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高陵縣,郊外的一座私人莊園內。


    比起往日的繁榮,這些年來,這座莊園算是冷靜了許多。


    人有巔峰低穀,每個不同的階段,帶來的感受也大為不同。


    年近花甲的於誌寧,坐在書桌前,神色十足,手中提筆鏗鏘有力,手臂揮動,筆尖落在潔白的紙張上,嘩嘩嘩的,一篇文書頃刻而成。


    字跡看似有些潦草,但懂行的人,卻是能一眼看出,這篇字跡中,可謂是充滿了靈魂,一個個潦草的字跡連在一起之後,似是活了過來。


    唐朝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書法家。


    隨隨便便一個官員,乃至一個普通的儒生,寫出來的字都很漂亮。


    而那些能走上高位的官員,哪一個沒有一手好字?


    不過,字跡什麽的,於誌文卻並未放在心上,寫的多了,悟得多了,隨心寫出來的字跡,自然而然的也就形成了自己的文風與靈魂。


    他更在意的,是這篇文書中的內容。


    於誌寧這些年的日子過的並不如意,曾經官至中書侍郎,隨後隨著李世民的下台,被降為中書舍人。


    雖說降職,但比起其他同僚而言,於誌寧覺得自己的命運還算是好的,至少沒被驅逐迴家。


    所以在中書舍人這個位置上,也就矜矜業業的幹著。


    可是誰曾想到,冷不丁的,竟然出了個梁子義事件。


    梁子義何許人也?就是年前在洛州大肆收購儒家書籍,甚至欺男霸女,直接欺負到皇帝頭上的那位。


    很不巧的是,梁子義還真的是於誌寧的徒弟。


    古代拜師遠沒有後世那麽簡單,學生需要先在老師家中待上至少三年的時間,其實就是在老師家中當三年的仆人,什麽髒活累活之類的,都是你的。


    即便如此,能夠獲得這個資格的,也僅僅隻是少數人。


    這個過程並非體罰,也並非因為老師的高傲,而是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考察一個人的心性,看他是否真的適合自己這門學問或者手藝。


    再一個,也是在考察這個人,若是自己將這門學問或者手藝教給他,他會不會做出那種人神共憤的事情?


    老師是嚴厲的,也是寬容的,包容的。


    梁子義出身貧寒,且當初又表現出了足夠的耐心與聰慧,偶然間,於誌寧恰巧遇到,便看中了他。


    而梁子義也看出於誌寧身份不一般,連忙提出了拜師的請求。


    兩人一拍即合,梁子義便被於誌寧帶入了家中。


    或許是因為求師之路太過容易,或許是因為於誌寧表現的太過看重,僅僅半年不到,梁子義便展露出一副輕浮的姿態,於誌寧多次訓斥,結果依舊未能將其拉迴來。


    隻能在考察期的第一年即將度過的時候,將其逐出家門。


    啥?


    這就算完了?


    當然沒有,通過這一年的時間,梁子義結交了不少的儒生,名門正派那一類的,自然不屑與其為伍,甚至連理都懶的搭理一句。


    但被趕出去的那類人,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


    借助著於誌寧的身份,梁子義很快便取得了一些成就,於是,師從於誌寧這句話,便時常掛在梁子義的嘴邊。


    為此,於誌寧甚至在私下裏不止提過一次這件事。


    可還是沒有料到,這個梁子義還是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隱患。


    雖說早在十年前便將梁子義逐出家門,但事發當時,他卻是扯著於誌寧的大旗作威作福的。


    於誌寧,一個落魄的中書舍人,很牛逼嗎?


    牛倒是有點牛,但真正牛的並不是中書舍人,而是其在儒家的地位,如果用現在的爵位製度來比喻的話,於誌寧在儒家的地位,至少也相當於封王級別的。


    於是,萬般無奈的於誌寧,隻能一邊請求朝廷按章處置,一方麵則是引咎辭職,以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自己的學生,至少曾經進入過考察期,而進入考察期的,都是經過事先考察的,人品沒什麽問題的,才能進行這一步。


    很顯然,於誌寧忽略了這些步驟,加上之後並未進行製止,更未公開聲明,如果誰其他官員,於誌寧倒是不比如此迴應,可梁子義欺負的是皇帝,要讓皇帝將詩經從藏書樓拿出來低價賣給他,這他媽的到底有幾個膽子才敢幹出來的事?


    辭官在家已有半年,這半年來,於誌寧看了很多,說了很多,想了很多,也對比了很多。


    於是,便有了當下這一幕,有了他手中的這份文書。


    “孟攸,將此文書散布出去!”於誌寧喚來了自己的學生。


    一個當初自己並不怎麽看好的學生,天賦也很一般的學生,無論學習什麽,他的進展都是最慢的,剛開始的時候,自己還能多用些心,可到了後麵,學生那麽多,自己又哪有精力去照顧這個笨學生?


