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清晨。


    卯時未至,火坊裏便有叮當錘響之聲傳來。


    一間鑄造屋內,熱氣蒸騰,打著赤膊的袁銘正手持鑄造錘,連續擊打著鐵砧上的胚鐵,明亮鮮紅的火星四散飛濺。


    他的神情專注,雙目聚焦在胚鐵之上,眼中似乎再無他物。


    他的手臂與鑄造錘緊密連接,看似隻是簡單的抓握,實則卻是暗自運轉了驅物術,將法力灌注入了錘中,形成了一種如臂指使的渾然之感。


    袁銘一錘接著一錘砸落,速度越來越快,不斷朝著那個目標逼近。


    “鐺鐺鐺……”


    急切的聲響如珠落玉盤,終於也形成了獨特的韻律。


    八百三十七,八百三十八……


    九百四十一,九百四十二,九百四十三……


    袁銘渾身汗出如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更是不斷滾落,啪啪摔地。


    “快了,就快了……”袁銘牙關緊咬,心裏卻在不斷念叨。


    九百七十八,九百七十九……


    他的手臂已經僵直,掄捶的動作開始有些變形,但扔在努力控製,不讓落錘出現絲毫偏差。


    但人力有窮盡時,終究不是僅憑意誌就能克服的。


    第九百八十一錘落下的一瞬,原本清脆悅耳的聲音,卻顯出了一絲不該有的沉悶。


    袁銘便知道,又失敗了。


    他停下了動作,沒有再進行無意義的錘擊,眼睜睜看著鐵砧上的胚鐵一點點冷卻。


    一直在一旁圍觀的火貂,也察覺到了袁銘的失落,快速跑到了他的跟前,伸出爪子去抓鑄造錘,似乎是想幫他繼續錘煉。


    袁銘摸了摸它的腦袋,笑著將鑄造錘放在了一邊。


    他實際上並不是在失落,而隻是在反思,因為神魂之力不弱,他的驅物術修煉還算順遂,但距離融會貫通還有一些距離,這也是他煉胚失敗的主要原因。


    這時,一道人影從遠處走了過來,正是方格。


    “你的進步比我想象的要快,能夠在短短幾日內有這麽大的進步,已可以連續錘擊出九百八十一錘,足夠煉製靈獸鞍韉坐具之類了。可以說,你的水平已經超越了火煉堂大多數弟子了。”他來到袁銘身邊停住腳步,上下看了袁銘一眼,開口說道。


    “多謝師兄誇獎,不過距離那個目標,還是差了十九錘。”袁銘說道。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看似隻差十九錘,實則離得還很遠。”方格點點頭,一臉認真地道。


    袁銘本還想繼續客套幾句的話硬生生咽了迴去,不禁有些尷尬,心說你到底是來鼓勵我的,還是來損我的?


    “我明白,我的差距不止是十九錘的問題,而是力量上,技巧上,甚至專注程度上,還都有不小的差距。”袁銘想了想後,如此說道。


    “看得出來,伱並不是真心喜歡煉器,所以我有些不明白,師尊她已經特別交代過,你可以不用篩料煉胚,可你為何還要堅持如此,甚至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方格嚴肅的臉上,多出一絲疑惑神色,問道。


    “因為我不喜歡繞路。”袁銘看向這位嚴肅認真的師兄,迴道。


    “嗯?”方格更加不解。


    “遇到一座山,我更喜歡翻過去,而不是繞過去。”袁銘笑著解釋道。


    “很好!如此的話,你距離千錘不斷的目標,就很近了。”方格聞言,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


    ……


    夜裏。


    一輪滿月掛在西天,清亮如水的月光潑灑,投映入窗。


    袁銘正閉目盤膝坐在房中,懷中抱著香爐,渾身籠罩著朦朧光芒,修煉《冥月訣》。


    火饞兒舒服地倚靠在他的腳邊,雙眼微閉,半夢半醒。


    袁銘神念坐照自觀,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識海內景,裏麵因為修煉披毛之術帶來的隱患已經基本被他牢牢壓製。


    那彌漫在他識海內的暗紅色霧氣,已經都老老實實地被驅趕到了邊緣地帶,不敢再造次。


    袁銘雙手法訣掐動,心中默念冥月訣法決,神念開始匯集,力量不斷集中。


    忽然,他的一個心念迭起,神識之力便開始衝出識海,朝著周身經脈探索而去。


    他要嚐試完成對所有經脈的內視。


    神識之力衝出之時,首先分流出兩股力量,分別進入任脈和督脈。


    此兩者為人身之脈絡中最大的陰陽兩脈,神念一入,便能清晰看到任脈從前額向下,過眉心,鼻尖,咽喉,胸中,一路直往而下直去腹股。


    當中一個個穴位如一條驛路上的驛站,點亮著一處處燈火。


    入督脈的神念,一路內觀,沿腦後中脊一路向下,沿途如長城萬裏,建有座座烽火台,一個個穴位與之對應,燃燒著熊熊烈火。


    兩股神念分流之際,袁銘隻覺頭腦隱隱作痛,卻尚在可以忍耐的程度。


    可自這兩股分流之後,頭麵之上猶有足陽明胃經、足少陽膽經、足太陽膀胱經、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和足厥陰肝經七條經脈。


