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吹過冬夜的風,幹幹冷冷的。窗對麵的池塘上,有一團白影,在黑暗的水波之上,恍恍惚惚飄動。

    王芍取下絹製的燈罩,不動聲色地將裏麵的燭火吹熄。

    在黑暗之中,那團白影顯得更加清晰。蕩漾的波光搖動著,恍惚迷離,照出那是一個白衣女人的影子。

    隔得遠了,再加上黑暗中隻有一點模糊的波光,隻看出她緩緩飄動,慢慢在水上旋轉著。

    那臉看不清五官,隻看見皮膚和衣服一樣,慘白駭人。

    寂靜的室內,她一個人站著,黑暗籠罩著她,死一般的寧靜。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仿佛從胸口中逼出來一般慘烈可怕:“來人啊!來人——”

    沒人迴應,她狠狠將手中的燈丟在牆角,抬頭看前麵幽微光線之中,那個女人的白影緩緩地旋轉著,在水中沉沉浮浮,詭異地舞動著,良久,沉沉浮浮地沒了下去。

    永齡與幾個侍女終於從隔屋跑了進來,連聲問:“夫人,怎麽了?可是做噩夢了?”

    王芍指著前麵的水池,口中說不出話,隻是身體顫抖。

    永齡轉頭一看,見那個白影已經慢慢沉入水中,嚇得腳都軟了。

    王芍顫聲說:“你……你們去看一看……”

    幾個人都是驚恐地搖頭,不敢前去。唯有一個叫作芳菲的侍女戰戰兢兢地扶著欄杆走到水池邊,伸手去抓那條幻影。

    那白影徹底沉沒,她的手抓了個空,手掌打在水麵上濺起一片水花。

    她胡亂抓了幾下,也不敢在水中多摸索,趕緊爬迴廊上,蜷縮在地上。

    外間守夜的宦官已經提著燈籠過來了。眾人借著燈光低頭一看,水波蕩漾,清可見底的小池中,隻有被驚起的幾條錦鯉在燈光下驚惶四散,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王芍轉頭打量著那個芳菲,看著她在水中浸得濕漉漉的袖子,又慢慢地迴頭,看向靠在牆上的永齡。

    她臉色慘白,口中喃喃地,在念著什麽。

    王芍仔細傾聽,翻來覆去卻隻是“又來了……”三個字。

    (三)玉顏不及寒鴉色

    鄆王連夜趕來安慰她。

    “我沒事……”她低聲說著,卻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不自覺地拉著他的手護在自己的肚子上。

    鄆王隻覺得胸口激蕩出無盡的憐惜來,他緊緊

    擁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低聲說:“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我倒要看看,這府中哪個鬼魅敢作祟!”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麵帶著忐忑的笑容偎依著他:“王爺凜然之姿,鎮守王府,怎麽可能會有鬼魅呢?是我日思夜想,以至於出了幻覺吧……”

    他也笑了,笑著伸手輕撫她垂順的長發,低聲喃喃道:“阿芍,你絕不會像阿芙那樣……絕不會!”

    王芍閉上眼睛,抱緊他。

    送走了鄆王之後,王芍閑著沒事把旁邊書房裏的書翻了幾本,又把一些卷軸和經折裝的書也打開來看了看,卻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也並不著急,心想,既然自己懷上了孩子,而且端倪也已經出現,那麽該來的,總是要來,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獨自倚在榻上,她慢慢翻著手中的詩集,隨口問永齡:“沒來我這邊之前,你們都是在哪裏伺候的?”

    永齡在她身邊做著女紅,娓娓說道:“奴婢以前是宮裏的,跟著王爺出府。王爺立了王孺人之後,便被分派到這裏來。王孺人逝世之後,奴婢便一直留在這裏了。”

    王芍漫不經心聽著,將手中書翻到昨日夾著那片楓葉的地方。

    那裏的頁縫間,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夜來風雨,寤寐難眠。窗外幽光隱隱,又有水波動蕩,幻影叢生。然而腹中胎兒陣陣動彈,全身僵硬,無法自製。唯有暗禱此為夢境,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往……

    行筆至此,更加散亂,後麵已經看不出是什麽了。

    她點頭,又問:“其餘四位侍女呢?”

    “來自府中各處,也有之前做女工的、伺候書房的。夫人過來之時,王府丞挑了幾個穩重的到這邊。”

    “我看芳菲進退有度,之前是伺候過的嗎?”

    “這倒沒有,不過她姐姐在郭夫人近旁,大約教了她些。”

    王芍笑一笑,將書輕輕合上,又問:“每日裏躺著無聊,不知我姐姐……王孺人,之前懷胎的時候,怎麽消磨時間呢?”

    永齡略微有點遲疑,見她執意看著自己,才歎息說道:“王孺人是嬌怯怯的美人兒,芙蓉一樣清麗。可惜個性安靜清冷,身子也弱,懷胎的時候便夜夜噩夢,還……還中了邪……”

    王芍側頭問:“中邪是怎麽迴事?”

    “唉……可能是懷了孩子後多思多慮,

    常常半夜驚醒,又說自己看到什麽不潔淨的東西。”

    王芍抬手按在自己小腹上,問:“也是像我昨夜一般?”

