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城,北城亂葬崗。


    夜色深重,陰風唿嘯,亂葬崗上麵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穆霖背著祁寧遠的「屍體」,跟著蕭星寒和穆妍一起到了一處偏僻的海岸邊,他們的船就藏在那裏。


    穆妍停下腳步,看向了不遠處某個地方,開口聲音平靜地說:「追了一路了,出來吧!」


    下一刻,戴著麵具的葉盈出現在穆妍麵前,拔劍指向了穆妍,冷冷地說:「你為什麽要殺我家主子?」


    「重要嗎?他已經死了,難道你要殺了我,為他報仇?」穆妍反問。


    「真的是你!」葉盈的聲音之中滿是失望,「我本來把你當成救他的唯一希望,沒想到你竟然這麽狠!雖然曾經你們不是一路人,但自從小姐嫁給連瑀,主子就決定要跟你合作了!」


    「他自身難保,跟我合作什麽?你跟他所謂的合作,就是他出事了讓我跳進陷阱去救他嗎?」穆妍冷聲問。


    葉盈沉默,收了手中的劍,沉聲說:「你是沒有義務救他,但你也不該殺了他……他從來都不是十惡不赦的人……我欠你一條命,沒有資格指責你,既然你不想趟這趟渾水,你們就走吧。把主子的屍體留下。如果你們迴去之後小姐問起,就說主子去雲遊了吧!」


    「那你以為我帶走他的屍體是要幹什麽?」穆妍反問葉盈。


    葉盈愣在了那裏,就看到穆妍三人相繼跳了下去,下麵有一艘船,穆妍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跟上來。」


    葉盈下意識地往前走,縱身一躍,落在了船上,船行離岸,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遠處而去。


    「既然你來了,接下來你負責照顧祁寧遠。」穆妍對葉盈說。


    葉盈很懵:「他不是已經……」


    「你不是想不通我為何殺他嗎?有時候得不到答案,是因為你的問題就是錯的。」穆妍聲音淡淡地說。


    「主子還沒死?」葉盈的聲音滿是不可置信。


    「耐心一點,會有奇蹟的。」穆妍話落,就跟著蕭星寒進了他們的房間。


    穆霖在駕船,葉盈看到穆霖把祁寧遠放進了一個屋子裏,她連忙走進去。祁寧遠躺在床上,他胸前的箭已經被拔掉了,並沒有在流血,臉色青白,緊閉雙眼躺在那裏,不管怎麽看,都是個死人。


    但葉盈莫名相信穆妍剛剛說的話,耐心一點,說不定會有奇蹟出現。


    蕭星寒和穆妍正在商議接下來怎麽做。


    「雖然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我還是覺得待在朔雪城不是個好的選擇,去星柘島的話,元隱寺也不讓我們上山。我們就隨便走,在海上漂著,等著祁寧遠醒了,看看他會不會給我提供更重要的信息,接下來再決定怎麽做。」穆妍說。


    「好。」蕭星寒點頭。


    與此同時,朔雪城。


    司徒平之的兩個屬下被穆妍假扮的「女鬼」嚇到,一起逃跑了,還沒跑出多遠,就都冷靜下來,意識到他們不該擅離職守,怕是會壞了事。


    兩人就又硬著頭皮迴來,可亂葬崗那麽大,哪裏還有祁寧遠的屍體?


    兩人都慌了,如果不是他們還有家人在朔雪城,他們都想直接跑路了。但他們現在隻能迴去稟報司徒平之,他們把事情辦砸了。


    城主府中,蘇婉清還沒醒,司徒平之就坐在她的床邊,麵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房間裏麵很昏暗,隻有角落裏點了一根蠟燭,司徒平之看著蘇婉清那張易容成風青染的臉,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


    「主子!屬下有要事稟報!」


    聽到本應該守在亂葬崗的屬下的聲音,司徒平之神色微變,起身快步走了出來。


    看到兩個屬下都迴來了,司徒平之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下一刻就看著兩個人都在他麵前跪了下來,說他們辦事不力,祁寧遠的屍體被人偷走了,請司徒平之責罰。


    「蠢貨!廢物!讓你們看守屍體都看不住!」司徒平之怒氣沖沖地說。


    兩個屬下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城主大人,老城主請你過去一趟。」假諶寂的心腹屬下黎寬仿佛幽靈一樣出現在他們麵前,開口對司徒平之說。


