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五年


    時光如白駒過隙,五載匆匆。轉眼,又是一年新草綠。


    城西的折枝樓是源州城內最有名的英雄塚,銷金窟。但凡是南夏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喜歡進這裏喝上幾杯酒為了一個貌美的歌妓一擲千金。然後釀下一段佳話,傳頌於世。就好像到處醉倒在花街柳巷風月之地的柳三郎那樣,留下了雅致的風流史名。


    當然,五公子商洛也是想這麽做的,可是奈何他父親的禦史實在是看不慣他的行為。用那個胡子修剪整齊,衣冠筆挺,整個透出浩然正氣的美青年禦史的話來說就是,大王的行為可謂是有辱斯文,實在是羞煞我大夏皇庭。


    於是乎今晨的朝會,禦史大叔又參了他一本。弄得五公子,哦不,如今已經開了府的秦王,相當的鬱悶。於是在整個香豔的舞蹈中,他一直保持著拖著腮幫子用手戳碗的姿勢。


    “哎……”如今已是翩翩濁世佳公子,萬千深閨夢裏人的秦王悠悠一歎,歎的那叫一個哀怨婉轉。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錦衣公子則是抿了一口清酒,目光挪到他那裏,開口的時候,清澈的流水之音便瀉了出來,“怎麽?”


    四下的人都將視線落在他們的身上,雖然歌舞仍舊在繼續,但是看的人卻沒有了注意力。顯然,這歌舞,還沒有首席的那兩個人好看。


    美少年秦王商洛拖著下巴往說話的那人一轉,臉貼著桌麵視線就望向了他,“瑞二哥,我還是樂意聽你說話。你說話可比這樓裏的姑娘唱曲子的聲音好多了,哪像那個禦史啊。他一說話,準沒有好話,聒噪。”


    他身旁坐的正是百裏翼,身穿著白色的王爺錦服,用紅色的發帶束著發。身體筆挺的坐在那裏,整個人顯得很柔弱,卻有似修竹一般的挺拔。這幾年來,他是長得越來越美貌了。如果不是那比秦王商洛還要高上一點的身高,以及那一身不弱於人的武藝,還有從他王府西廂攬月閣處夜夜傳來的絲竹聲,南夏王朝的貴族們該懷疑他們接來的是個公


    主而不是個親王了。


    好在,在南夏也不是沒有出過這樣的男子,比他還嬌媚的男子多了去了。就比如先帝寵幸的靈犀公子。當年可是風華絕代了整個源州城啊,聽人說隻要是見過他的人無一不拜倒在他長衫之下的。顯然,如今的百裏翼也有這個趨勢。


    源州城是個非常看重外貌的地方,因為南夏的皇庭都是相貌極佳的人,而貴族們的相貌也是非常不錯的。所以說,如果你外貌好,在源州城就有混的好的機會。源州城,當真是給你臉麵你就能做事的地方啊。


    類似於百裏翼的外貌,肯定是很多人覬覦的。當然,雖然正正當當欣賞的人很多,但是也不缺乏存有肮髒心思的人。美的東西,無論是男女,對於骨子裏有這對美有執念的人來說,都是相當值得去占有的。可是目前來說,鑒於百裏翼的身份,還沒有人敢怎麽樣他。


    他此刻正在往酒杯裏倒酒,一手捏著酒杯,一手拎著酒盞,手指修長白皙,卻又在清晰的骨節中看出了蘊含的力量。酒流成一條線匯入了杯子裏,他側臉望著酒杯,紅色的燈光打在了他白皙的麵龐上,染上了幾抹薄紅,添上了幾分嬌豔。隻讓看著他這一番動作的人,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然後慌忙的拿過手邊的茶盞連忙灌了下去。


    杯盞碰撞的聲音自然是引來了秦王的視線,他淩厲的掃過剛剛慌亂的幾個人,發現是一群老玩伴,於是冷嗤一聲,然後譏笑到,“一個個都沒出息的,又不是沒見過,怎麽就弄成這個德行?真丟人。”被自己的頭子這麽一說,那幾個倒是習以為常的紅著臉喝完了水,有一個喝完了之後,還麵不紅心不跳的迴話,“大王這幅模樣當真是絕色,不怪我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他倒是說的坦蕩蕩了,有些人聽的就是不舒服了。


