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陳沐已經縫合了傷口,但大獅子畢竟消耗過度,此時也是萎靡不振,急需補充體力。


    這問題倒是有些麻煩,因為排船上隻有海鮮,肉類隻有醃肉,浦三將醃肉取出來,大獅子卻隻是聞了聞,甚至不屑去舔一下。


    獅子不是腐食動物,需要新鮮的肉類,海魚倒是新鮮的,隻是大獅子咬了一下,便吐了出來,不再去理會了。


    陳沐也是犯難,總不能給獅子吃米飯吧?


    此時的他也終於明白這頭大獅子為何會將書冬視為主人,並如此忠誠了。


    早先並沒有親身體會,如今才發現,想要養活這頭牲口,並養得這般碩大,可見書冬是下了天大的功夫的。


    “五叔,能搞到雞鴨麽?”陳沐也不跟浦五客氣,隻是浦五搖了搖頭道:“若是年節,倒也養一些,隻是尋常日子,卻不好找……再說了,這大半夜的……”


    陳沐也知道,疍家人平日裏很是警惕,夜裏通常不會去別人家,否則很容易會被當成賊人,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想了想,陳沐便站了起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打一兩隻果子狸……”


    海邊倒是有一片大林子,裏頭有著好些大榕樹,不過大型生物並不多,連兔子都少見,也隻有果子狸之類的小獸,這深更半夜的更是不好找,陳沐也隻能硬著頭皮出去碰運氣。


    多虧那手槍還在,子彈也還有,陳沐也不羅嗦,當即便要走出去。


    然而就在此時,那大獅子卻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似乎半刻都不願意離開陳沐。


    陳沐摸了摸它的腦袋,擼了擼它的鬃毛,安撫了一番,這大獅子卻不願再坐下,陳沐也隻好帶著它出去了。


    “這地方你不熟,我帶路吧。”浦五拿了柄魚叉,也跟了上來,不過他對這獅子到底是忌憚,隻是遠遠地避著。


    陳沐點了點頭,便跟在了浦五的後頭,出了船屋之後,正要往林子裏走,大獅子卻咬住衣袖,將陳沐往海邊扯。


    陳沐也是詫異,不過這大獅子對獵物的嗅覺,要比人類要強,陳沐朝浦五示意了一番,便跟著大獅子往海邊去了


    到了海灘上,大獅子突然伏低了身子,喉嚨間咕嚕嚕作響,如同蓄勢待發的滿弓,竟進入了捕獵的狀態!


    陳沐見得大獅子無聲下水,也有些驚愕,雖說獅子老虎都會遊泳,但獅子的遊泳技術實在是一般,而且它們並不喜歡水,通常不會主動下水。


    “這水底下有什麽獵物?”陳沐也是一臉的迷惑,轉頭看向浦五,卻見得浦五雙眼發亮。


    “不是水底下的獵物,是水麵上的獵物……”浦五將手中魚叉一指,那魚叉都有些顫抖起來。


    陳沐順著方向看過去,也是倒抽一口涼氣!


    但見得不遠處的礁石之上,竟坐著一個怪物,披頭散發,人身魚尾,頗有些“搔首弄姿”之感!


    “是……是鮫人!”


    陳沐曾在南朝的《述異記》中看過,“南海有鮫人,身為魚形,出沒海上,能紡會織,哭時落淚。”


    據說鮫人身上皮肉能煉油,放在墓塚之中,便是千年不滅的長明燈,市井民間對鮫人的傳說也是五花八門從未斷絕。


    陳沐也沒想到會是傳說之物,當下也亂了,可就在此時,那鮫人卻是發出軋軋的驚叫,那叫聲尖銳而驚恐且淒慘,噗咚一聲便跳入了水中。


    陳沐惋惜之時,大獅子早已不知去向,不遠處的水底,不斷冒出水花來,咕咚咚噗嚕嚕,就如同兩條蛟龍在水底打架一般!


    “我去幫他!”浦五雖然有些害怕,但也知道大獅子身上有傷,當即舉起魚叉要過去,陳沐卻抬手阻攔了下來。


    “還是我去吧。”陳沐將手槍交給了浦五,抽出殺豬刀來,便要靠近,此時水麵卻噗一聲分開,大獅子冒了出來。


    它竟將那鮫人給咬死,往這邊拖過來了!


    陳沐趕忙跟著上了岸,但見得那東西比大獅子還要長,足足有三米多,身體是紡錘形狀,後部扁圓像魚,皮膚卻光滑,有著稀疏的短毛,頭很小,上唇開裂似馬蹄,嘴吻彎曲,前端扁平,頭上掛滿了海草。


    “原來是這東西!”浦五顯得很激動。


    “五叔認得此物?”大獅子已經開始撕開皮膚,瘋狂啃食那玩意的肉。


    浦五按捺了激動的心情,朝陳沐道:“早先有個英吉利的探險家曾經到沿海地方來尋找過,甚至高價收購,說這東西是海牛,又叫什麽儒艮,世間罕有,能買大價錢。”


    陳沐也知道,這些海外探險家,最喜歡獵捕那些稀奇古怪的生物,迴到國內之後,便是他們吹噓的資本,連伊莎貝拉都會去狩獵石虎。


    “海牛?不說還真有點像……後來那英吉利探險家可曾找到?”


