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眾人見狀,隻得拱手飲了杯中酒,那黑臉胖子卻不飲酒,將手中就被麵前幾案上重重一頓,冷聲道:“隻怕這運往北方售茶的渠道也隻是掌握在成東家一人手上吧?”


    其實艙中之人個個都是極精明的,,隻不過方才為眼前的巨利所惑,才被這成仁泰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時被那黑臉胖子一提醒,眾人便立刻迴過神來,看成仁泰的目光便立刻不同了起來。


    “曲東家果然靈醒的很!”成仁泰卻好似沒有聽出那黑臉胖子話中的骨頭,笑著讚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封製作的十分精致的卷軸來,放在幾案上,卻是白麻紙告身,笑道:“好叫列位知曉,某家三日前已得鍾觀察任命,為府中推衙,勾當茶馬諸事,有權與北方梁國進行茶葉迴易,大吳所轄的湖南八州的茶葉貿易之權皆是成某的範圍,列位以為如何呀?”


    聽了成仁泰這番話,艙中眾人臉色立刻變得精彩了起來。原來這迴易便是古時“貿易”之意,雖說吳粱如今交惡,正常的茶葉貿易不能繼續進行,但雙方的交易需求並沒有隨之消失,所以往往會有大量的地下的走私貿易出現,由於走私貿易要冒著遇到雙方軍隊和盜匪的危險,所以其中蘊含的利潤也是極高。而這迴易就是由官府支持的走私貿易,自然是大賺特賺的。艙中人都是做老了生意的,豈有想不通這些關節的,在眾人眼裏,那放在幾案上這薄薄一紙告身,便好似閃著金光一般,唿吸不由得粗重起來。


    “原來成東家搭上了鍾觀察這條線,如今已是官身了,曲某這裏先恭喜了!”那黑臉胖子反應頗快,第一個起身對成仁泰拜了一拜,笑道:“既然如此,這單生意如何分利,還請成東家示下,小人絕無二話!”


    那黑臉胖子一這般開口,眾人立刻反應過來,這成仁泰既然已是官身,又靠上了鍾延規這等大山,這茶葉生意的話事權便在他的手上了,若是惹得他有半點不快,隻要在鍾延規耳邊隨便說上兩句不是,便是抄家滅族之禍。想到這裏,艙中頓時一片讚同附和之聲。


    成仁泰此時已經占盡了優勢,態度卻顯得分外謙恭,起身對眾人做了個羅圈揖笑道:“不敢,不敢,這示下這話可不敢。其實今日成某請列位來,卻是有個諾大的生意,自家本錢不夠,想要與大夥兒一起來合夥!”


    那黑臉胖子此時臉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搶先答道:“成東家說笑了,就憑你這勾當茶馬諸事的差使,這茶葉生意便是一文錢不出,潭州城中趕來合夥的商賈還不是山載海量。今日叫上咱們這幾個不成器的,還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抬舉咱們,咱們可不能不識好歹呀!”這黑臉胖子害怕自己方才那幾句話衝撞了成仁泰,惹來禍患,趕緊拚命的拍馬屁,拉情分。


    成仁泰笑道:“曲東家說笑了,不過這茶葉生意雖大,某家卻還沒看在眼裏,我方才所說的那樁需要列位幫忙的生意乃是另外一樁。”


    艙中頓時靜了下來,這些大商人在今天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多了,他們互相交換著眼色,誰也不敢去接這個話茬,畢竟他們有一種預感,眼前這個成東家即將說出口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範圍了。


    成仁泰環顧了眾人一眼,做了個示意婢女仆役出去的手勢,待到艙中隻剩下一眾商人,才笑著買了個關子:“曲東家且說說,從古至今誰才是天下第一大商人?”


    那黑臉胖子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個,從古至今的商人可是太多了,小人見識短淺的很,倒還當真不知道!”


    “以在下所見,從古至今天下第一大商人便是那戰國時的呂不韋!”


    “呂不韋?”艙中每一個商人的眼中都閃過一絲異彩。“呂不韋”這三個字對這些追逐什一之利的商人來說有著一種奇異的魅力,這個男人也許不是有史以來最富有的商人,但的確是最“大”的商人,因為他買賣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一個國王,一個國家。


    這時有人問道:“成東家你提到這呂不韋作甚,難道和你這樁生意有啥關係不成?”


    成仁泰聞言笑道:“不錯,成某雖然不才,但也想效法先賢,做上一樁大買賣!”


