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起初對儒艮骨架的價值雖然有所了解,但到底是低估了這玩意兒的真正價值。


    這些洋人對新物種的狂熱,是陳沐等人所無法體會甚至想象的。


    儒艮這種生物很膽小也很警醒,它們白天也能進食,選擇晝伏夜出就是為了躲避危險。


    似浦五等人,也隻是聽說過,或者說遠遠見過,但自始至終都沒人能夠成功捕獲。


    而無論亨利維爾遜還是其他洋人探險家,四海漂泊,就是為了尋找這樣的物種。


    他們之中有人是為了科學研究,也有人是怪物獵手,專門為貴族們尋找和獵捕稀奇古怪的物種,更有人隻是單純想要體驗那種發現新物種的樂趣。


    當然了,也有人沽名釣譽,為了將新物種冠以自己的名字,而不惜漂泊海外。


    亨利維爾遜雖然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但他對生物的狂熱是毋庸置疑的。


    朝廷早先隻在廣州設立通商口岸,而香港是海上航行的必經之路,若說起貿易和中轉,香港可謂盛況空前的。


    也正因此,香港如今已經漸漸有了寸土寸金的趨勢。


    可饒是如此,亨利維爾遜仍舊能夠得到大片的土地,建造這座規模宏大的莊園,他的財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當他如此爽快地答應陳沐的條件,陳沐也隻是詫異了片刻,而後朝亨利維爾遜說道。


    “我要的很簡單,這是一件足夠轟動的大事,我要你登報,但必須帶上我的名字。”


    亨利維爾遜的臉色頓時變了,整個人都有些詫異起來,瞪著陳沐,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話來。


    “怎麽?不願意讓人知道?生怕有人來搶?”陳沐也能夠理解亨利維爾遜的顧慮,畢竟他心急火燎將陳沐拉進莊園的場景還曆曆在目的。


    亨利維爾遜卻板起臉來:“誰敢搶我的東西!”


    “我隻是覺得你的條件太……太簡單了……”


    “太簡單?”


    “因為即使你不提出來,我也一樣會登報的,這可是個驚人的發現,必定會轟動世界的!”


    “你可不知道,儒艮這玩意兒最難找,我會成為整個東方第一個發現儒艮真實存在的人!甚至整個大英帝國都是第一人,相信皇家學會一定會肯定和賞識我的發現!”


    陳沐也有些惋惜,早知如此,他就提一些更加實際的條件了。


    如此一想,陳沐便問起:“亨利先生,這儒艮隻剩下一副骨架和皮子,又有什麽用?難道不是活的更值錢嗎?”


    維爾遜也有些惋惜:“活的固然最好,不過想要運迴大英帝國卻非常困難,畢竟我們對它的生存習性都不清楚,如果隻有骨架,那就太可惜了,好在還有皮子。”


    “隻要有骨架和皮子,我就能夠讓它複活!”


    “讓它複活?”陳沐也吃了一驚,這亨利維爾遜看起來就是個狂熱的瘋子,可口口聲聲說複活,到底是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你不信?跟我來!”亨利維爾遜拉著陳沐,便往屋子裏走。


    這走廊倒也熟悉,陳沐早先在特裏奧那裏就見識過了,走廊兩邊放著不少雄鹿頭角之類的,都是動物的頭顱或者最具特色的部位。


    亨利維爾遜停了下來,神秘兮兮地朝陳沐提醒說:“你可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太吃驚哦!”


    如此一說,也不等陳沐迴應,他已經打開了房門。


    一股子古怪的青栗子味頓時撲鼻而入,陳沐早先在領事醫院倒是嗅聞過這種氣味。


    普魯士敦曾經給陳沐說過,這種藥水可以消毒,也可以用來防腐,但凡與防腐扯上關係,難道這維爾遜果真能起死迴生?


    陳沐心中還在想著,亨利維爾遜已經打開了窗子,陽光照射進來,陳沐也是嚇了一大跳,差點沒退出房外!


    但見得整個房間都是珍禽異獸,或站或臥,或引頸長嘯,或低伏咆哮,形態各異,絕大部分都是陳沐從所未見的怪獸!


    陳沐看了一會兒,也鎮定了下來,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亨利維爾遜所謂的複活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這些都是標本,就如同走廊上的那些雄鹿頭顱一樣!


    “所以,那儒艮也一樣,有了皮子和骨骼,就能夠製作成完整的標本,比活物更容易保存,對麽?”


    “聰明!哈哈哈!”


    亨利維爾遜此時朝陳沐說:“你再過來看看!”


    陳沐走了過去,繞過那些怪物,便見得房間最中央的地方,放著的可不正是儒艮麽!


    難怪適才亨利維爾遜將陳沐“棄之不顧”,一迴來就丟下陳沐,自己鑽進了房間裏,原來是要製作儒艮的標本!


    也虧得浦五一家處理過那張皮子,為了方便保存和攜帶,也清理幹淨了骨架,省去了亨利維爾遜不少功夫。


    這種大型動物的標本,製作起來可比麻雀或者刺蝟浣熊之類的小動物更容易,畢竟越是精細,消耗的時間自是越多的。


    饒是如此,這儒艮標本也將儒艮的原貌複原了個七七八八,甚至比先前還要更生動!