    「好。」司徒平之麵色沉沉地點頭,然後命令兩個犯錯的屬下就在那裏跪著等他迴來。


    千雪居很安靜,司徒平之進了假諶寂的書房,就看到假諶寂背對著他站在窗邊。


    「主子。」司徒平之躬身下拜。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假諶寂說著,猛然轉頭,目光如利劍一般射向了司徒平之。


    司徒平之神色一僵,膝蓋一彎就在假諶寂麵前跪了下來,垂著頭沉聲說:「請主子責罰!」


    「一個女鬼,嚇跑了你的兩個屬下,然後祁寧遠的屍體就不見了?」假諶冷聲問。


    「是。」司徒平之迴答。


    「本來以為祁寧遠在朔雪城的屬下會去找他的屍體,但是你說,那個女鬼,會不會就是諶雲的女兒,叫穆妍的那個女子?」假諶寂幽幽地說。


    司徒平之神色一凝:「主子,並非不可能,隻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先殺了祁寧遠,然後又帶走他的屍體,目的是什麽呢?」


    「一具屍體能有什麽用處?」假諶寂冷聲問。


    司徒平之跪在地上,垂頭低聲說:「屍體並沒有什麽用處。屬下認為,未必真是穆妍來帶走的屍體,也可能祁寧遠安插在朔雪城的人之中有女子。」


    「祁寧遠的人裏麵,是有女子,並且很沉得住氣,那麽多天始終都沒現身。」假諶寂若有所思地說,「但我還是有種直覺,今夜來帶走屍體的,就是穆妍!」


    「屬下想不到她那樣做的理由。」司徒平之說。


    假諶寂麵色突然沉了下去,開口緩緩地說:「你當然想不到,因為你不懂蠱術。」


    「這跟蠱術有什麽關係?請主子解惑。」司徒平之恭敬地說。


    「老夫設下了天羅地網等著她,卻沒想到,最後落入了她的圈套!」假諶寂握拳砸了一下麵前的書案,聲音幽寒地說。


    司徒平之還是不明白,祁寧遠明明已經死了,一箭穿心,就是大羅神仙都救不活。司徒平之不懂祁寧遠說的穆妍的圈套指的是什麽。


    不過很快,假諶寂給司徒平之解惑了:「有一種蠱毒,叫做還生蠱,我也隻在一本古籍之中看到過,並沒有見過。還生蠱,可以讓人起死迴生。體內有還生蠱的人,死了也是假死,三天之後便會甦醒過來!」


    司徒平之眼眸錯愕,因為他第一次聽聞世上還有如此逆天之物!


    「主子是說,祁寧遠體內有還生蠱?」司徒平之問。


    假諶寂搖頭:「本來未必有,穆妍射他的那一劍,或許在將他射死之前,就把還生蠱帶到了他的體內!還生蠱還有一個特殊之處,中了還生蠱的人,不管是假死還是復活,沒有人能通過把脈發現還生蠱的存在!」


    司徒平之覺得這太離奇了,但假諶寂似乎已經認定了他的猜想,他麵色沉沉地坐在那裏,咬牙切齒地說:「那個穆妍,比我想像的更狠!如果我猜得沒錯,祁寧遠三天之後就會活過來,到時候我們的事情,朔雪城所有的秘密,那個穆妍都會知道!她也會知道,她跟諶家的關係!」


    司徒平之神色微變。如果事情都按假諶寂說的,那他和蘇婉清,豈不是很快就要暴露了?他們暴露在假諶寂麵前,跟讓穆妍知道他們當初做了什麽,後果必然是不一樣的。


    假諶寂跟諶家沒有任何關係,但穆妍可是諶雲和風青染的女兒,所以假諶寂會留著司徒平之一家的性命,利用他們,但是穆妍,她一定會找司徒平之和蘇婉清報父母之仇的!


    本來司徒平之覺得穆妍能混到天啟大陸來,已經大大地超出他的預料了。可是沒想到,穆妍的能耐遠遠超出他的想像!第一次交鋒,穆妍就破了假諶寂精心布下的陷阱,反過來讓假諶中了她的圈套,成功地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帶走了祁寧遠!現在祁寧遠還沒死的話,這一局,穆妍完勝!