    成仁泰話音剛落,隻聽得咯噔一響,卻是一個商人被嚇的碰倒了幾案上的酒壺,酒水從壺口汩汩的流了出來。


    成仁泰卻根本沒有發覺道眾人臉上的驚懼,自顧狂熱的說了下去:“列位想想,天下間最好做的生意莫過於做官家的生意,我們做這茶葉生意,不但要擔心路上各種事故,還要擔心貨物多寡,價格波動,獲利也是有限,若能插手鹽鐵買賣,那才是大利所在呀!”


    眾商人聽了成仁泰這番話,不由得紛紛催促快說,早將方才的驚嚇拋到腦後去了,原來自古以來,天下生意中獲利最厚的便無非鹽鐵兩宗,但漢武開疆之後,國用空乏,武帝便將鹽鐵收為官營,課以重稅,成為政府的一大財源,後世皆效法其政。商人們雖然對其垂涎不已,但還是畏懼國法,不敢插手,這時聽成仁泰說有辦法插手這鹽鐵的買賣,自然立刻將各種擔心拋到一旁,聳動起來。


    成仁泰雙手輕輕下壓,示意眾人停止催促,笑道:“列位,當今大吳國最大的是誰呀?”


    “自然是吳王呂方啦!”一個口快的搶道。


    “那二十年後呢?”


    人叢中稍靜一會,便有人沉聲答道:“吳王已經年過五旬,若是不出意外,那時當權之人應該是當今世子吧!”


    “不錯!”成仁泰笑道:“列位都知道這吳王世子如今駐節嶽州,即將西向攻取荊襄,這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耗用的資財更是如流水一般。鍾觀察兼了行營糧料使一職,咱們若能將這湊餉的差使辦好了,搭上了吳王世子這條線,待到世子登基之後,從這鹽鐵生意中分上一杯羹想必也不難!”


    畫舫中眾人聽了成仁泰這一番謀劃,不由得齊聲稱讚對方深謀遠慮,非自己所能及。成仁泰見狀趕忙趁熱打鐵,開始商議了眾人所出的錢財舟船份額以及各自獲利的份額。不過小半個時辰,眾人便議定了,所獲的利潤中八成上繳充作軍餉,剩下兩成中成仁泰抽取半成,其餘的由眾人按照所處股份均分。為了行事方便,成仁泰還取了幾份空白告身給予眾商賈,填上自己的姓氏即可。雖然今年眾人所得的利潤份額較之往年少了不少,但也壓低了茶葉的收購價格,利潤豐厚了不少,有了官府的支持,就可以打擊很多其他的競爭對手,從這般說來,獲利隻會更多,更不要說搭上吳王世子這條線所能獲得的長遠迴報,更是巨大,一想到這裏,眾商賈雖然未曾喝多少酒,也覺得渾身上下熏熏然,說不出的快意。成仁泰見狀,拍手將外間的舞姬重新召入艙中,一時間艙中歌聲笑語,遠遠望去便好似人間仙境一般。


    潭州楚王舊宮,觀察使府中,燈火通明,鍾延規端坐當中中,兩廂兩名屬吏正拿著一疊文書高聲通報,鍾延規身旁的幾案上一名文吏正埋頭記錄計算,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那兩名屬吏通報完畢,負責記錄的文吏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文檔呈送到鍾延規麵前,早有親兵接過文書,呈送到鍾延規麵前,鍾延規懶洋洋的看了看文書末尾的數字,問道:“嗯?糧十五萬石,錢二十萬貫,布十一萬四千段。這些就是七州拿得出的東西?”


    “正是,還有些雜物牲口沒有折入,不過也多不了多少。”那文吏低著頭,下巴幾乎都要貼到胸口了,顫抖著聲音答道:“這七州曆經戰亂,百姓流離了不少,實在是窮苦之極,須得修養生息數年,方得當得起使君征遣——”


    “夠了!”鍾延規一聲厲喝打斷了那文吏的報告,他站起身來,繞著那文士一圈,口中沉聲道:“世子在嶽州有大軍十萬,每日光消耗的軍糧便有千石,你就拿這點東西跟我說交差?嗯?還說要休養生息數年?嗯?”


    鍾延規的聲音並不兇惡,但停在那文吏耳中卻與鬼怪的聲音無異,每聽到一個“嗯?”字,那文吏身形便矮了三分,到了最後那文吏膝蓋一軟,已經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首,連懇求的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正當此時,外間突然有人通傳道:“使君,成泰記的掌櫃在府外求見!”


    鍾仁規看了癱軟在地上的文吏,冷哼了一聲道:“廢物,還不快滾到一邊去候著,莫要礙了某家的事情。”


    那文吏聞言便如蒙大赦一般,趕緊磕了兩個頭,快步倒退到一旁。鍾仁規坐迴自己位置上,理了理自己身上衣服,沉聲道:“宣成掌櫃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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