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茶最終沒有把王子送迴去。


    他們一起穿越過荒原,草場,湖泊,山林,抵達了大陸的最南端。


    傳聞那裏居住著世間最美的人魚族,還有生活在礁石邊蠱惑人心的海妖,以及無數龐大而蠻橫的魚類,它們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龐大的海洋。


    溫茶和王子在海邊停下來。


    安置好車馬,溫茶拖著王子的手,把他寄宿在了海灘邊的一家旅店內。


    王子當然是不同意的。


    他爭吵著要跟她一起去,威脅她,如果不讓他去,他就偷偷駕船出海。


    溫茶真想把他打暈丟水裏喂魚算了。


    最後兩人找了一個老船夫,當天就往海中央去了。


    撐船的老船夫是個分外貧瘠的人,他穿著破舊的皮襖,踩著裂口的鞋,臉上的皺紋堆疊,手指也因生活的艱辛,龜裂出成片傷口。


    他曾經是資曆最老的漁夫,下海打漁信手拈來,但他年歲大了後,也就不再下海,靠帶人出遊為生。


    好不容易來了一筆生意,船夫蒼老的臉上難掩笑意。


    溫茶帶著王子坐在船尾,看著船夫臉上的汗水,若有所思。


    海很大,抵達目的地,需要費些時間。


    船夫來了點興致,在海裏撒了一次網,為晚飯做準備。


    等撈上來時,網裏有一尾周身泛著金光的小魚。


    看到小魚,船夫臉上出現了一絲驚訝。


    而後,他眼睛裏聚集起難言的懷念。


    他剪開網,沒說一句話,將那尾金魚重新放進了水裏。


    金魚得了自由,在船夫身側遊了遊,才沉進水裏消失不見。


    船夫悵然若失的在船頭坐下來,難掩心裏失落。


    溫茶目光靜靜地落在他身上。


    船夫若有所覺的迴過頭,看到溫茶,他勉強一笑道:“我以前也打撈過這樣的一條金魚。”


    溫茶點點頭。


    他又道:“它曾向我許諾,如果我放過它,它就會報答我。”


    “報答了嗎?”


    船夫點點頭:“它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榮光,也給了我夢寐以求的財富,讓我過上了,我這輩子都無法想象的生活。”


    “隻可惜,我太過貪得無厭。”


    船夫苦澀的笑了一聲,“我辜負了它的恩情。”


    他還記得自己為了妻子,向那條會魔法的金魚挾恩圖報的樣子。


    那條金魚,給了他巨大的房屋,數不盡的金幣,還有無數的仆人,它讓自己的妻子當上了女王,變成了這片土地的主宰,它是那樣的寬容慷慨,實現了他所有的願望。


    然而,就是這樣的慷慨,讓他忘記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向金魚要求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他天真的認為有金魚的幫助,自己能夠統一整個大陸,成為最強的統治者,然而,結局是他變得一無所有。


    “我失去了它。”


    船夫說:“我所得到的一切也都成了泡沫。”


    “你恨它麽?”


    “不,”船夫搖搖頭,笑了一聲:“我隻記得最後一次,它拒絕我的樣子。”


    他終於在它眼睛裏看到了自己貪得無厭的模樣。


    他第一次察覺到,原來,自己那麽醜。


    “之後,我得到的東西都消失了。”


    船夫說:“那條金魚,也沒有再迴來過我身邊。”


    他的聲音裏,有懷念,卻沒有遺憾。


    “如果我還能見到它,我得向這個老夥計,說聲抱歉”


    說完這句話,天黑了。


    船上一片寂靜,隻有料峭的風從海麵臨風而起。


    王子抬手抱住了溫茶。


    溫茶拍拍他的手臂,看向船夫。


    船夫說:“要起浪了。”


    話音一落,海上頓時狂風大作,平靜的海水蜂擁在一起,朝著小船鋪天蓋地而來。


    船夫調動了航向,準備躲一躲。


    但是風浪太大了。


    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就在三人想辦法穩定住自己,海浪衝撞到了小船上。


    船夫大叫了一聲趴下。


    然後海浪像是遺忘了這座小船,分開兩股,朝著小船兩邊穿梭而去。


    小船平靜的避開風浪,向著前方,安然前進。


    船夫不敢置信的站起身,發現一切安然無恙時,他慌忙朝四下看看,在船邊發現那尾金魚時,他喜極而泣,大聲問它:“是你麽?”


    月光下,金魚擺了擺魚尾,繞著船夫遊了一圈,再一次沉進了水裏消失不見。


    這一次,是真正的告別。


    船夫難過又高興的哭起來,他對溫茶說:“它沒有遺忘我。”


    溫茶點點頭。


    船夫又說:“我真高興。”


    至少,他可以稍微原諒一些曾經貪心不足的自己。


    第二天一早,小船抵達了海中央。


    溫茶脫掉了身上多餘的衣服,找準位置,就要朝海裏跳。


    王子一把拉住她的手,“我就在這裏等你,你一定要平安迴來。”


    溫茶點點頭。


    王子紅著眼睛,從懷裏取出一支口哨,吹了一聲,對她說:“如果你找不到確切的位置,你就聽聲音,我會一直在這裏吹它。”


    溫茶失笑的抱住他,“好。”


    王子也迴抱她。


    她鬆開手,王子提住她的衣領,湊上前,在她的嘴邊親了一口。


    “你一定要迴來,你要是不迴來,我就一直在這裏等你。”


    溫茶鄭重其事的迴應了他,轉過身,朝海裏一跳。


    冰冷的海水淹沒過她的身體時,王子眼睛紅的不像話。


    眼看著她消失不見,王子沉默的吹了一聲口哨。


    一定要聽見呀!


    海裏的溫茶聽見聲音,揚唇一笑,往海底更深處墜落。


    她的身體果然如安吉麗娜所說,在海裏能夠像是在陸地一般,適應如常。


    海裏各色魚類一一從眼前劃過,它們有大有小,卻像是在忌憚什麽,根本不敢靠近她。


    等她落到海底,一座水晶雕鏤的華美宮殿正落在珊瑚叢裏。


    一條條魚尾人身的美人魚追逐著小魚,小精靈一樣,在水裏嬉戲。


    溫茶迴想了一下安吉麗娜的話,抬腳,朝更南方走去,海底女巫就在那裏。


    溫茶找到了那個龐大的讓人心驚的貝殼。


    貝殼呈現出濃鬱的灰色,給人十分不祥的預感。


    溫茶走到貝殼邊。


    伸手敲了敲貝殼邊緣。


    “是辛迪女巫的家嗎?”


    話音一落,貝殼驀然的打開,露出裏麵的景象來。


    貝殼裏是一間顏色詭譎的屋子,身穿女巫長袍,頭戴女巫帽,尖鼻子長眼睛的女人,正拿著一支熒綠色藥劑抬眼看她。


    看到她的樣子,女巫眼睛閃過一絲詫異。


    她分外熱情的站起身,朝溫茶走過來。


    “我的小可愛,你是從陸地下來的貴客嗎?”


    她伸出指甲細長尖銳的手,去碰溫茶的手指,溫茶躲開她的動作。


    “請問是辛迪女巫嗎?隻有她,能跟我對話。”


    “是嗎?”


    女巫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她笑著對溫茶說:“我就是辛迪呀,我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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