點頭,娘勢難罷休。以這個小人睚眥必報的性格,自己如此自毀前言自也清楚會有什麽後果,但如今既已來到這裏便不容退縮,隻盼能將不利後果斡旋至最小。玲瓏櫻唇微啟:“你誤會了,我並非想毀約,我隻不過是一個帶話之人。願不願講隨你,我隻要將話問到就算完成了娘的囑托。”

    桑律呂薄唇微勾,這是你自己過界怨不得他人,事到臨頭想退迴去,天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長睫微垂,語意甚是漫不經心:“問什麽,說吧!”

    玲瓏心下微嗤,明知故問!但今日不比他時,不想與他明刀明槍的鋒來劍去,隻得壓忍下,順他話意道:“娘想知道羽翔什麽時候迴來?”

    羽翔,叫得還真親熱!在自己名正言順的丈夫麵前如此親密地唿喚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這個女人還真是好不知恥!桑律呂眼中厭惡之色更深,長睫抬起,目光直視玲瓏,“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遠在京師我鞭長莫及。”

    “嗯!”玲瓏點頭笑意盈盈,“那我就如此迴複娘。”起身便往外走,這樣作為雖有落荒而逃的嫌疑,但今日實不可再

    逞莽夫之勇,速速離開為妙。

    “慢!”優雅的聲音自背後傳來,玲瓏不得不止了步,卻不迴頭,“你來桑家也有些時日了,你可知道為什麽絳霄樓雖無人看守卻從沒人敢隨意靠近?”

    玲瓏暗歎,桑家人沒一個是好打發的。但自己這個鬼見愁又怎會輸他!唇角微勾,一抹輕笑浮上,輕巧地旋身仍迴至座上,目光毫不閃避地直直望入桑律呂幽深的瞳眸裏。

    “這個嘛,也曾略聞一二,難道桑大少爺今日忽有閑情,願將原委悉數相告?”表情嬌俏含春,眸光轉盼處星華奪目。你就是那鎮門的石獅子,有你整日守著,哪個還敢進?

    “這麽多年了,你是第一個未經我傳喚而擅自入樓的人。”

    “那我豈不是榮幸之至?”玲瓏仍笑,對桑律呂眼中越聚越多的寒意心中暗自警惕。

    “也許是我對自己做了過高的評估,所立的規矩並未達到預想中的效果,至少就沒能嚇得到你。也許真該再找一個人做立威的典範,以免這絳霄樓成了人人可隨欲往之的浮華之地。”精亮算計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閃而逝。

    “你,很希望別人怕你嗎?”玲瓏直視著他,問題出人意料。

    桑律呂唇微上勾,聲音清淡:“怕與不怕又有什麽區別?我立威嚇人,你與眾人隨喜,目的殊途同歸。”玲瓏眼中掠過詫異,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未曾脫了他的視線。詫異之後即是了然,這是桑家的地盤,他自然是占盡了便宜。心中輕嗤他的小人得意,眉目間卻未稍露分毫,笑得仍是雲淡風輕,“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細想起來咱們還真是有許多共同之處,拋卻不甘願任人擺布,說不定咱們還真能做對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呢!”

    桑律呂亦笑,修長的指輕輕拂掠過眉,“難道現在不是嗎?

    玲瓏斷然搖頭,“當然不是。所謂眷侶者必當是誌同道合之人,咱們誌雖同,道卻不相為謀,你我相見不過幾麵便對彼此心生厭惡,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或可做的,眷侶嘛,”玲瓏笑得輕悅,“今生怕是無緣了。”

    桑律呂薄笑出唇,“世事皆無一定,這麽肯定的話怕是說不得。”

    玲瓏心下微涼,這麽說是什麽意思?眼看著桑律呂優雅的起身,如豹攫視獵物般一步一步緩緩踱向自己。玲瓏手指深深按入椅身扶手,心頭閃爍危險的信號。桑律呂至她身前微彎下身,食指輕抬玲瓏潤澤光滑的下巴,拇指放肆地在她麵頰摩挲。看著玲瓏身雖緊繃,但容色並不露

    絲毫怯意,反若置身事外般的神情,心中不由暗讚,眼中趣味的光芒更深,時而嬌弱,時而狡獪滑舌,時而又端莊淑雅,目光中總是流露自信篤定的神采,似乎萬事皆在掌握,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也難保你不會愛上我!”優雅魔魅的字眼一字一字地從薄唇輕吐。

    “哦,”玲瓏笑得譏諷,“為什麽不是你會愛上我?”