    「怎麽?怕了?」假諶寂看著司徒平之冷聲說,「你們把諶雲和風青染的女兒留在天羽大陸那樣的地方,以為她病弱不堪,活不到長大,更不可能到這邊來,結果照樣成長到了讓你恐懼的地步!你現在作何感想?」


    司徒平之神色難看至極,低著頭不說話。


    「不管你怎麽想,你如今都隻有一個選擇,幫我,除掉穆妍!否則,你和你的妻兒,早晚都會被她弄死!你將會失去一切!」假諶寂冷聲說。


    「是,主子。」司徒平之垂眸說。


    「接下來,如果用蘇婉清的心頭血養的蠱找到了穆霖,你知道該怎麽做吧?」假諶寂看著司徒平之說。


    司徒平之眼眸微暗:「屬下明白!會讓清兒盡力拉攏,將他掌控在手中!」


    「迴去吧,好好照顧蘇婉清,讓她盡快好起來,接下來還有用。」假諶寂說,「你的兒子諶紫桓,我會派人送迴他的院子。接下來,隻要你們一家聽話,我不會再動你們,明白了嗎?」


    「是,主子。」司徒平之恭敬地說完,起身退了出去。


    一出千雪居,司徒平之的臉色就陰沉得可怕,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又猛然鬆開,大步離開了。


    假諶寂並沒有再去地牢,告訴真諶寂他的外孫祁寧遠很可能還活著這件事。他現在隻等著那兩枚血蹤蠱盡快養成,到時候,他就可以找到穆妍和穆霖,一定要盡快除掉穆妍,得到那四張藏寶圖,否則她一定會壞了他的大事!


    雖然祁寧遠被抓了,但假諶寂手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籌碼,就是真諶寂。他相信,穆妍和三日之後活過來的祁寧遠,一定會來救真諶寂的。


    天亮之前,假諶寂派人把諶紫桓放了,送迴了他的住處。


    司徒平之第一時間過去看望,就看到諶紫桓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失去一條手臂,被關了幾天,讓他整個人都陰鬱了很多,看著司徒平之的眼神也沒了曾經的敬重,他對司徒平之說的第一句話是:「爹,我變成殘廢了,你滿意了?」


    司徒平之麵色一寒:「你說什麽?」


    諶紫桓冷笑:「爹你不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就是個笑話嗎?當著朔雪城的城主,手中沒有一點實權也不想著去爭取!三個兒女,現在全都廢了,因為你護不住!那個爺爺是假的,爹你作為兒子,竟然一點兒都沒有察覺過?你到底在做什麽?這些年你到底又做了什麽?」


    諶紫桓已經知道他這些年叫著爺爺的那個人是假的,卻並不知道司徒平之也是假的,他自己是諶家的血脈,卻並非名正言順的。


    但諶紫桓還是埋怨起了司徒平之,把他遭受的這些苦難,都歸咎於司徒平之太無能。客觀來說,諶紫桓的埋怨,並非沒有道理。


    但司徒平之才剛剛得知諶雲和風青染的女兒有多厲害,心中正在憤懣不平,這會兒看到他「無能」的兒子竟然敢指責他,當即心中怒火升騰,揚手狠狠地抽了諶紫桓一巴掌,厲聲說:「我是你爹!你竟然指責我沒有保護好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成年了,還是這副廢物的樣子!你又辦成過什麽事?空有一身武功,卻沒有腦子!事到如今竟然還敢對我大唿小叫!」


    諶紫桓捂著自己被打的臉,自嘲一笑,低著頭說:「這才是爹的真麵目吧?無能卻又自大,表麵溫和,內心暴戾。這麽多年,爹裝模作樣,辛苦嗎?」


    司徒平之聽到「裝模作樣」這四個字,想到自己這麽多年一直在假扮諶雲,最終卻落得現在這樣的局麵,看著諶紫桓的眼神更添了幾分暴虐,抬腳狠狠地朝著諶紫桓踹了過去!


