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蕭然看著眼前平靜的溫茶,胸中忽然湧起了無數的愧疚。


    在沒有和鄧若雪分開前,他來找溫茶,還說出這樣一席話,本來就是大忌,現在被溫茶問出來,更覺麵上無光。


    他麵色鐵青的說:“我會很快跟她離婚。”


    溫茶麵不改色的搖搖頭:“不管你和她結局究竟怎麽樣,都不要來找我了。”


    蕭然張張嘴:“……”


    溫茶繼續說:“盛光年永遠不會讓我處於這種境地。”


    蕭然所有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看到了溫茶的笑容,明媚絢爛,還帶著些許驕傲。


    他從來沒在她臉上見過那樣的笑。


    即便是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她至多也隻是看著他,溫和的微笑,笑容很淡,就像是陰暗裏的人,看到一絲久違的光亮,卻因為等太久,給不出太大迴應。


    她總是默默跟在他身後,陪伴著他,也保護著他,讓他下意識的忽視她想要的東西,理所當然的以為,隻要他迴頭,總會在某個更陰暗的角落裏看見她,她還和曾經一樣沉默寡言,一樣的孤獨死寂,隻有他願意屈尊降貴迴頭尋找,她才能離開終年不散的陰鬱。


    可是現在,看到她的微笑,他才終於意識到,原來沒有他,她也可以很快樂,也可以這麽耀眼的說出另一個人的名字。


    就像植物遇到了充足的陽光和水分,在無處不在的空氣裏,肆意生長。


    他還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總說:“你那麽優秀,那麽有才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不敢讓別人知道我是你女朋友,我怕給你丟臉。”


    所以,她總是沉默的藏在某處,直到他需要時才出現,她從沒有要求過他什麽,也沒有想要僭越他設下的任何底限,唯一的一次動容,是她大四那年,他不知是同情因素作祟,還是看她等的太過落寞,他終於說出類似要和她結婚的話。


    他不記得她當時笑了沒有,或許是笑了的,又或許是哭了,更或者,她知道他說的話僅僅是因為同情,她高興,卻永遠不敢奢望太多。


    然而,他卻清楚,那時候的她,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光芒。


    微笑若花,流光溢彩。


    眼角和骨子裏都散發著沒有掩飾的幸福氣息。


    他想起了跟在他身邊的她,她永遠不會有現在的溫度。


    他當時依賴信任她,心裏某個角落,卻看不起她,他覺得她是自己的附屬,是陰暗角落裏的蟲子,如果沒有他,她一定會腐爛。


    她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和他在一起的應該是鄧若雪那種光彩照人,光芒四射的女人,直到後來他決定和鄧若雪結婚,要和她分手,他也隻覺得自己丟掉了一個不痛不癢的配飾。


    然而,那些他無視,甚至輕視過得東西,終於讓他嚐到了迴憶究竟有多痛苦。


    鄧若雪給他的,是毫不吝嗇的痛,這種痛撕心裂肺的痛苦,但總有一天會結束。


    然而夏茶給他的,卻是涓涓細流般,綿長而細微的刺痛,這種痛,一開始幾乎感覺不到,慢慢的,它們疊加在一起,越來越多,達到一個負荷時,他才終於發現。


    這種痛苦,是沒有終點的。


    它們隻會越來越深,永無止境。


    到那個時候,他終於明白,和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的愛情相比,他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能陪著他,不會放棄他的人。


    隻是那個人,被他弄丟了。


    他以為他還可以找迴來,因為蟲子是沒有朋友的,她隻能縮在角落裏,乖乖等他,如果他不來,她就會比之前更快的腐爛。


    他用最快的速度迴頭,想給她一絲光亮,讓她在自己身邊繼續活著,他知道她拒絕不了這樣的光明。


    然而,他才發現,她已經不再缺少他吝嗇的可笑的光芒。


    也不再是角落裏那隻等不到天亮的蟲子。


    她大聲的說出另一個人的名字時,臉上的幸福,恍若花開。


    原來她也是會笑的,他恍惚而而悲哀的閉上眼睛,心裏一片絕望。


    隻是,他從來沒有讓她笑過而已。


    “我要走了。”他聽見她說,沒有一絲的猶豫和不舍,就那樣走出了他的世界。


    他睜開眼睛,眼前沒了她的影子,隻有一杯涼了的咖啡,告訴他,她曾經來過。


    蕭然伸手捂住了眼睛,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徹底的壞死下去,痛不欲生。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你還能相信嗎……


    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終於離開了他的世界。


    “盛光年永遠不會讓我處於這種境地。”


    他笑了起來,是啊,隻有他這種不知道珍惜的人,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傷心。


    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開車迴家,路邊長滿了梧桐樹,大學時,學校裏有一條梧桐密布的林蔭路,夏天的時候,她最喜歡從路上慢吞吞的經過,光芒搖曳間,清風吹拂,她偶爾會揚起腦袋對他說,要是時間能一直在這一刻就好了,她感覺很安心,那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鄧若雪,根本無暇理會她的話。


    後來,有一次慶功宴他喝醉了,她扶著他迴屋收拾的時候,趁著他酒醉提起鄧若雪,小心翼翼的問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忘記鄧若雪,真正和她在一起?


    她以為他喝醉了,其實那天晚上他沒醉,隻是不願意清醒。


    她說的話他都聽見了,卻沒有迴應,他嫌棄她,卻又舍不得她,當時他覺得夏茶和自己一樣可憐,以至於後來才會衝動的承認,要和她結婚。


    他覺得那是施舍,卻不知道,那是他終於對自己妥協。


    他早就心軟了,也早就想要和她在一起。


    沒有誰會對不愛的人,心甘情願的承諾一輩子。


    隻是他固執的以為,他不愛她,所有的承諾,都隻是憐憫而已。


    憐憫?


    他終於停下車,捂住眼睛絕望的哽咽起來。


    他這麽自私的人,哪有什麽憐憫?


    他來找夏茶,是因為他做了一個夢,夢裏麵,他也沒有和夏茶在一起,理所當然的娶了鄧若雪。


    他夢見了鄧若雪不曾暴露的另一麵,夢見她對夏茶做的所有事,夢見夏茶死了,就在前麵的那條馬路上,被撞得支離破碎。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去墓地的,他就像是行屍走肉一樣的跪在墓碑邊,永遠也沒有能夠觸碰到她的奢望。


    他才終於明白,一直都是夏茶在憐憫他,而他,從未真正的憐憫過夏茶。


    他和鄧若雪一樣,都是菟絲花,都要依附他人而活。


    隻不過,他先弄丟了自己的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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