    永齡見她臉色略微蒼白,便安慰地撫了撫她的手,才說:“王孺人當時一看便嚇暈了,奴婢們直到天亮才發現她倒在窗前,問她也說不出什麽來。後來府中請了道士、和尚,法事也作了好幾迴了,可她自此後日日噩夢,人也看著一天天虛弱下來了。”

    “孩子呢?”她緩緩問。

    “早產了,而且,生產之後,王孺人就血崩而死,”永齡說起,依然低聲歎息,“現如今孩子都快周歲了,還是病懨懨的,比人家七八個月的大不了多少。大家都說天生不足,沒辦法了。”

    王芍舉目望著室內,說道:“看這四壁的書,想必是王孺人懷孕時,看多了荒誕不經之談,太過傷神了。”

    “正是呢,王爺也擔心,所以屋內所有書當時都被取走了。她逝世後,才又搬迴來恢複原樣。”

    “孕期十個月呢,這麽無聊,難道她沒有藏起一本偷偷看?”

    “有啊,我就遇見過……和夫人手中這本有點像。”永齡不識字,隻笑道,“不過在我看來,書長得都一樣。”

    王芍合上書本,閉上眼靠在床上,低聲說:“我知道了。依我看,是這居處不幹淨,還是和王爺說一聲,讓我移居吧。”

    當日下午,鄆王便吩咐讓王芍住到他那邊去,兩人每日起居,如同民間夫妻。

    鄆王那邊自有人伺候,她身邊隻帶了一個永齡過去。

    身邊人格外關切,王芍又處處留意,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也算得一直順利。

    轉過年到盛夏,她即將臨盆,身體頗有些不便。

    這一日晚間,宮中傳出消息,皇上身體不豫。王芍送鄆王出去,看看天色,今晚定會在宮中守一夜了。

    她與永齡一路走著,經過郭紈住的地方,看見靈徽站在陰暗的角落中,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在朦朧的夜色之中,玉雪可愛的這個小女孩,那雙眼睛,看起來與雪色的一模一樣。

    她不由自主地對靈徽微微一笑,柔聲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玩?你娘親呢?”

    靈徽不會說話,隻轉頭看向後麵。郭紈從陰暗中慢慢走出來,臉上堆著微笑道:“妹妹身體要緊,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這邊走著?”

    王芍也笑道:“多謝姐姐提醒,我這就迴去

    。”

    郭紈將手輕輕按在靈徽的肩上,說:“靈徽你看,小弟弟馬上就要生出來了,到時候,你就有人一起玩了……”

    她的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種令王芍覺得詭異的飄忽。

    而靈徽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那雙與雪色一樣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讓她覺得不對勁。她下意識地抓住永齡的手臂,將她拉扯過來,冷靜地往前一推。

    永齡正好迎上衝上來的靈徽,兩人撞在一處,硬生生幫她擋下了靈徽那一撞的力量。而靈徽也摔倒在地,哇哇痛哭出來。

    永齡嚇了一跳,正要去抱靈徽,王芍已經叫她:“永齡……”

    永齡聽得她的聲音微顫,氣力不繼,趕緊迴頭看她。

    王芍盯著依然站在那裏的郭紈,冷靜地說:“我們迴去吧。”

    郭紈扶起依然在地上的靈徽,向著她走去:“對不住啊,孩子不懂事,讓妹妹受驚了……”

    王芍將手搭在永齡的臂上,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對永齡說道:“天色已暗,早點迴去吧。”

    她一路慢慢走迴去,有幾次,永齡感覺到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整個人的力量都依靠在她身上。

    她低聲問:“夫人難道是要……”

    “先迴去。”她說著,聲音已微微喘息。

    (四)浮雲變態隨君意

    一迴到住處,她便坐在了榻上,強忍著陣痛,先吩咐兩位宦官去告知王府傅,再命數名侍女去請長史、帶穩婆,通報今日主事宦官,又遣人速報宮中。

    等一切安排妥當,腹中已經痛得一陣緊似一陣。

    外麵侍女又跑來稟報:“諸位夫人過來探望,現都在門外。郭夫人攜了小郡主過來。”

    王芍咬牙說不出話,隻揮揮手。她不知所措,還站在那裏,王芍終於忍不住,一字一頓說道:“出去!”

    侍女低聲道:“郭夫人哭著說,此事定是小郡主引起,她要向夫人致歉……”

    “滾……”她竭力擠出一個字。

    永齡趕緊把那個侍女打發走。她痛得急促,穩婆還未來,身邊侍女又多派出去了,趕過來的長史與宦官站在外間又都無能為力,永齡自己也未曾婚育過,一時急得團團轉。

    恰在此時,外間芳菲拉著個穩婆進來,說道:“穩婆來了,趕緊燒水吧。”

    永齡問:“不是派了瓔珞去嗎

    ?怎麽你找人來了?”

    “這是我姑婆,就住在近旁,我聽說王夫人要生了,所以趕緊找她來了。”

    “多承你了。”永齡趕緊謝了她。

    王芍撐著身子半坐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又是一陣劇痛,她知道孩子要出來了,已經無力讓這個穩婆走開,隻能用力抓著床頭唿吸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幸好這個孩子不像雪色,也可能是第二個孩子畢竟好點,並沒有折騰她太久,便呱呱墜地了。

    “恭喜夫人,是個男孩。”穩婆剛一抱住孩子,王芍喘過一口氣,便抓著永齡的手,狠命擠出幾個字:“去……看著!”

    永齡趕緊跟著穩婆洗生去了。王芍鬆了一口氣,在心裏暗暗發誓,下一次,她絕不會讓自己處在這樣群狼環伺的境地。

    此時瓔珞請的穩婆也終於到來,照顧著王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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