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東北端伊扶森神權國首都,神恩城,城西工匠區一家大作坊院落內,一個人影趁著夜色躡步而行,來到一連串趟房倒數第二間,左右顧盼片刻,從腰間摸出鑰匙,側背著身體捅開鎖頭,一閃身消失在黑暗的房間中。


    這位行蹤鬼祟者當然不敢開燈,卻是熟練無比的在櫃子中翻找,三兩下便摸到了此行的目標,卻是一本厚厚的書冊。手指在暗記處劃過,確認無誤後藏入懷中,緩緩向門口摸去。也許的如此順利的前半段過程已經消耗了足夠的幸運值,當這位賊偷鎖上房門並轉身的時候,忽感一陣惡寒,下意識的迴頭,正看到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再從那肥壯的體型判斷,正是這間大作坊的老板,人稱白羽鴉的老伊紮。


    “尊敬的老爺,您怎麽......”賊偷慌亂之間,還天真的以為能夠蒙混過關,卻感到肚腹一痛再一涼,渾身的力氣就仿佛開了閘一般傾瀉而出,晃了兩晃倚著牆根跌坐在地。


    “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偷取......嗯......”老伊紮一邊說,一邊不緊不慢地伸手在賊偷鼓鼓囊囊的懷裏摸索片刻,卻是皺著眉頭繼續道:“......為何偷取賬冊?”


    不論哪個世界的大小企業,運營的核心思想就是精簡,這個大紡織作坊亦然。而那一件上鎖的房間既是賬房財務並負責分發工資,也是紡機械圖紙所在,更是儲藏錢財的地方。


    而這賊偷本是個賬房先生,普通人。畢竟會魔法的工匠薪資不低,算賬這種無關魔法的事情,就沒必要多浪費錢財了。


    老伊紮本有兩種猜測,一是偷些錢幣或值錢的物件,倒手之後逃去鄉下過逍遙日子,二是收了競爭對手的好處,偷取紡織機核心部件的圖紙,最後仍舊是逃去鄉下過逍遙日子。卻萬萬沒想到這賬房先生的目標居然是賬冊,同時一個不太好的猜測於腦海浮現。


    果然,賬房先生捂著肚子,用虛弱卻亢奮的聲音罵道:“你這個偷稅漏稅的教奸,偽裝虔誠的叛教者,我會在天堂看著你在火獄中永受苦刑!!”


    “瘋子!”老伊紮低聲咒罵一句,卻趕緊左右望望,剛剛捅刀子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小心翼翼。確認無人後蹲下身,再次一刀,直捅進賊偷的心髒,低聲道:“我為神教貢獻了這麽多,若真的有天堂,也是我去,而不是你。”


    黑暗之中也看不見賊偷最後的眼神,也無從知曉這段半是強辯半是自我安慰的話對方聽到多少,但不論如何,老伊紮都必須麵對接下來的繁瑣工作:處理屍體與清理現場。


    這麽做的原因,當然存在對教典律法的畏懼,卻隻占很小的一部分,畢竟一個普通人而已,大筆的贖罪劵加上一定的撫恤金就可以搞定,但若是能省下一筆,何樂而不為。更重要的原因卻是不想弄髒自家,就如同在牆上拍死個蒼蠅,也會小心翼翼的擦去那難看的黑色痕跡。


    本想去叫自己的兩個兒子出來幫忙,但想想還是算了。大兒子的虔誠勁頭與這瘋子差不多,見到屍體說不定還會去教會報告,逼著自己超額購買贖罪劵。二兒子倒是不會這樣,但體質本就虛弱,白天又勤奮修習神術,還是不要打攪為好。至於三個賠錢貨女兒中還留在家裏的最小那個,老伊紮從來不多作考慮。


    從屍體身上摸出被偷去的鑰匙,打開房門,取出魔法燈點亮,年近六十的老伊紮好一番折騰,終於在天亮之前完成工作。捶捶酸痛的腰背,迴房間抓緊時間補眠,畢竟今天還有一場重要的粉色約會,可不能露出疲憊老態。


    ......


    不久之後,天色大亮,在老仆人的輕喚中,老伊紮睜開眼睛。


    “老爺您終於醒了,再晚可就趕不上早餐了。”


    “我知道了,出去吧。”


    穿衣洗漱,整理胡須鬢角,戴上頭巾,對著鏡子左右扭動身子確認並無不得體之處,走出這間熬夜工作專用的休息室,來到餐廳坐上主位。


    老伊紮作為家主,輕輕拍手,掃視餐桌一圈確認家族成員齊全,道:“開飯!”