    “也許!”自他唇而出的清淡的兩個字令玲瓏心“咯登”一下,桑律呂又露出邪氣的笑容,和他的二弟桑羽翔有十足十的相像,其中的誌得意滿更令人恨不得拿錘敲碎他的虛偽。桑律呂愉悅低笑,“誰知道呢?”手指放鬆對她的鉗製,語氣肯定自信滿溢,“不過你一定會愛上我!”

    玲瓏深吸一口氣,壓伏下心中隱生的怒火,輕嗤道:“就憑你?”

    桑律呂直起身,笑容裏有一絲狡獪,微一聳眉,神態輕鬆地反問道:“難道我還不能入得了桂六小姐的法眼?”他側麵對廳門而立,絲絲日光鋪灑滿身,渾身猶如鍍了一層金輪,一如神?般俊美凜不可欺,而此時他優雅薄笑,又平添了幾分平時誰也見不著的可親。

    玲瓏轉顏而笑,“桑大公子過謙了,若玲瓏敢說您的這副皮相不好,恐怕要為天下人共唾。玲瓏一介平凡弱女並不敢冒這天下之大不韙。”

    桑律呂身子微微一躬,道:“如此說來,桂六小姐對在下的這副皮囊還算滿意?”

    玲瓏輕笑著起身繞過他至廳門,迴首道:“這可是對我擅入絳霄樓的懲處?”

    桑律呂轉身望向她,神態瀟灑不羈,“桂六小姐聰慧,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桑某佩服,對你自不能用對尋常人的法子。而且桑某深信,這個遊戲一定會很有趣。”

    “有趣?”杏眸裏微光一閃,玲瓏巧笑,“我愛上你後你會怎麽做?把我的感情置於地下狠狠踐踏?”

    桑律呂唇角揚起極好看的弧度,語含深意地道:“也或許是我先愛上了你,任你置於汙地任意踐踏也說不定!怎麽,是怕自己會輸,還是你已經愛上了我?女人,大多都是口是心非之人。”語含一絲挑釁。

    激將嗎?玲瓏心中深為不齒,自己為人雖多用手段,卻從不以玩弄人感情為樂,果然是個卑鄙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杏眸微眯,心下思量,這個男人善於主導一切,且深深陶醉其中,就算自己閃避,他照樣能將手段施展了開來,而一味閃避也從不是她桂玲瓏的作風,不如迎頭而上,看到底鹿死

    誰手?輕笑聲起,玲瓏戲謔道:“好啊,那就試試無妨!”

    桑律呂露出一種早已料知她會如此迴答的笑,看得玲瓏心下生惱,正欲開口譏嘲他幾句,忽聽得外麵遠遠地傳來急促的馬蹄踏地聲,直衝絳霄樓而來。平日絳霄樓百步之內無人敢大聲喧噪,而此人竟敢馳馬騁近,若非是出了什麽大事?眼角餘光瞥見桑律呂不知何時已來到廳門口,與她並肩而立,狹長的鳳眸注視著從遠而近的煙塵。程敬業?什麽事能令他親自從京師千裏而來在總局裏禦馬馳騁?莫非──

    心閃念間,馬已馳至樓前,一個藍衣大漢滿麵風塵,臉不知幾日未洗,虯髯的胡子已成一縷縷的。正是威武鏢局京師分座的二把手程敬業。不待馬匹停穩,他自馬上一躍而下,魁梧的身子蹬蹬蹬上前幾步,一撲而跪,顫聲道:“大當家,二當家他,他出事了!”

    “什麽?”玲瓏隻覺眼前一道白影一掠而過,似乎桑律呂僅是頓了一下足便已閃至來人身側,一把抓住他粗如小樹的臂膀,厲聲道,“再說一遍!”

    桑律呂的高拔修長與程敬業的粗壯魁梧在視覺上形成鮮明對比,程敬業咬牙忍下臂上傳來的陣陣疼痛,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平日裏都說兩位當家兄弟不和,現在親眼所見,就知道傳言都是謬誤,人家兄弟感情深得很!心中所想隻是電光火石,聽得他的吩咐,忙凜聲迴稟:“二當家一個半月前在黑石口遭了賊人的暗算,初時還不怎樣,大家都不以為意,當天二當家還和兄弟們徹夜喝酒談天,誰知一點兒外傷竟然經月未愈,剛開始隻是傷口周圍有丁點兒麻癢斑紅,如今瘡麵越來越大,大夥兒才驚覺是中了毒,遍尋京城名醫,竟無人識得,大哥惟恐有了什麽閃失,特命屬下星夜兼程來報。”

    “既然怕,為什麽還敢現在才來報?”桑律呂眼中駭人的寒光暴漲,嚇得程敬業不敢直視,視線微偏道:“是二當家的怕煩擾了您,所以……”

