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頭越來越大,風助火勢,濃煙滾滾,四處全是火光,耳中劈裏啪啦,鬆林燒得脆響,也虧得風將濃煙都吹散了,隻是嗆人的煙氣與特殊的鬆香,到底是讓人無法唿吸。


    陳沐嚐試著冒頭,外頭已經被包圍,身影一旦出現,迎接他的就是密集的子彈!


    陳沐終於明白過來,慶長放他離開,這是往日的情分,但這情分也隻是表麵功夫罷了。


    他與陳沐撕破臉皮,必然要殺陳沐滅口,畢竟他以往那些功勞,可全都與陳沐有著不可分割的幹係,若陳沐宣揚開來,他這個廣州將軍漫說臉麵無光,能不能保住烏紗帽還是個問題!


    更何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陳沐絕非凡夫俗子,若是放走了,無異於放虎歸山,必定是後患無窮的!


    端方被傷,無法理政的情況下,他這個廣州將軍的機會也就來了,若能夠處置好這樁事情,他就能夠得到心心念念的提拔,仕途更上一層樓,甚至能夠達到德壽始終無法走到的那一步!


    所以他絕不可能放過陳沐,甚至不能留下活口,先前的許諾,隻不過是為了麻痹陳沐罷了!


    意識到了這一點,陳沐也無法再冷靜,畢竟外頭的圍兵實在太多,又都是槍手,鬆林的大火已經蔓延開來,愈燒愈烈,遲早要將他逼出去。


    這濃煙也漸漸散不出去,陳沐隻能長時間屏息,以免吸入太多有害的氣體。


    然而書冬卻有些支撐不住了!


    他可不比陳沐,他沒有修煉內家功夫,不懂唿吸吐納之法,而且身子笨重,耗氧也比較厲害,不多時便已經漲青了臉,眼淚鼻涕直流。


    “少主,我撐不住了,我要出去!”


    書冬素來沉默寡言,很少能說這麽多話,平日裏也不見如何尊稱陳沐,此時少主二字說出來,仿佛又將陳沐勾迴到剛剛相識的舊時光裏頭。


    陳沐隻是恍惚了一陣,便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了書冬的肩頭。


    “別出去!”


    陳沐也並非不讓他出去,隻是這樣的狀況下,衝突出去無疑會成為活靶子,即便要衝,也需要陳沐的手槍來掩護才好。


    陳沐也是下意識的動作,可當他碰觸到書冬的肩頭之時,書冬卻陡然轉身,一拳便打在了陳沐的中脘穴上!


    陳沐尚未迴過神,他已經一把扣住了陳沐的肩膀,竟是將陳沐丟到了大獅子的背上!


    這中脘穴乃是肚臍往上四寸的一處要穴,陳沐對書冬又毫無防備,當即便渾身僵硬,整個人就如同被揉成一團的宣紙一般,手腳無法舒展,甚至根本不敢動彈半分,仿佛稍微動彈,就會將體內經脈扯斷,會將髒器撕裂開來一般!


    陳沐早先與林福成閑聊之時,曾打聽過內家功夫的真假,也順便提到了點穴功夫。


    林福成的答案也很是樸實而坦誠,或許這世間果真有點穴的好手,隻消一指,便能讓人動彈不得半分,但他卻沒有見識過。


    林福成身為武道宗師,連他都沒有見過,這點穴功夫怕是被傳說得太過玄乎了些。


    不過林福成也沒有完全否定點穴功夫,甚至很是推崇,比如一些推拿按摩的手法等等,也算是下等的點穴功夫,若能用在強身健體和治病救人之上,或許能夠產生奇效。


    在林福成的建議之下,黃飛鴻還曾經鑽研過點穴的功夫,照著林福成的說法。


    能夠讓人一動不動的點穴功夫,一般取穴緊要,被點穴之後便一動不能動或者不敢動,即便解穴之後,仍舊會身受內傷,甚至無法挽迴。


    這種點穴法的取穴也極其陰險,通常都是身體各處的大穴和要穴,有歌為證曰:“肝尾切莫亂傷損,一經抓扣不能動。腋下大穴最見效,不敢亂動半絲毫。腹中胸窩人閉氣,翻腸倒胃嘔吐忙。肩中大穴傷最重,麵青汗出身軟癱。”


