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蘊走出ktv時,外麵的天色已經很暗了,方菲菲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直的背影,眉頭皺起來。


    “你是怎麽了?怎麽接個電話以後就變了?到底是誰給你打的電話?”


    沈蘊站住腳步,沒有迴頭,“是個故人。”


    “故人?”方菲菲不高興的看向他,懷疑的說:“不會是你以前女朋友吧?”


    沈蘊沒有說話,方菲菲神色一下警惕起來,“你竟然還有前女友?你怎麽從沒跟我說過?”


    “不是前女友。”沈蘊焦躁的揉揉眉心,“是之前的同學。”


    “是嗎?”方菲菲不信他的說辭,“是誰?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她的糾纏讓沈蘊冷了眼眸,“今天很晚了,先迴家吧。”


    方菲菲揪著他不放,“你說清楚!你不說清楚我不走!”


    她驕橫尖銳的話從未像這一刻這樣讓沈蘊不耐,他迴頭看向她,觸及到她眼底的質問時,他忽然感到十分疲憊。


    “那你就留在這兒吧。”


    他沒有再理會她,抬腳徑直往外走。


    方菲菲看著他頭也不迴的背影,氣的想破口大罵,但她的驕傲不容許她像個潑婦一樣罵街,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到底是誰?那個人能影響他的到底是誰?”


    她在心裏不斷詢問著,卻怎麽也找不到答案。


    沈蘊以最快的速度迴了家,他翻開放舊書的書櫃,一本一本找著自己曾經的摘抄筆記,他瘋了一樣一頁一頁的翻閱著。


    終於,他找到了那首詩。


    白鳥盤旋頭頂


    堆砌白雲的聖潔


    ……


    戀人躲進眼前的刺繡


    舞蹈蝴蝶和菊花石榴和蜜蜂


    ……


    戀人高大起來


    端坐木屋的中央


    完完整整清清潔潔地喂養我童年的白馬


    白馬沐浴天水


    我隨白馬眺見仙鶴的羽毛


    ……


    擇太陽方位


    清點黃昏


    斜依一首木葉包裹的山歌


    悄悄落淚


    漸漸入睡


    ……


    筆記本上,滿滿都是他的字跡,他當時的字跡並不鋒銳,含著淡淡的稚氣,字跡下麵有另外一行更稚氣的小字,藏在筆記本夾縫處,小到他曾經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雖然看不懂這首詩到底在說什麽,不過整首詩給人的感覺有些哀傷,詩人似乎在做一場遙遠的夢,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戀人也沒有白馬,孤零零的一個人,很孤單,有些不希望你喜歡這樣的詩,你這樣好,應該喜歡明媚快樂的活著,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哦。


    字跡下麵,沒有留名,可是沈蘊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撫摸著那行字,心裏有些發堵。


    他又翻了幾頁,翻到了另一首詩。


    是鄭愁予的《錯誤》。


    她在下麵留言說——我不要當你的過客,我想做你的歸人。


    這句話她同樣寫的很小很隱蔽,似乎怕他發現她的心事。


    因為他離她太遠了。


    ……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


    ——今天你又考了第一名,我卻還那麽偏科,真的太廢柴了,我對自己說,什麽時候考進班級前十名就給你寫一封情書,上麵要寫舒婷的詩,不寫《贈別》,我要寫《致橡樹》,不做攀援的淩霄花,要成為你身旁的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可到最後的最後,他都沒有看到她的信。


    她想說的那首詩,被他現在的女朋友,在全班同學的見證下讀給了他。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站在他身旁的人,是方菲菲,不是她。


    不知怎麽的,他忽然紅了眼眶。


    他轉身去翻置放在書架最底部的情書,他一封一封的看,一封一封的翻,終於他看到了一封淡綠色的情書,上麵有她的筆跡。


    ——致沈蘊同學


    初三畢業了,我還是沒考進班裏前十名,好遺憾,不過我跟你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這也算是一種成功吧,一想到接下來的三年時間又可以見到你,我心裏真的很開心,我決定還要跟你考同一個班,到時候你要是單身,我就冒險跟你表個白。


    雖然不知道你會不會看這封信,不過我就當這是我決心的見證了,希望你到時候沒有女朋友,沒有喜歡的人,然後我就可以對你死纏爛打,電視電影上經常演,學渣想要追上學神,就得死纏爛打,雖然有點破廉恥,不過應該對你有用,我已經做好死纏爛打的準備了,你呢?你會不會等我?