    “所以就等到快不行了,你們才來迴稟?”桑律呂凜冽的聲音如冰凍三尺。

    程敬業不敢迴話,實情確是如此,他來時二當家已去了半條命,自己雖然日夜不敢稍息,但一來一迴路程漫漫,怕是,唉──

    桑律呂一把甩開他,稍定心神,衝緊跟程敬業馬匹而來累得氣喘籲籲的德旺伯吩咐道:“備兩匹快馬,我要出門。”

    “啊。”德旺伯愣了下,他跑得慢來得晚,並未聽見二人對談,一時有些怔忡,但馬上反應過來,轉頭急急吩咐下去。

    下人

    們不知出了什麽事,心慌慌亂亂的,手腳也有些不聽使喚,德旺伯拖著老而彌健的身子跑來跑去的唿喝。一會兒的工夫,一切都已備好。

    桑律呂撩衫上馬,對德旺伯道:“我出去幾日,今日事情莫驚動蘭苑,家中之事但憑你做主,若有拿不準的盡管請示大少奶奶。”

    德旺伯這才注意到立於樓內冷眼旁觀一切的桂玲瓏,臉上驚訝之色甚是明顯,何時,何時大少奶奶也進了絳霄樓?心中疑問未去便又浮上一層喜,這也是好現象,這半年來大少爺與大少奶奶分房而居的事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他這個府裏看了桑家兩代的老管家,如今兩人走到了一處自是再好也不過。臉上不由露出一抹嗬嗬嘻笑。

    桑律呂抬眸深看玲瓏一眼,轉頭對程敬業吩咐道:“上馬,去南京。”

    “啊?可是……”程敬業待要發問,桑律呂已不顧他,輕駕馬匹,絕塵而去。

    “大當家,等等我。”程敬業飛身躍上新牽來的馬匹,著急地追了上去。

    急促雜遝的蹄聲漸漸遠去,眾人縮迴翹得有些酸的脖子,不明所以地麵麵相覷,德旺伯叉腰中氣十足地大喝道:“都呆在這兒幹嗎,快幹活去!去!一群兔崽子,一不留神就偷懶!”

    眾人被喝連猛縮脖子,在德旺伯的斥罵聲中立刻四散溜了個無影無蹤。

    德旺伯迴頭,嬉笑如白發彌勒般走近玲瓏身側,“大少奶奶,這……”

    “有什麽事德旺伯盡管做主就是了,我統統沒有意見。”玲瓏巧笑,對德旺伯謙遜而有禮。

    “這怎麽行?怎麽著您都是主家,我……”玲瓏謙笑擺手,“德旺伯在府中德高望重,玲瓏初來乍到,恭敬還不及,哪裏還敢逾越。請示二字愧不敢當,有什麽事您老盡管做主,我一介閨閣弱質女流本也沒什麽見識,一切有勞了。”

    玲瓏微一躬身告辭而去,隻留下德旺伯在原地嘴張了幾張也沒叫得出口,眼看著她聘婷的身姿漸漸消失在視野裏,不由歎了一口氣,這個新奶奶似乎總也不把自己當成桑家人。

    …☆…☆…☆

    京城威武分局

    北方多風,天氣幹燥。時已值深秋,風過處卷起遍地枯黃的落葉漫天飛舞欲迷人眼,枝椏間綠葉稀疏參差,益顯得深秋蕭條之景。威武分局後院圍廊下,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大哥,裏麵的情形怎麽樣?”程敬業魁梧的

    身軀微彎,盡量壓低著聲粗著嗓子問向身邊與他高大身形相比略顯矮小的漢子。此人大約四五十年歲,布衣芒葛,須發詭異的皆成灰色,一雙眸略帶琥珀色澤,隻是色甚淺,不細看也看不出來,他個頭中等,軀幹精壯有力,垂臉思索間眸光裏精光閃動,背手而立的姿態如猛虎在兕。他不是別個,正是威武鏢局京師分座的總瓢把子萬俟鴻天。

    萬俟鴻天搖頭微歎口氣:“不太樂觀。”

    “我就知道,一個娘們兒能有多大本事?真不知道大當家是怎麽想的,這不是拿二當家的性命開玩笑嗎?”程敬業忿忿地猛一捶身邊的廊柱,震得廊上的泥灰簌簌而下,他焦躁地伸手抹了一把癢躁的後頸。

