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碧落,傍晚時分,今日的白鷺園尤為熱鬧,公孫軾從邊關十萬火急的快馬迴城,麵聖後未來得及迴府就直接趕來白鷺園。各位皇子也全聚了過來,用完晚膳就都湊到了議事的止鑒堂,姿晴在一旁隨侍著,看這氣氛甚為凝重,亦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能在角落裏聽著暗自掂量。

    剛想開口,睨了眼端立在邊上若有所思的姿晴,二皇子沉了沉聲開口:“七弟,到底是軍中密事,不相幹的人就撤了吧,我們這兒也不需要伺候。”

    “稟各位爺,奴婢在門外候著,有事傳一聲就好。”知趣的退下,卻甚覺得他們的提防無聊。連赳赳武夫,堂堂男兒的公孫軾都舍得讓他手握兵權了,何必防著她這一介女流。

    沒有阻止,辰宇隻是撇了眼她,端起茶盅輕啐了口,默不作聲。

    見人走後,辰嘯才挑眉,略有懷疑的看向公孫,再次確認:“淩乾那兒當真隻是虛張聲勢,那前段時間你親自傳迴來的戰報,可還寫的有棱有角呢。”

    “迴十皇子,恕微臣一時疏忽,杯弓蛇影了,據活捉的俘虜說,他們不過是在尋人。”躬身作揖,尤為恭敬。

    “尋人,尋什麽人需要派出那麽多的兵力,還需要屢次尋到我大漓境內的?”六皇子緊神,側目凝著這前朝降臣:“你……該不會和淩乾暗地裏勾結了吧?”

    “六哥,您這是哪兒的話,是在懷疑父皇的決策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公孫將軍若不是個人才,父皇也不會在國之初定便委以大任。”見七哥聞言皺眉,辰淵索性搶在他前頭報起不平。七哥如今的一言一舉都有可能落個徇私的話柄,多少人覬覦的緊;他不同,反正哥哥們知道他向來隨心所欲慣了。

    “好了,言正事吧。”嗅出了火藥味,二皇子輕咳了聲,拿出長兄的架勢:“七弟,這事兒你怎麽看?”

    凝神琢磨了片刻,辰宇才支著頭,道:“是否真是尋人不得而知,若真是,怕丟了的也是個大人物;而更可能的是他們在借機探我們漓朝的虛實,看我們的兵力。依我看,深藏不露更好。”

    “恩,我也這麽認為,何況他們也退了兵,漓朝也才剛穩定,此時不適宜兩軍對壘城前,明日早朝我們就這麽上奏吧。天下是大家一起打下的,往後我們兄弟幾個會更辛苦,團結起來才能父皇分憂,懂了沒。”隱約察覺的到近日裏他們幾個間的暗潮洶湧,二皇子沒有明言,隻拐著彎勸著。

    他相信父皇率他們那麽辛苦的打下江山,覺不是想看他們手足相殘的。

    “恩,那今夜就到這兒吧,二哥和六哥可都急著趕迴家陪嫂子們了。我們就散了吧,我也該迴府享受孤枕難眠的滋味了。”辰嘯起身鬆了鬆筋骨,取笑著,一切就好似從前一樣,那種毫無心計的相處模式。

    “孤枕難眠,十哥那你還那麽享受幹嗎。”辰淵開口,一臉頑笑:“難得今夜星月相皎,我們兄弟幾個好久沒聊了,今晚就放鬆一迴,把酒言歡,也算慶祝下不用那麽快征戰淩乾。”

    “我沒意見啊,隻要七哥不覺叨擾。”辰嘯開口,算是應了。

    “也別瘋過了頭,耽誤了明兒早朝,我和二哥先走了。”六皇子起身,不掩飾自己的歸心似箭,與二皇子轉身並肩離開。

    “微臣恭送兩位爺!”

    ∴∴∴

    朦朧月色,四周迴蕩著琴蕭合瑟的天籟之音,一派清閑。四人端坐在歲寒亭內,傳出片片笑語。自從起義至今,確是甚少有機會都這麽悠哉的暢所欲言;又或許彼此都清楚,過了今晚也許此情此景很難再現。惟獨公孫軾始終不作聲,融不入其中,徑自灌著酒。這歲寒亭、這白鷺園於他而言有太多的不同,太深的迴憶,掩不去,忘不掉。

    姿晴端上剛溫過的點心,輕聲放置在桌上,不敢多做打擾,剛想退下,身後突然響起辰淵的聲:“玉姐姐,這兒可沒外人,你怎麽見了我這弟弟也不招唿下呢。”他始終還是比較習慣她祥玉公主的身份,一路玉姐姐的也叫習慣了。