    “怎麽樣?說是複活並不過分吧?”亨利維爾遜有些洋洋得意起來。


    陳沐心中還在懊惱適才的條件提得太虧,此時總算是抓住了機會,朝亨利維爾遜說:“亨利先生的技術當然是無可挑剔的,但是……”


    亨利維爾遜聽得前半段,就更是得意,可他是個追求完美的瘋子,聽得但是二字,臉色就難看了。


    “但是什麽?你覺得哪裏不好?”


    陳沐搖了搖頭:“我不是行家,亨利先生才是,我隻是覺得這儒艮與我見到的並不太一樣,總覺得缺少了有些什麽東西……”


    “不太一樣?這怎麽可能不一樣!”亨利維爾遜頓時有些不滿,不過他陡然猛拍自己的腦門子,懊惱地說:“是啦是啦,該死的亨利你真是個蠢蛋,這儒艮可是這個外江老表抓到的,他肯定見過啊!”


    聽到外江老表四個字,陳沐也是一臉的無語,心說就亨利維爾遜這等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他到底是如何賺取這般巨大的財富的?


    陳沐還沒開口,亨利維爾遜已經抓住了陳沐的肩頭,用力搖著,恨不得將陳沐的想法直接從腦子裏倒出來。


    “你快告訴我,到底哪裏不一樣,到底缺少了什麽東西!”


    陳沐有心要“坐地起價”,也故作遲疑地說:“這個我要好好想一想,畢竟我不是生物學家,隻是個外行人……”


    亨利維爾遜急了:“你快想你快想!”


    他越是急躁,陳沐就越是慢條斯理,亨利維爾遜也是忍不住,朝陳沐說:“老表你快想,隻要你能想出來,使得這頭儒艮更完美,我會幫助你,隻要我能辦到的我都幫你,女人、財富、土地,你想要什麽我都給!”


    “我就是個普通人,要錢也沒用,不過以後遇到難處,亨利先生如果能夠施以援手,我就感激不盡了。”


    亨利維爾遜哪裏會聽陳沐羅嗦,朝他說:“你放心,我說話算話,你們中國人喜歡下跪結拜,我現在就跟你跪了拜兄弟!”


    這番鬼佬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雷厲風行也是可愛得緊,陳沐頓時哭笑不得。


    “亨利先生不需要這樣的,您是個守信用的人,我知道您大方闊綽。”


    亨利維爾遜看了看陳沐,摸著下巴沉思了許久,陳沐也有些奇怪,但聽得他突然湊過來,朝陳沐問說:“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嫌我老的話就不拜兄弟了,你可以做我兒子,我認你做兒子!”


    陳沐更是笑不出來了,這可不是什麽好話啊大佬!


    “你別打擾我,我想著事情呢!”摸清楚了亨利維爾遜的性情之後,陳沐也放肆了起來。


    果然,見得陳沐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儒艮標本上,亨利維爾遜果然閉了嘴,此時的姿態就跟那個老管家差不多,就差沒給陳沐遞毛巾了!


    “呀,我知道了!”陳沐故意拍了拍額頭,亨利維爾遜也驚喜起來。


    “快說快說!”


    陳沐指著標本說:“缺少了生機!”


    亨利維爾遜頓時驚愕,甚至有些惱怒:“這是標本啊老表!如果我真能複活,就進神堂讓你們膜拜了,還用得著滿天下跑啊!”


    陳沐搖了搖頭:“不,生機有著複雜的表現形式,在我現在看來,這標本缺少了一樣東西,它,缺少光澤!”


    “光澤?”


    “對,如果有光澤,就會像活的一樣了!”


    “光澤……光澤光澤光澤……為何會缺少光澤?”亨利維爾遜又如同入魔了一般,非但盯著儒艮標本,還走到其他標本前頭,仔細研究了起來。


    “製作程序一點都沒錯啊,怎麽可能缺少光澤……我到底忽略了什麽問題?”亨利維爾遜扯開了領結,恨不得將身上的衣服都撕爛,整個人差點就陷入到發瘋的狀態當中。


    陳沐也有些於心不忍,朝他提醒說:“是皮子啊亨利先生,是皮子……”


    “皮子?”


    “嗯,是皮子,這皮子是用鹽巴處理過的,鞣製的過程當中,傷了皮膚上的細毛,所以才無法呈現那種活生生的光澤。”


    “原來是這樣!老表你真是個天才!真是個天才!哈哈哈!我這就修複,這就修複!”


    “它要活了,它要活了!我的天,哈哈哈!”


    亨利維爾遜又陷入了那種工作的瘋狂狀態,甚至為此還拆了好幾個標本,從海豹海象之類的動物身上提取細毛,竟是一絲不苟地修複起來!


    陳沐見得他這一根一根毛發去擼,也知道一時半刻不可能完成,掃視了一圈,見得旁邊有個大熊,就躺在大熊標本上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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