    「逆子!看來是我過去對你太寬容了!」司徒平之一腔鬱氣,憋了好久了,此刻仿佛找到了傾瀉的口子,他像是發了瘋一樣,對著諶紫桓拳打腳踢。


    最後當司徒平之終於冷靜下來的時候,諶紫桓已經蜷縮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捂著自己的心口,話都說不出來了。


    司徒平之低頭,看著自己染了血的手,神色一僵,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有些後悔剛剛的衝動。


    司徒平之把諶紫桓抱起來,放在床上,連忙給他吃藥上藥,口中還說著對不起。


    諶紫桓沒有昏迷,他一直在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他看著司徒平之,喃喃地說:「爹,你看起來真的很可笑……」


    距離祁寧遠在城門口「死去」,馬上就要到三天了。


    而假諶寂養的兩枚血蹤蠱,也快成了。


    假諶寂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兩個小罐子,在等著蠱蟲指引他找到穆妍和穆霖所在的方向。


    其中一個小罐子裏的蠱蟲,突然動了一下,假諶寂神色一凝,看著蠱蟲指向了一個方向,然後蠱蟲緩緩地動著,一直在變方向,假諶寂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穆妍在船上移動,並沒有固定在某個地方。


    假諶寂又看向了用蘇婉清的心頭血養的那枚血蹤蠱,時間應該是差不多的,但是那枚蠱蟲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假諶寂麵色微沉,他已經意識到這枚血蹤蠱沒有用了,穆霖要麽根本不在天啟大陸,要麽……他早已服下了血蹤蠱的解藥,根本不會被人用這種方式找到。


    可是假諶寂又想,如果穆霖用過解藥的話,穆妍為何沒用?難道穆妍早已經知道她不是穆家的血脈,在等著被她真正的親人找到?如果是這樣的話,假諶寂覺得,他手中最大的籌碼真諶寂,接下來隻要用得好,一定可以幫他除掉穆妍和祁寧遠!


    假諶寂找了司徒平之過來,帶著一群高手,乘坐著一艘船,往血蹤蠱所指引的穆妍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與此同時,葉盈看著依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的祁寧遠,神色有些焦慮:「小花姑娘,主子怎麽還沒醒?」


    得知祁寧遠中了還生蠱的時候,葉盈也很震驚天下還有這等奇物,但她相信穆妍不會騙她。


    但是三天時間已經到了,祁寧遠還沒醒,她有點擔心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穆妍很淡定地坐在一旁:「再等等,其實這東西我也是第一次用,應該不會失手吧?」


    葉盈嘴角一抽,應該不會失手,那萬一失手了呢……


    下一刻,葉盈神色一喜,因為她看到祁寧遠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祁寧遠還沒睜開眼睛,口中發出了無意識的呻吟。


    穆妍想,據說這東西很疼,應該是真的。


    「主子!」葉盈叫了一聲。


    祁寧遠睫毛微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穆妍把葉盈拉到一旁,上前去給祁寧遠把脈,脈象顯示,祁寧遠的身體除了虛弱之外,毫無問題。這是還生蠱的副作用,那些被血蹤蠱修復的致命傷,其實並沒有真的痊癒,疼痛甚至是加倍的。


    祁寧遠眼神漸漸清明,就看到一個人站在床邊看著他。這張臉他沒有見過,但是很美,還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他合上眼,再睜開,看著穆妍,喃喃地說:「是你嗎?小花表妹……我們都在陰曹地府嗎……你怎麽也死了……活該,誰讓你殺我……」


    穆妍聽到祁寧遠的話,嘆了一口氣說:「不用下藥了,他已經變成二傻子了!」


    「主子!」葉盈叫了一聲,神情激動地說,「你沒死!是小花姑娘救了你!殺你是為救你!用了一種叫還生蠱的寶貝!」


    「我沒死……」祁寧遠眨了眨眼睛,知覺漸漸恢復,他的身子蜷縮了起來,臉色煞白地說,「好疼啊……」


    「疼死總比真死好。」穆妍麵無表情地看著祁寧遠痛苦不堪的樣子。


    「表妹我恨你……」祁寧遠突然很想哭,不是疼的,是他意識到自己真的還活著這件事讓他想哭。


    「誰是你表妹?別亂攀關係!」穆妍輕哼了一聲。


    「你是……是你……就是你……混蛋……你就是我表妹……」祁寧遠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但他不承認自己哭了,他覺得是因為太疼了影響了他的聲線,就是這樣。


    穆妍皺眉:「發燒了?腦子進水了?我跟你沒關係,我表哥很帥很聰明的,不是你。」


    「你有……我才是你嫡親的表哥啊……你這個混蛋……」祁寧遠這下真哭了,淚眼朦朧地看著穆妍,疼得滿頭都是冷汗,心裏卻帶著一絲興奮,他等著穆妍叫他一聲表哥,他好期待!


    下一刻,穆妍看著祁寧遠,涼涼地說:「說人話,不然把你扔海裏餵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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