    秦王一拍桌子,怒到,“告訴你們幾個,收起你們那些彎彎道道的心思,瑞二哥是我的誰也別想打他的主意。”他這話也不知道說了幾遍,眾人隻當沒有聽見,繼續該吃吃該喝喝。倒是有幾個新來的不懂情形,聽了這句話隻目瞪口呆,然後麵麵相覷,視線交流了一下吃驚的咽下了嘴邊的話。看,這鐵定是又誤會了。


    當事人百裏翼表示絲毫不在意,隻晃著酒杯,一仰而盡。束起來的黑亮長發,則隨著他的動作劃了道漂亮的弧線。此番動作,隻又讓人看直了眼。他喝完那杯酒,唇邊還沾著酒漬,在燈光下泛著清亮的光,眼波有流光轉動,整個人都絕豔得好看。


    他朝秦王商洛挑了挑眉,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禦史又彈劾你什麽了?”


    相處五年,商洛對他這幅樣子還是挺有抵抗力的。聽他這麽一問,迅速垮了那張俊美的臉,完全沒有了剛剛拍桌子的氣勢。


    一知情人士迅速發言,“還能是什麽,不就是說說五公子不應該去這風月之地廝混唄,不過,而今又多了一條……”他是以前就和商洛一幫人玩在一起的老人了,如今商洛封了王,他還是隨著兒時的稱唿喚他做五公子。


    眾人一陣八卦的看著他,他將視線轉到了百裏翼的身上,百裏翼挑挑眉,示意他說下去。知情人士清了清嗓子,滿足眾人的八卦,“那我就說了啊,我在今上身邊當差,聽的今上身邊那位宦官說了,今兒個禦史上的彈劾奏章裏,多了一條,秦王與瑞王似有斷袖之好。當時那位宦官還問我,是不是卻有其事,哎……嘖嘖”


    “噗……”眾人默。各自在心裏麵吐槽禦史,您早就該將這條寫上去了……


    秦王哀怨啊,他哀怨的望著百裏翼,又哀怨的歎了一口氣,“哎,可不是嘛。下了朝之後父親將我叫到了建章宮,我才曉得那禦史沒有說完的話裏還有這麽一條呢。哎,斷袖,我倒是想啊,可瑞二哥不要啊……當真是愁煞我了。”他這幅表情,當真是比伶人還要豐富多彩。眾人隻毫不客氣的哈哈大笑。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然後一把抓住了百裏翼的手,含情脈脈的看著他,“不若,二哥就要了奴吧……”說完了還一臉嬌羞。眾人隻看的目瞪口呆。


    百裏翼隻伸手將他的手拿下,“無怪乎禦史要彈劾你了,是該好好收斂一點了。”他說的麵無表情,聲音清淡卻讓人莫名的覺得冷。


    秦王商洛則一臉沮喪,故作哀歎,“哎,奴這是被棄了啊。罷了罷了,好人家何患無人可要,來來來,重來一曲。讓我們好好盡興。”他豪邁的端起了酒盞,然後一飲而盡。聽的他一言,眾人皆開心的附和。原本停下的歌舞又開始奏了起來,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待到月上柳梢,賓主盡歡。眾人才皆歡愉的相攜而去。


    初春微涼,出了熱鬧的折枝樓一股涼風便侵襲而來。商洛隻覺得一身的酒氣都被吹散了,但是腦袋卻有些暈乎乎的。他扭頭一看緩緩走在後麵的百裏翼,輕笑了一下,“二哥,天色尚早,陪我在這街頭走走吧。”說罷便往後走了幾步,走到百裏翼的身旁,與他一起並肩走著。百裏翼看了眼天色,離宵禁還有段時間,走走倒也無所謂。


    長長的巷子兩旁,點滿了曖昧的燈光。打在了人身上,旖旎的很。商洛走在百裏翼的身邊,難得的沒有多話。兩個人並肩在這長長的煙花巷子穿過,身後的隨從跟在五步開外的地方,老老實實的盡忠職守。


    “瑞二哥來源州城有六年了吧。”商洛開口,周圍一片喧囂,他的聲音傳到百裏翼的耳朵裏卻是如此的清晰。


    “嗯。”百裏翼輕聲的應了一句。


    “六年,感覺過的好快,一下子就六年。可是明明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剛束發的少年,如今,就快到了及冠的日子了。”


    “嗯。”