    餐桌上的十個人,加上角落侍立的兩個老仆,皆閉上雙眼,右手撫胸齊聲唱誦:“全知全能至高之主,謝您賜予並降福您仆人們的食物及飲料,因為您是神聖的;恆常如是,從亙古至永遠,世世無盡。”


    大概是昨夜剛被一個虔誠的瘋子攪擾,心有餘悸,老伊紮對這篇念了幾十年的東西在厭倦之餘,反感更增三分,尤其是身邊大兒子阿弗瑞那洪亮無比的聲音。順便再次想起心頭存了十幾年的疑問,那‘降福’且不論,這一桌子飯菜皆是老子辛辛苦苦掙來的,怎麽一家子都去感謝神主的‘賜予’?


    餐桌上,氣氛還算融洽,大家一邊吃一邊聊些閑事,或是抱怨幾家競爭對手再次降價,又說起周圍鄰居的家長裏短,然後話題劃向某位大牧師的風流傳言。直到大兒子以教典提醒大家注意言辭,這才有所收斂。


    大兒子阿弗瑞土係五環,當然按照這邊的說法,就是神術五環,預備役中級牧師。今年三十五歲,言行舉止衣著服飾一切向教典看齊,這還不算,甚至教典裏沒有規定的細節部分,諸如胡子的樣式,摳耳朵挖鼻屎的頻率,也向工匠區主教請教過,並在對方呆愣之下胡謅的答案裏堅持了二十多年。並因為此事,在周圍也算有點小小的名聲,褒貶參半。


    說教完畢的大兒子帶著一臉舒爽的表情轉過頭來,對著老伊紮道:“父親大人,近日我想去大神廟祈福。且進來您總是愁眉不展,可有什麽困惑需要我向神主禱告,請求指引。”


    另外幾家紡織作坊快把布價壓到底了,老子為什麽犯愁,你心裏居然沒點嗶數?還tm問,原來剛剛飯桌上聊些什麽你全沒聽見。


    心中如此腹誹,嘴角略微抽緊,卻隻能順勢擺出一個微笑,說道:“能有你這樣虔誠的信徒,真的家門之幸,不過家中的問題皆是小事,還不用煩擾神主。”


    如果‘請求指引’是免費的,老伊紮也就無所謂了,但事實上,工匠區神廟的‘指引’就不便宜,主城區大神廟的‘指引’那真是心頭一刀啊。


    大兒子阿弗瑞點點頭繼續吃飯,被教典忽悠得情商為零的腦子,並看不出父親神色上的敷衍與借口,完全相信了字麵意思。


    二兒子阿裏巴將這一幕看在眼裏,明白父親的苦衷,卻也不覺得大哥做錯了什麽,開口笑道:“大哥這也是擔憂父親,您老應該高興才是。”


    阿裏巴今年三十歲,土係四環,身子骨弱了些,頭腦還算靈便。已經是內定的作坊繼承人。同時漸漸掌管賬房,算是昨晚那人的頂頭上司,對自家的稅務問題當然清楚,心中搖擺不定,廢了老伊紮好一番唇舌,才默認此事。畢竟從賬麵上來看,稅款與前年同邪惡魔法師聖戰之前相同,戰爭開啟人人出力有情可原,戰爭結束稅款仍不下調,這也不能怪自家做些手腳了。


    至於為啥沒有產生兄弟相爭互別苗頭的情況,顯然是大兒子阿弗瑞一心向教,看不上這些阻礙自己上天堂的東西,直接放棄了繼承權。


    “高興,當然高興。”老伊紮嗬嗬一笑,將話題引開。


    ......