    “奴婢給十一爺請安,還請爺可千萬別折了奴婢的壽。”有沒有搞錯,當日是誰說這七爺為人嚴謹的,那現在還故意在他麵前惹禍。

    “得了,別那麽拘謹,坐下來一起聊聊吧,七哥,可好?”對於她的謙卑有禮讓他不舒服極了,這哪像姿晴,辰淵忍不住大膽的越過禮數開口。

    “坐吧,這些事讓別人侍侯著。”雖還是如以往一般的淡漠口氣,但行動上可不隻如此,起身親手接過她手中的點心,順勢拉過她在自個兒身邊入座。

    如此平常的動作,出自辰宇之手後,便讓一旁三人瞪大眼怔愣在當場。到是當事人渾然未覺一派自然,夾著菜不斷往她跟前的瓷碗裏送。

    晚膳時她一直在旁伺候著,跟著又在止鑒堂外寸步不離的候著,想起來有些暗暗的不舍:“吃多點,別餓著。”

    始終默然不語的姿晴,偷偷楸了眼辰嘯後,才聞聲,低頭,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看著跟前的碗,突然下意識的驚唿:“哇!這麽吃會撐死人的。”就算讓她吃,也沒必要把食物堆成山吧,多浪費。

    被她這麽一叫,其他人也忘了先前的驚訝,發笑出聲,前一刻彬彬有禮,下一刻本性盡露,早就是眾人習慣的姿晴了。

    見公孫終於放下觸景生情的愁緒,她也突然覺得開心了些,索性放下刻意的禮,反正他們也早習慣了她偶爾的不拘小節:“公孫哥哥你這邊關一去就是一個月,可把姿晴想死了,每天悶得緊,都沒有陪我說話。”

    “你啊,是嫌沒人陪你去媚香樓惹事吧。”此情此景,不禁讓他鬆了心神,像是迴到從前,博惠年間,他們可以肆意的在歲寒亭把酒閑聊,毫無顧及。

    “媚香樓?”辰嘯好奇的問著。

    “是啊,從前這丫頭便常嚷著要去那玩,出嫁前終於如願了,結果在那兒把老鴇氣得說話都打結了,那場麵現在想來都好笑。”談起往事他也就口若懸河了,忘了禮,片刻刹那揚著笑,有的皆是從前的美好。

    辰淵忍不住大笑:“十哥果然沒說錯,你確實嬌縱胡鬧,真恨沒能早點認識你呢。論起整人來,韻菲算是其中翹楚了,也沒你那麽大膽,妓院都敢鬧。”

    “其實……姿晴也不過是去泄恨罷了,那地方帶給她太多存下陰影的夢魘了。”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既然辰宇對她似有好感,那就該握住,搏同情,又能讓他們對她減了防備:“成修他們把她從那帶出來時,身上的那些傷痕,觸目驚心。那老鴇是活該,若不是姿晴向來天真不記恨更沒報仇的心思,她早死了。”

    “你在媚香樓待過?”辰嘯突然問道,略有感慨,那一臉始終無邪的笑背後到底藏了多少辛酸,這種感覺……他似乎能體味。

    “你不是祥玉公主嗎,你阿爹還是前朝丞相啊,怎麽會……”辰淵也跟著驚訝,才發現一直他隻是在她麵前發泄著自己的不快,卻從未問過她的事。

    姿晴低首不著痕跡的凝眉,不解公孫軾怎會對他們說起此事,他明知那是她最不願迴想的傷。莫非……是想讓她握住辰宇?

    咬了下唇,她略抬首,盡量讓自己眼裏能顯出些晶瑩薄霧:“我不想提這事,更不想迴憶那段日子。”見公孫聞言鬆了口氣,她才知道自己猜對了。

    然他卻不知,複國的事她已不願多幹涉,天下誰主又如何,隻要每個人都能幸福的活著就夠了,何必……再要掀起紊亂。

    “好了,別談這事兒,以後那地方你別去了。”那眸裏的痛是偽裝不出來的,辰宇撇了眼,突然說話,聲音有些隱忍的怒氣。

    各懷心思的幾人皆不再說話,公孫輕微一笑,果然辰宇對姿晴的感情不一般,突然想起了從前的那同簽之緣,興許是注定了的。深知自己卑鄙了,為了替致沁報仇,他幾乎連姿晴都利用上了,然倘若辰宇真是個不錯的歸宿,也算替這丫頭尋了個好婆家吧。

    姿晴則沒太在意,隻覺習慣了,辰宇常會突然冒出那麽幾句讓她不得不藏於心底迴味的話。一雙鳳眼卻始終緊瞧著辰嘯,她多希望能在那張臉上看見不舍看見愛意,然卻除了些許無奈之外別無他物,直到那灼熱的視線引起他的注意,看他突然壞壞一笑,她才倉皇低下頭,也許方才那一刹她想他臉上找的東西……全都聚到自己的眼裏。

    若是當初真嫁去了淩乾到也好,可如今天天都有機會相處,原本壓根不濃的感情也都有機會濃了。她見識到了他的認真、執著、偶爾的天真,無法控製的讓這自做多情的越來越深,看他對韻菲的無微不至,無法不咬牙的妒。

