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還帶著微微的餘熱,而她小心地拉下袖子,將雙手用衣袖墊住,隔絕手汗,然後合攏被衣袖遮蓋的雙手。


    她將這溫熱的秘密隔著薄薄的絳紗包在掌心中,不敢再動雙手,怕手掌的一點輕微移動都會破壞掉紙灰的完整。


    她合著手掌,狂奔向崇仁坊。


    周府的門房已經很熟悉她了,所以直接就請她進去了。


    今天也依然呆在僻靜院落中鼓搗屍骨的周子秦,看見合著手掌奔來的黃梓瑕,嚇了一跳:“崇古,你的手怎麽了?被人釘住了?”


    她小心地打開自己的手掌,露出裏麵的紙片:“你幫我弄一個東西。”


    “……紙灰?”周子秦疑惑不解,“哪裏來的?”


    “興唐寺的香爐中。”


    周子秦露出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對她說:“崇古,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有了病,要去看大夫,你不是從不信鬼神的嗎?跟你說,生病了就抓一把香灰衝水喝下去之類荒唐無稽的事情,你絕對不可以做!你要是做了的話,我絕對會鄙視你的!”


    “這是一封信。”黃梓瑕無可奈何地將紙灰遞到他麵前,“裏麵有我急需知道的線索。如果你能把上麵的字顯露出來的話,我就……請你吃飯。”


    “誰還沒吃過飯啊。”周子秦鄙視不屑,用一張紙輕輕地插入她手掌與紙灰之間,然後輕輕抬起,將那片灰挪到紙上。


    “那你自己說吧,要什麽。”


    “從今以後,你不能再將我像今天中午一樣丟下,然後自己去查案!”他開出了條件。


    黃梓瑕解釋:“中午是去公主府了,公主沒有發話,我怎麽能帶別人過去?”


    “哼,你不能說我是大理寺派給你的助手麽?”他瞪著她。


    黃梓瑕無奈:“好吧……隻要沒有特殊情況,我以後都叫上你。”


    “太好了!”周子秦頓時眉開眼笑,使勁地拍著黃梓瑕的肩,“我最喜歡跟著你了,崇古!跟著你,有屍體!”


    黃梓瑕假裝沒聽見:“那紙灰上的字……”


    “放心吧,交給我!”


    周子秦打了一盆水,將紙輕輕放在水麵上,然後以最輕微的動作將下麵的紙從水中抽走。


    紙灰輕輕漂浮在水麵上,周子秦又從旁邊架子上翻了半天,找出一小瓶東西來,小心地將裏麵盛的淡綠色液體沿著紙灰的邊沿倒了一圈,說:“這可是我按照古法,用了幾百斤菠薐菜反複煎熬過濾才提煉出來的,平時我也舍不得用呢。”


    液體慢慢擴散開去,滲透進紙灰。整片紙灰在那液體的侵襲下,忽然漸漸有字跡在黑色的灰上顯露出來,那是紙灰上殘留的墨色在飛速消失,比紙灰稍微快一點,所以顯出一種淡色的痕跡。


    字跡消失隻有一瞬間,仿佛隻是黑字上灰色的顏色一閃即逝,雖然並不清晰,但勉強可辨。


    “月……華……巟……照……尹……”


    周子秦仔細地看著上麵的字,努力辨認著:“什麽意思?”


    黃梓瑕呆呆地看著那片紙灰上這五個泛白的字體飛快消失,整片紙灰終於溶解在水中。


    她慢慢的,艱難地低聲說:“我想,第三個字是流字被撕掉了一半,而下第五個字,應該是君字被撕掉了一半……”


    “月華流照君……”周子秦恍然大悟,“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他抬頭看她,問:“情書?”


    黃梓瑕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說不出話,隻茫然地坐下來,望著那片灰跡。


    在綠色液體的侵蝕下,整片紙灰已經化為灰燼,半沉半浮地散開。


    那殘留的幾個字,終於,永遠消失不見。


    周子秦還在自鳴得意:“不錯吧?我發現菠薐菜的汁水可以除掉衣上沾染的墨跡,然後又在古籍中找到提取汁水的辦法。用了這種特製汁水之後,紙灰上的墨跡會在紙灰溶解之前一瞬間,先被菠薐菜汁水褪掉顏色——雖然隻有先後這麽些微的時間差,但已經足夠我們看清字跡了。我實在是太厲害了對不對?”


    黃梓瑕勉強點頭,說:“對。”


    周子秦這才發現她不對勁,忙問:“崇古,你怎麽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好難看啊。”


    “沒……什麽。”她低聲說著,望了那盆已經變成灰綠色的汙水一眼,長長地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周子秦還在擔心地看著她。她避開他的目光,看看外麵的天色,站起來說:“多謝你幫忙,我……先走了。”


    “吃了飯再走吧,你每天奔波,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沒時間了,王爺還在等我呢。”


    迴到夔王府,黃梓瑕覺得身心俱疲。


    她強打起精神,照例先去見李舒白,告知了他那封信上的內容。


    李舒白漫不經心地聽著,手中把玩著那隻琉璃盞。琉璃盞內的小魚順著緩緩迴蕩的水漂浮來去,身不由己,隻能徒勞地擺著尾巴維持平緩。


    “坐實了坊間的流言,不是嗎?”李舒白望著水中的小魚,聲音如此時盞中水,隻泛起平緩的些許波瀾。


    “是……”她低聲應道。


    他終於轉過目光看著她,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遲疑與思忖的神情,似乎想說什麽,但許久,終於還是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仿佛在勸慰她,又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流言往往隻反映一部分真相,或者,幹脆是虛假的煙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側側輕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側側輕寒並收藏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