    神念同樣需要同時進入這七條經脈之中,便要再分七道。


    為了《冥月訣》修煉能有進展,袁銘把心一橫,意念頓生。


    下一瞬,他分散開的七道神念,同時進入這幾條經脈,開始內視自觀。


    一時間,一條條脈絡內景,一個個周身大穴,全都清晰地展現在了袁銘腦海之中。


    袁銘的頭腦也如要炸裂開一般,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


    他牙關緊咬,強行壓製住想要睜開雙眼放棄繼續衝擊的衝動,但身軀卻已經不可抑製地顫抖了起來。


    這是劇烈的疼痛,引起的渾身肌肉痙攣。


    倚靠在他腳邊的火饞兒被袁銘的異樣驚醒,不由睜開了雙眼。


    它看著袁銘麵色慘白,額頭滲汗,渾身顫抖的樣子,不由急得吱吱亂叫。


    就在這時,它忽然看到窗外的古鬆樹上,站起了一道銀色的影子,立馬拱起了脊背,朝著那邊齜牙咧嘴起來。


    那道影子邁著優雅的步伐,逐漸走出樹蔭,在月光下顯露出一身銀白色的柔和毛發,渾身散發著光芒,看起來高貴而典雅。


    小火貂並未因為銀貓美麗的外表而放鬆警惕,反而齜牙的嘴巴裏,隱隱有火光亮起。


    然而,銀貓對它的警示恐嚇全然不在意,依舊邁著優雅的步伐,沿著樹枝走來,輕輕一躍,就落在了窗台上。


    就在火貂感受到威脅,即將發難時,它的雙眼忽然對上了銀貓那一雙異色的雙瞳。


    那瞳孔裏亮起一抹迷幻而妖異的光芒,小火貂就發現眼前景物變幻,仿佛看到了一座火晶石和火璞玉堆砌起來的小山。


    它的雙眼迷幻,嘴角不由咧起,露出微笑般的弧度,但似乎又想到了袁銘有危險,強行掙紮著,想要抵抗這誘惑。


    可當那些火晶石和火璞玉“嘩啦啦”朝著它滾下來的時候,它還是沒能抵抗住誘惑,忍不住地撲了上去。


    不是它沒骨氣,實在是火晶石太多了。


    銀貓瞥了一眼在地上打滾兒蹬腿兒,伸著舌頭舔空氣的小火貂,滿眼鄙夷。


    隨後,她的視線落在了袁銘身上。


    此刻的袁銘,已經不止是臉色發白了,他的眉頭緊皺,一臉痛苦之色。


    他的神識已經幾乎傾巢而出,想要一舉走遍所有經脈,繼而直衝丹田,將三處內景全都納入內視,完成徹底的坐照自觀。


    但行至一半,他便覺分散的神識開始有些後繼無力了。


    “莫非是神念強度不夠?”袁銘心中疑惑。


    隻是稍作遲疑和猶豫,他識海內剩餘的神識之力就開始分流而出,朝著經脈湧流而去。


    袁銘神識內視之景瞬間擴張,十二條正經以及奇經八脈全都在這一瞬間被內視通透。


    “蠢貨。”


    就在這時,銀貓的聲音突兀地從袁銘識海中響起。


    袁銘恍然間,隻覺得那聲音和以前很不相同,顯得離他很遠,有些飄忽。


    還不等他迴應,就覺得頭腦突然一空,一股強烈的混沌殺念在識海中湧起,難以遏製。


    在他的識海之中,原本被壓製的暗紅霧氣,開始瘋狂蔓延,再無神識之力壓製抗衡,開始全麵侵蝕袁銘的識海。


    而袁銘分散在經脈中的神念,就像是征戰在外的將士,被人直搗了黃龍,想要迴還救援,卻都來不及了。


    眼看他的識海就要被徹底侵占之時,一道清亮月光籠罩而下,袁銘的耳邊響起一陣空靈玄妙的吟唱聲響。


    他那已經被侵蝕的識海裏,忽有光明亮起,暗紅霧氣頓時被逼退。


    袁銘好不容易得了一絲喘息之機,神念立即開始收束返迴識海,良久之後,才重新穩固。


    他的雙眼豁然睜開,眼底布滿血絲,渾身已經被冷汗浸濕。


    袁銘雙目微凝,先是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滾兒的火饞兒,旋即又看向了窗台。


    一隻美麗而神秘的銀貓,正優雅地蹲坐在窗台上,一雙異色的眸子正鄙夷地看著他,一如先前看那蠢笨的小火貂一般。


    “多謝。”袁銘起身,朝著銀貓道謝。


    銀貓看了他手中抱著的香爐一眼,沒有理睬,略一遲疑後,轉身欲走。


    “留步。”袁銘見狀,連忙挽留。


    銀貓身子一頓,遲疑了片刻後,側轉半個頭顱,看了過來。


    “閣下先前贈送《冥月訣》,是看出我有披毛之術反噬的弊病,有意為之的吧?”袁銘開口詢問。


    “還算有救……沒蠢到頭。”銀貓終於有所迴應,卻依舊沒什麽好話。


    “果然如此,是在下欠你一份恩情了。”袁銘沒有在意,誠摯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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