    “太子哥哥前幾年成了親,這幾年還納了幾個良娣和美人,他的兒子會喊我叔父都有兩年了。去年三姐出嫁的時候,我們還一起騎著馬在新郎的花道上攔了他的花轎,而今三姐的孩子都快出世了。”


    “嗯。”


    “你不想說些什麽嗎?”他那一貫單字節的迴應實在是逼瘋了商洛,於是扭過頭直視那個一直都習慣著麵無表情的俊美少年。


    “在聽。”仍舊是一貫清冷的迴答。


    商洛微微有些泄氣,扭過頭來,慢慢邁開步子走,“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太子哥哥成親了,三姐姐也成親了,總有一天會輪到我的。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我卻沒想到會那麽快的到來。”


    “我是今上的兒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就好像是我太子哥哥,明明喜歡的是別家的女人,卻不得不娶了大司徒家的一個嫡女。而我,也會這樣……”他說的緩慢,卻完全沒有讓百裏翼插嘴的意思,一直連貫的說了下去。


    “今日我父親和我提了,讓大臣們合計一下婚事,我的,還有四哥,以及老六的。我們都是快及冠的人了,按照常理是該成親了的。”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你明白吧?”


    “嗯。”百裏翼點點頭,他也是皇帝的兒子,這種事情,他知道的也絕對不會少。


    “他們說是挑人,可是隻是挑我的王妃而已。身為當事人,我卻連那個女子的相貌和品行都不知道,這一定下來就是一輩子,一直到老。”他歎了一口氣,“和一個人一直到老啊,不應該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嗎?我不知道二哥你有沒有想過,反正我一直都是那麽想的。我會牽著一個姑娘,一個我喜歡的姑娘,穿著大紅色的喜服,在黃昏的時候牽著她走進我的家門,然後以後陪著她看過每一個夕陽,暮鼓晨鍾,就這麽一輩子。”


    他難得的正經了起來,眼底帶著一絲憧憬,“慢慢的和她變老。我將不納妾隻要她一人,一人足以。或許你會覺得很可笑,但是我卻一直都是那麽想的。”


    他的語氣有些寂寥,還帶著些自嘲,“一個皇家子弟說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實在是過於天真一點。”


    “不會。”百裏翼搖了搖頭,末了頓了頓又添上一句,“前朝不是有例子嗎?”


    商洛怔然,然後失聲一笑,“也是。”


    “我以後,也會是這樣的。不用想太多,娶了那個人就好好對她,更何況,你又怎麽不知道你會不喜歡?”百裏翼難得的多話,多說幾句權當勸慰。


    “也是。”商洛聞言有些小鬱悶。


    “阿洛,你一直這樣,挺好的。”百裏翼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惹得商洛一臉的疑惑。


    “啊?”


    他轉頭,去詢問百裏翼,卻發現他已然抿了唇,不發一語邁著從容的步履向前走。他的步子永遠不緊不慢就好像是他這個人那樣,看似冰冷骨子裏卻是溫和。雖然有了那麽多的風流韻事,卻是永遠如鬆竹挺拔儀態優雅,完全不似外界所說的那樣,是個好色的庸碌王爺。


    百裏翼加快步伐,“快宵禁了,再不迴去,清羽該擔心了。”


    商洛看到他的背影,隻一片啞然。他剛傾訴完少年維特的煩惱呢,這哥哥就要迴去陪那小丫頭了?商洛望著百裏翼的背影神色古怪,沒頭沒腦的嘀咕了一句,“瑞二哥,你還不是在學夏恆先帝吧?”


    百裏翼挺住了腳步,轉過頭來望著商洛,神色很是難看,“清羽不會是涼鈞郡主,我也沒有學夏恆帝。”


    額……一提到這個,每次百裏翼的神色都很難看啊。商洛自覺的閉上了嘴巴。一向神經很大條的他表示早就丟掉了那些小哀怨小少年的煩惱,琢磨著找個日子將清羽那個丫頭拐出來。不得不說,好久沒聽清羽彈的曲子了,耳朵真的很癢啊……


    六載匆匆,百裏翼坐在馬車上想的都是商洛的話。其實,最該擔心的人,是他吧。無論是南夏的公主又或者是其他的女人,這每一個都不會是他百裏翼要的。他要的,隻是遙遠的北華邊疆傳來的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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