    他沒有等的,當時沒得到的答案,她現在一清二楚。


    沈蘊心想,他喜歡的是驕傲耀眼的小姑娘,死纏爛打在他這兒沒用,她用錯方法了。


    但他說不出這句話,因為他已經沒辦法保持鎮定。


    就像她沒說出口的那些話一樣。


    方菲菲念出《致橡樹》時,她之後讀的那首小詩,已含決然。


    他們在最好的年華,最好的感情裏失之交臂。


    從此,再也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他有了給他讀《致橡樹》的戀人,她的身邊也有了對她死纏爛打的人。


    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奇妙。


    精心設計好的情節,會被不期而遇的未知改寫,拚命想要的人,也總是輕描淡寫的錯過。


    剩下的,零零總總加起來,大概稱得上一句宿命。


    沈蘊把那封信合上,放進了摘抄本裏。


    她的海棠心事,他的命中注定,都應該在那首《致橡樹》裏塵埃落定。


    所愛有所失,皆付作過往。


    沈蘊收拾好書房,靜靜地走了出去。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那個叫顏茶的小姑娘。


    那時他還在上初中,他站在朗誦台上讀詩,她坐在台下看他,她的眼睛明亮,像是隱含著星辰之光,如同一顆會發光的星宿,隻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她。


    “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你的愛就不是那樣,你的愛比他們的偉大得多,你讓我自由。


    他們從不敢離開我,恐怕我把他們忘掉。但是你,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你還沒有露麵。


    若是我不在祈禱中唿喚你,若是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愛我的愛情仍在等待著我的愛。”


    她隻聽到他說“你的愛就不那樣,你讓我自由”,卻沒有聽到他說“日子一天天過去,你還沒有露麵”。


    你在等待著我,卻不知道,我也曾等待過你。


    夢裏麵,他拿著獎狀走到了她麵前。


    沒有方菲菲,沒有另外的人,隻有他們兩個。


    他停下腳步,念了一首《情書》送給她。


    她像她信裏寫的那樣,微笑著迴應了他那首《致橡樹》。


    她的聲音不像方菲菲那樣驕傲,卻有自己的歲月靜好。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沈蘊醒過來,外麵漆黑一片,一向鎮靜從容的他,忽然有些難受起來。


    原來,這就是遺憾。


    無法挽留,隻能放手。


    高考成績出來後,方菲菲決定出國,走之前她因為不安,不打算像劇情裏一樣和沈蘊分手,她想讓沈蘊等自己,等她滿載榮譽而歸,她會以最驕傲的姿態重新站在他身邊。


    她以為沈蘊會答應的,因為他是那樣包容的一個人。


    但沈蘊拒絕了。


    他選擇了分手。


    方菲菲愕然之下,想到那通電話,和他鬧起來,覺得他是移情別戀才和她分手的。


    沈蘊沒有解釋,也不想解釋。


    在她心裏,從來隻有別人對不起她,沒有她對不起別人。


    她永遠都是對的,他無意於跟她爭論。


    方菲菲沒有和他分手,她的驕傲不容許她被沈蘊單方麵放棄,她滿懷怨恨的出了國,還固執的保持和沈蘊的關係,想迴到從前一樣。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為了前途放棄了沈蘊。


    她的死纏爛打實在算得上難堪。


    相熟的人對她的評價非常差。


    既然為了前途放棄戀人,那就應該放棄的徹底,藕斷絲連算什麽本事?又當又立,簡直是自取其辱。


    沈蘊沒有再理會她,就算她留學歸來,故作溫柔的想和他重新開始,他也沒有迴心轉意。


    如果不曾見過喜歡一個人的極致,如果沒有看到過江燦麵前的溫茶,他或許會給她一個機會,但他已經見過了最好的愛情,又怎麽接受這樣的她?


    一個人的一生太漫長了。


    如果不能和投契的人一起度過,那該多可悲。


    他和方菲菲一刀兩斷,開始了新生活。


    方菲菲怨恨的找過他好幾次,見他心意已決,一氣之下嫁給了一個富商,過上了富太太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長,富商過了貪戀她青春的勁頭,在外麵養了不少小情人,久而久之,她的生活過得還不如普通夫妻美滿,但她沒有離婚,她的驕傲不容許她後悔,她選擇一條道走到黑,後來怎樣,已經沒人在乎了。


    一天夜裏,沈蘊又做了一個夢,夢見顏茶死了。


    在方菲菲留學歸來,他選擇和方菲菲和好如初的時候,她飛機失事,屍骨無存。


    夢裏麵,顏茶沒有愛上江燦,她一直都陪在他身邊,不管是他和方菲菲在一起,還是方菲菲留學的那幾年,她都一直默默的守候著他。


    她在他的書裏夾安慰的紙條,匿名給他寫溫暖的信,還在他打籃球的時候悄悄給他送鹽汽水。


    她從未有一刻曾遺忘過他。


    但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注意到她。


    他和方菲菲結了婚,他們每天為瑣碎的小事吵架,方菲菲的驕傲讓他精疲力竭,他們的婚姻僅維持了一年便分崩離析。


    他從和方菲菲的婚房裏搬出去時,無意中看到了一封淡綠色的情書。


    夢裏的他有沒有打開情書,沈蘊已經不知道了。


    他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高高的朗誦台上,台下坐著許許多多的小蘿卜頭,看起來像是初中生,他還沒迴過神,腦海裏便浮現出《吉檀迦利》的影子。


    他似乎迴到了某個時候。


    他沒有朗誦,而是朝台下跑去,在一幹驚詫的目光裏,跑到了一個紮著馬尾的小姑娘麵前。


    他故作鎮靜向她伸出手,用最溫柔的聲音介紹自己,他說:“你好,我叫沈蘊,沈從文的沈,道蘊詩傳麗的蘊,很高興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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