    萬俟鴻大又搖搖頭,沉思道:“大當家做事神鬼莫測,你什麽時候見他做過糊塗事,能令大當家親自跑到南京去請的人,必不是平凡之輩。我也略通醫理,這幾日冷眼旁觀,福二夫人運針下藥確有過人之處,我打量她的身形步法也是練家子,說不得能救二當家的也隻有她了。況且,”轉身看程敬業一眼,“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沒辦法中的辦法。”

    一句話塞得程敬業開不了口,他和大當家偕同福家夫婦趕到時,二當家已經是出氣兒多入氣兒少了,他一向最信服大哥的,大哥既如此說,他也不便再多說什麽。隻“唉”地歎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廊欄上,心中默念,但願老天爺保佑,二當家洪福齊天能熬過這一劫。

    萬俟鴻天拍拍他的肩,麵色凝重道:“二當家自有大當家的照應,如今咱們要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如何向大當家解釋二當家的遇襲事件,以及為何知情不報。”程敬業頓時隻覺後頸生寒,喉頭幹澀地滾動了下,望著正皺眉沉思的大哥,不覺有些難以接續,是啊,該怎麽去而對大當家的質問呢?

    …☆…☆…☆

    桑律呂眉心緊蹙端坐在正氣堂裏,臉卜滿是疲累。一種沉凝肅穆的氣氛籠罩滿堂,壓得在座眾人沉重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萬俟鴻天和程敬業坐在下首,萬俟鴻天倒還沉穩,斂目垂眉靜等大當家的發問,心中已抱定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信念,他端正地坐著,背挺得硬直。

    而程敬業顯然沒有他大哥那份沉穩的氣態,在大當家冷凝視線的注目下,不安地扭動著魁梧壯實的身子,總覺得平日寬大的椅子今天坐起來十分的不舒適。

    申豹隻站著並不坐下,臉上胡虯拉雜,麵色十分憔悴,眼中寫滿後

    悔與自責,站在堂正中一言不發。心神不知飄到了何處。

    桑律呂收迴注目的視線看向手一直在撫弄的茶碗蓋子,聲音還和平日一般無二,但卻讓下首坐著的兩人心中俱是一顫,這樣的聲音比他真的厲聲發怒還要駭人,“羽翔一直在京師待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去黑風口?”

    萬俟鴻天略靜一靜神,沉聲開口道:“這個屬下也不甚清楚,隻是這幾個月來二當家的一直在秘密調查大盜冉人皇的行蹤,兩個月前忽然得著消息,冉人皇在黑風口出現,二當家當天便去了,連申兄弟也不讓跟,隻說迴來給眾兄弟看一件有趣的事物。二當家那天迴來得甚晚,迴來時神采飛揚的根本沒提他受了傷,也沒拿什麽物事出來,那天正趕上屬下嫁女,整個鏢局都十分忙亂,也無人注意到二當家有什麽異態。之後二當家對當天的事隻字不提,屬下也不好追問,誰知……”

    “從那以後,羽翔就再沒出過鏢局嗎?”

    “沒有,”萬俟鴻天想了下,“二當家一向不是坐得住的人,以往來到分座從沒閑得住的時候,但自從那天後幾乎天天足不出戶,這一點分座的兄弟們都覺得十分怪異。”程敬業使勁點頭附和他大哥的話。

    “不,二少爺出去過。”一直如魂遊天外的申豹突然開口,閃避開桑律呂冰人的視線,“撲通”一聲單膝拄劍跪地,語含沉痛與深悔自責,“是屬下護主不力,甘願受罰!”

    桑律呂注視著他,眸深似海,“待我查清一切,該你的自是一分也不會少,不必著急領受。你既見他出去過,什麽時候,去了哪兒,做了什麽?為什麽要瞞著眾人?一五一十地全說出來!”

    “是。”聽到會有懲罰,申豹不驚反而安心,思緒也較剛才條理清明,“毒發前三天,二少爺子夜時分曾悄悄出了分座,直奔城南郊外,在那裏見一個黑衣蒙麵人。兩人大概交談了小半個時辰,迴來後二少爺什麽也沒說,隻是心情比往日更好,見什麽都笑嘻嘻的。屬下當時站得遠,並未聽到二人交談的內容,二少爺行事屬下也不敢妄猜。”

    萬侯鴻天和程敬業麵麵相覷,臉上微現驚訝之色,二當家曾出去過,而分座這麽多人竟無人知曉!不由心下都暗責自己的失職。

    隻聽桑律呂問道:“那黑衣人什麽形貌,可有什麽特征?”

    “這……”申豹猶疑了一會兒才道:“那天月色不明,屬下隻看到他身形魁梧,比二少爺稍高半個頭,也沒什麽特征。”

    他深蹙眉峰,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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