    飯後,一家人來到作坊車間,全家老小齊上陣,再加上幾個雇傭而來的魔法工匠,開始生產工作。具體來說也很簡單,就是運轉五台紡織機。


    人員配置也不複雜。首先動力源是兩個搖動長杆的五環水係魔法戰士,或者說受到生命神子眷顧而生命神術掌握者。負責調配漂染藥劑火係魔法師師徒二人,或者說受到火焰神子眷顧的火係神術掌握者。兩個負責空間傳送運輸原材料與成品的六環氣係魔法師,或者說受到空間神子眷顧的空間係神術掌握者。最後是幾個在作坊內碼放搬運原料與成品的普通人力工。


    至於老伊紮一家,則是負責紡織機木頭外殼下,大部分機械零件的凝構,並以此為看家本領,算是運營這間作坊的核心秘密。


    而老伊紮愁苦得讓大兒子也有所察覺,正在於此。最近城西工匠區其他幾家作坊接連降低布價,這間作坊也不得不跟風,在商言商,降價這種事本也沒什麽好說的。


    但老伊紮稍作打探,卻聽說帶頭降價的兩家並非因為家中急事缺錢,這才薄利多銷,而是因為得到了一些機械設計上的靈感,在核心部件的凝構上做出改變,致使紡織機的效率有所提高。如此一來,問題的性質就不同了,即使沒有經受過經濟方麵的教育,多年的經營經驗也告訴老伊紮,這是一次與以往完全不同且十分致命的危機,稍有不甚,這作坊便會完蛋大吉。


    但對著圖紙想破頭皮,也是無用,老伊紮無奈之下,隻能依靠上次在牧師學院獲得的小小人情,稍稍緩解稅務方麵的壓力,這才能夠跟風降價之後仍舊保有一些利潤。


    今日亦同往常一樣,完成機械零件的凝構。而不同的是,待紡織機遠轉無礙之後,老伊紮巡視一圈,對一臉厭煩的大兒子安慰幾句,看看天光估摸時間,然後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出門而去。


    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個沙漏趕到約會地點,老伊紮卻驚訝的發現那個長相平平的少女已經一身樸素著裝的等在那裏,大感滿意的同時也更加確認的心中的評價:一個急於擺脫貧民窟悲慘境遇並有些小聰明的蠢女人。


    不必驚訝,這是一次年齡跨度稍稍有些大的情侶見麵。


    事情要從開春時候說起。混跡平民窟為老伊紮聯絡力工的約薩突然找上門來,講述起一位名叫白陽的姑娘。


    父女二人相依為命,隨商隊行商至神恩城暫住貧民窟的時候,不巧卷入貧民窟內的亂鬥。先是與商隊失散,接著父親不幸暴斃,舉目無親之下,這才無奈淪落至貧民窟。並百般托人介紹,以全部積蓄為嫁妝,隻求嫁入工匠區內。


    起初老伊紮麵對這種情況,並未起什麽心思,隻是問了問二兒子的意見。按照教典,有能力的男人最多可以娶三個妻子,老伊紮隻娶了兩個,並非專情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大兒子娶了一個,有了子嗣後便再無這方麵興趣。二兒子因為身子弱的原因,也隻娶妻一人,麵的父親的詢問,苦笑搖頭。


    如此一來,老伊紮便迴絕了約薩,讓他另找別家,這邊是沒什麽希望的。卻不成想,約薩幾日後又尋上門來,表示剛剛得知,這位白陽姑娘還是個生命神子的眷顧者,雖然隻有一環,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還是第一個詢問您白羽鴉一聲。


    生命神子眷顧者的諸多好處,老伊紮當然明白,若是能有一個子嗣獲得神主與生命神子的雙重眷顧,整個家族都將不同。再次與二兒子問詢,二兒子猶豫再三還是搖頭,老伊紮無奈,又不想放棄,便打起了親自上陣的主意。身為六環,娶個少妻,在工匠區這邊也算是美談。


    將這個意思表達清楚之後,本以為姑娘那邊不會同意,卻不想約克當晚便傳迴喜訊,姑娘家想見麵看看。


    是以,整個夏天的時間,一老一少便從初次見麵相親,發展成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中間若不是布價下跌老伊紮忙於作坊,還有其他雜事耽擱,怕是已經娶進門了。


    而老伊紮雖然對白陽確立了‘蠢女人’的印象,還是十分理解其苦衷。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麵對如此人生境遇的突變,仍能冷靜思考認識到必須脫離貧民窟,並決然地做出以身體為代價的決定,已經十分不容易。另一方麵,討好自己的手段雖然淺白卻並不惹厭,說話行事拘謹且極力裝作成熟,顯然在掩飾小性子,算不得真誠,但也算有情可原,還在容忍範圍內。


    至於愛情這玩意,顯然雙方都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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