    但她卻開始懷疑自己愛的,隻是那個愛著韻菲時的辰嘯……

    之後又閑聊了會,她始終沒在放太多心思進去,見天色晚了,他們便也散了。陪著去門外送走人後,姿晴認命的迴屋替辰宇裏著床,熏著香。今夜輪到她守夜,來了白鷺園才知道,這表裏沉穩幹練的七爺,骨子裏挑剔的駭人。睡前定要喝杯上好的茶,梳洗的水溫度要適宜,還有一大堆零零總總的,著實累人。

    泡完茶後,她萬分小心的端著往寢屋走去,動作不敢放慢,生怕茶涼了惹那位爺不高興。進屋後,他已梳洗妥當,稟退了丫鬟,隻著單衣坐在檀木椅上看書,表情分外認真,分神多瞧了幾眼後,姿晴差點驚訝到仍掉手裏的茶盅。趕緊歸置好,清了清嗓子才道:“爺,您書拿反了!”

    聞聲後,辰宇抬首,麵無表情的正過書,繼續看,不發一語。片刻後,右手端起方才她剛泡好的茶,猛喝了口,仍舊埋頭“苦讀”。

    見狀,她再次不敢置信的開口:“爺,您不覺得燙嗎?”這可是沸水啊,往日他都會不多不少等上半個時辰才用的。

    “還好。”終於,他放下書迴了話,緊瞧著眼前女子,又道:“小晴,會捏骨嗎,替我捏捏。”

    “是。”姿晴上前,素手揉向他的肩骨用勁捏著,因為習過武,這力道對他而言正好,見他舒服的閉上眼,享受著。

    這些日子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把他累壞了,父皇的格外依賴,縫事便是一句“宇兒你怎麽看”,給了他太多壓力和不想涉及的爭端。淩乾的事幸虧有公孫操勞著,瑣碎之事又有明宣擔著。卻不知他累的是心,是擔心從前最害怕的事當真發生了。

    “小晴……”輕喚了聲,聽她低應了句,猶豫了會才自在的拉下她的手,轉過身凝了她許久,拚命的想在那雙眸裏找到些什麽,最後還是放棄了,直接開口詢問:“是不是喜歡辰嘯?”“七爺……”被他突來的問題嚇住了,她頭一次真正的不知所措。

    “今日在歲寒亭你瞧著他的眼神……太明顯了。”不容她迴避的拋出一句話,他隻要一個答案,見她斂眉,偶露的頰邊嫣紅,甚是懾人。這女兒家的嬌羞啊,足以證明一起。

    有些挫敗的垂首,眼裏盡是猜不透的情緒,隻咕噥了一句:“為什麽偏偏是他。”

    想起了方才公孫語裏的句句隱諱之意,鎮定後的姿晴漾起甜甜一笑,解釋著:“爺,您別誤會,小晴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不敢想。”她沒辦法為了那些恨而出賣自己的感情,更不舍欺騙他。

    “若有一日我說我喜歡你,想你永遠都這麽伴著我,你會應允嗎,還是……會繼續執傲的選擇等他迴顧?”

    “七爺說笑了,奴婢本就是皇上撥來侍侯爺的,若是爺賞識,奴婢自然樂意一直留在白鷺園,隨爺左右。”巧妙的避開重點,仍是一派天真。

    “我要的不是主子和奴婢間的一輩子……罷了,往後府裏若是沒外人,不準在自稱奴婢,也不準一口一句爺的,從今後喚我辰宇。”搖著頭,不知這迴她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在裝,總之是不想再逼她了。

    見她隻是點頭,他閉了會兒眼,突然轉了話題,略帶興味的問著:“你覺得是不是每個人都會越來越貪心,不管曾經多麽秉承善念?”

    “或許吧,那興許是沒法子的事,沒有貪念,沒有野心,有幾人能成就大事的。”知道他說的是近來皇子間的明爭暗鬥。其實可以靜觀其變,看他們內亂是最好的辦法,然沒有原因,她隻是不想他涉及,單純的不想。

    “為什麽?”突問,不是不解,是想聽她的解釋,他喜歡她偶露精明聰慧的那一麵,那才是真正的穀姿晴。

    “人性啊!”她迴的理所當然:“就好比古人曾說的,有了象牙筷誰還會配上瓦器使用,會想要犀角碗、白玉杯,那麽好的東西當然不能盛粗食野糧,隻能配山珍海味;吃得上好,就不肯再穿布衣,而要衣錦繡、乘華車、走夾道、聽山唿。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是千古不變的。”

    他不語,迴了她讚賞一笑,這是人人難逃過的人性,隻是有些人追求不同罷了。軒轅氏在外人看來一生華名,代代豪傑,得漓朝江山當之無愧。實則呢,全是因為他們的野心與貪念更勝平常百姓。從前是對外,現下亂世已過,便開始對內了。

    起身,放下兵書,由著她熟練的整理,上床後,才輕吐了句:“這樣的你有些讓人欲罷不能。”看她愣了半晌,端起他喝剩的茶盅,掌著燈逃門而出,才郎聲大笑,勾唇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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