    浦五搖了搖頭:“這玩意兒晝伏夜出,很怕人,也極少人能見到,早先也有日本人和其他國家的人來找過,不過隻在海南黎族人手裏收購過一副骨架,皮子已經製成了雨衣,也一並被收走了,據說那人還因此發了一筆橫財。”


    “往後不少人都留意這東西,隻是再沒人能捕到了……”


    兩人這麽交談著,大獅子卻已經吃了個飽,內髒全都丟了出來,皮子也撕扯下來,便隻剩下那顆頭不吃,骨架仿佛被刀功精湛的大師傅剔出來一般完美。


    這東西的油脂特別多,肉質緊致鮮嫩,大獅子又饑腸轆轆,骨架上的肉末都舔了個一幹二淨。


    浦五將內髒都收了起來,雖然腥臭,但說是迴去可以拿來熬燈油,陳沐也是嘖嘖稱奇。


    好不容易將這“殘骸”弄迴來,浦三也終於是迴來了。


    隻是他又帶迴來一個壞消息,讓陳沐不得不再度尋思出路了。


    “陳少,城裏已經瘋了,官兵四處搜捕,已經有不少人到海邊來搜查,排船那邊也有官兵檢問,你還是趕緊躲起來吧!”


    陳沐早知道慶長不會放過自己,卻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麽迅速,搜捕的力度會這麽巨大。


    也不消多想,陳沐朝浦五問道:“五叔,我要去香港,可有法子送我過去?”


    浦五也是犯難,朝陳沐道:“我家換了大船,是可以去的,隻是這半夜裏黑乎乎的,我分不清方向……需是等到天亮才好……”


    陳沐也點頭道:“好,天亮就天亮,咱們收拾一下,下半夜就下水,到半途天該是亮了,就能看清方向了……”


    浦五也應承下來:“也好,我讓老婆收拾一下這皮子,用鹽巴糅一下,這骨架你也帶上,到了香港,去找那個英吉利探險家,好歹有個接應,有了這海牛,起碼不用發愁。”


    陳沐此時山窮水盡,浦五家雖然日子好過了,但畢竟是相對往日而言,能給陳沐提供的幫助也畢竟有限。


    香港島已經被英吉利人霸占,若能夠聯絡到這個英吉利探險家,到了那邊也算是有個落腳之處,不會暈頭轉向。


    如此一想,這大獅子出去找食,也算是歪打正著,得了個意外之喜。


    浦五趕忙把老婆和兒媳婦叫了出來,連夜整治這海牛皮和骨架,用鹽巴等物鞣過之後,又用鬆枝熏,腥臭味徹底除去,倒也成了好貨色。


    處置完畢之後,浦三已經將排船準備妥當,簡單收拾一下,陳沐便扛著那巨大的骨架,上了排船,由浦家父子升帆掌舵,往香港的方向去了。


    “五叔,你可記得那英吉利探險家的名號?”


    浦五迴想了許久,才朝陳沐道:“好像叫什麽亨利維爾孫,讓我們找到海牛的話,就去大觀花草館找他……”


    “是亨利維爾遜吧?”


    “是……是維爾遜,他說自己是個植物學家,來中國是考察園林的,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的園林能比得上咱們的……”


    “哦對了,他還帶了個稀奇古怪的器械,能抓人的魂……很是邪門……”


    “能抓魂?照相機吧?”陳沐畢竟跟洋人混過,知道照相機這玩意,而不少民間之人,認為照相機能夠攝取人的魂魄,對這西洋玩意抱著恐懼的心理。


    不過那些都是老黃曆了,旁的不說,單說廣州城內,就有不少洋人開的照相館。


    隻是浦五等一眾疍家人,偏安一隅,離群索居,又不願接觸外邊的世界,仍舊保留著這種誤解罷了。


    這亨利維爾遜能帶著照相機四處走動,又偏愛中國園林,還能在香港擁有一座花草館,這花草館其實就是植物園,占地肯定不小,財力和權勢自也不在話下的。


    若他果真能看上這鮫人的皮骨,對於陳沐而言,倒也是個不錯的去處了。


    陳沐並不在乎能賣多少錢,他需要的也不是錢,隻想著賣個人情,讓亨利維爾遜幫他找到楊肇春等人,這就足夠了。


    如此一想,這前路倒也算是一片坦蕩,尤其是離開海岸越遠,陳沐便越是放心下來。


    昨夜裏沒如何休息,船上又枯燥,大獅子吃飽了,正在酣睡,陳沐窩在大獅子的肚皮上,熱乎乎暖洋洋,竟也睡了過去。


    可這才睡了一會兒,浦三便將陳沐給拍醒了!


    “陳少!前頭有條大鐵船!”


    陳沐惺忪醒來,便見得前頭果真有條大鐵船,懸掛的竟是法蘭西的旗幟!


    那鐵船上的人已經開始打出旗語來,陳沐不懂看,便朝浦五道:“五叔,那旗語是什麽意思?”


    “番鬼佬想讓咱們靠過去……”


    也真真是冤家路窄,陳沐與法蘭西人的恩怨糾葛可不小,誰能想到這麽大的海麵,竟還能撞上,真是孽緣!


    浦家雖然是大船,但相對這鐵船而言,就不算什麽了,想跑也是不可能的,陳沐也隻好硬著頭道:“那就靠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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