    又一個讓於誌寧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他的那些學生們,有的選擇了退出,有的選擇改換門庭,有的,則選擇了跟梁子義相同的道路,想在這儒家亂世之中,為自己謀的一份地位。


    人各有誌,於誌寧都沒有製止,也並未發生痛斥,隻要有人找他說這事,他便點頭答應。


    繞了一圈,也就隻剩下孟攸這個自己並不看好的學生留了下來,並且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


    而這個時候,於誌寧也終於是有時間單獨調教一下孟攸了,二十來歲的年紀,並不晚,但是考取功名的話,這個就很難了。


    四大書院進不去,也就意味著隻能加入外麵的那些書院,然後上萬人擠破腦袋的去搶那少的可憐的名額,然後再去跟那些天子驕子們去爭奪最終的名額。


    孟攸拿過文書,直接看著,這是於誌文的規矩,這半年來給他立下的規矩。


    是考驗,也是學習,還是點撥,每一次看過之後,孟攸都要說出自己的感想,然後於誌寧開始糾正指導。


    “孟攸,此後你有何打算?”趁著孟攸看文書的同時,於誌寧問著。


    自己的學生,沒有前途,沒有出路,這讓自己這張老臉往哪放?靠儒家?嗬嗬……


    “老師,學生覺得還有很多東西都沒有悟透,所以暫未想過將來。”孟攸有些木訥的迴應了句,繼續道:“老師,這篇文章若是發出去的話……”


    “繼續說!”於誌寧看著孟攸,直到這半年,他才逐漸的發現了孟攸的特長,精心培養了半年的時間,孟攸也是越來越讓自己喜歡了。


    “這篇文章若是發出去,老師怕是在儒家將再無容身之地,學生覺得,老師不妨與其他大儒商議一番,然後共同發出,效果會更好一些,而且老師在儒家的地位也將會更上一層樓。”孟攸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師徒兩人,這裏也隻剩下兩個人了,所以他也沒有什麽好避諱的,加上他也不會那麽多的油嘴滑舌,不會刻意的去討好任何人。


    孟攸的這幅脾氣,倒是與於誌寧很相似,這也讓於誌寧更加喜歡這個學生。


    “孟攸啊,你知道為師在陛下麾下這幾年以來,最大的感觸是什麽嗎?”於誌寧微微一笑,認真的解釋著。


    “學生不知!”孟攸搖了搖頭,這他上哪知道?


    “審時度勢!”於誌寧緩緩的道出了這四個字,很平常的四個字,也是最經常說的四個字,可是於誌寧卻又一次的說了出來。


    隻不過,這次說,跟以往說,境遇不同,感觸不同,所指的東西,自然也就不同。


    於誌寧對孟攸的脾氣很了解,也就沒有繼續去問他,而是直接說道:“儒家要的是新生,是恢複以往的輝煌,但現在這種情況,他們隻能是癡人說夢。


    僅僅隻是依靠將天下萬門匯聚一團,形成一股大勢,力量自然是大了,可沒有其他的優勢,反而,陛下是絕不會坐視的。


    天下,不是靠文人奪來的,而是靠軍隊打下來的。


    即便是在和平時期,軍隊沒有作戰,他們的影響力也是巨大的,文人的風光或許會蓋過軍隊一時,但自始至終,在任何上層的眼中,軍隊永遠是排在第一的。


    儒家想要新生,唯一的途徑便是破釜沉舟,放棄那些不切的實際,多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然後改變,盡可能的做到更優秀。


    大一統?始皇帝的教訓還不夠嗎?


    為師若是與那些大儒商議,這篇文章最終依舊會被發出去,但發的地方卻並非天下,而是儒家內部。


    在自身利益尚未得到保證的前提下,他們是不會考慮其他的。


    如果是以前,為師也會這麽做,但是現在,時代不同了,為師離開官位的時間比較晚,大唐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中間又經曆了多少的辛酸,為師比任何人都清楚,也都看在眼中。


    在黎民蒼生麵前,為師的身份與地位,又算得了什麽?


    現在的儒家,已經徹底的變了味道,他們隻為了統治而統治,隻為了自己而統治,沒有人曾經想起過,他們的初衷是什麽?他們的初心又是什麽?


    軍人在前線舍身賣命的為大唐開疆拓土,商人們日夜忙碌的操勞生意,為大唐的經濟複興貢獻一份力量,普通百姓,耕種之餘,也在勤勞的找著工作,什麽樣的工作都可以做,科學院日夜不停的研究各種新的科技,書生們日夜奮讀,隻為有朝一日,能將自己畢生所學施展出來。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貢獻著自己的力量,而我們呢?我們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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