    所謂腹中,便是中脘穴,而肩中則是肩井穴,書冬或許隻是歪打正著,但無論如何,這頓突襲,卻是讓陳沐汗如漿下,疼痛扭曲,根本舒展不得分毫!


    便隻是這短暫的一刻,書冬通紅著眼眶,壓抑著粗喘,朝陳沐道:“少主,這狗子就交給你了!”


    話音一落,他便一腳踹在了大獅子的屁股後頭,大獅子發自本能往前一跳,卻又通人性一般折返了迴來!


    也不知書冬平日裏與它如何相處,又是如何調養這牲口,這個節骨眼上,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死誌,竟然遲遲不肯離去!


    書冬也急了:“快跑,不跑就殺了你燉湯!”


    許是平日裏都用這句話來嚇唬大獅子,此言一出,大獅子果然馱著陳沐便往前衝!


    借著大獅子的掩護,陳沐雖然被顛簸得七葷八素,但獅子的腰身柔軟,又有意背負陳沐,竟沒將陳沐拋下來。


    槍手們見得大獅子衝撞出來,發自本能就扣動扳機,隻是周遭煙霧彌散,濃煙滾滾,他們似乎也沒有看清楚獅子背上還有人,隻是放了一輪槍,便停止了射擊。


    想來他們也怕惹怒這大獅子,關注的重點到底是放在了人的身上,這獅子逃走對他們而言反倒更好。


    陳沐一口氣漸漸緩過來,趕忙調動陰陽參同功,停滯於胸膛裏的這口鬱氣總算是消散開來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陳沐扯住獅子的鬃毛,便翻身跳了下來,用力跺起腳來!


    “喝!”


    “喝!”


    “喝!”


    陳沐每一次用盡全力跺腳,都仿佛要驅散體內的淤積一般,三腳過後,身子裏積攢的鬱氣被震碎排空了一般,陳沐大口吸氣,掏出手槍來,返身撞入了濃煙之中!


    他知道書冬以自己的性命,換取了自己逃走的機會,若無法挽救,就該利索離開,切莫白費了書冬一條命。


    但在陳沐看來,他不迴去看一眼,萬一書冬還有得救,他卻自己走了,豈非要悔恨內疚一輩子?


    當他衝出煙霧之時,眼前的一幕也是讓他肝膽俱碎,心如刀絞!


    為了吸引敵人的火力,書冬竟扛著一棵燃燒著的馬尾鬆,撞入了槍手的陣營之中!


    他拚命地揮舞著那棵燃燒著的馬尾鬆,火焰燒掉了他的發茬子,燒掉了身上的衣物,他就如同剛出土的人體雕塑一般,肌肉仿佛隨時可能爆裂開來!


    慶長若是抱著生擒活捉的念頭,槍手們倒還有些顧忌,可今次他們是要殺人滅口,又哪裏還有什麽顧忌!


    “砰砰砰!”


    “砰砰砰!”


    他們也不需要瞄準,隻是散開來,遠離了那棵燃燒著的樹,即便看不到火焰與煙霧之中的書冬,也並不妨礙他們放槍!


    任由書冬再如何不知痛楚,畢竟不是鐵打的,一輪輪射擊過後,那棵火樹的狂舞也漸漸變得遲緩而無力。


    陳沐也是心急如焚,因為他知道,一旦火樹無法揮舞起來,煙霧和火焰就無法再遮住書冬的身體,屆時他會成為真正的靶子!


    不過這已經足夠讓陳沐折返迴來了,隻要書冬還有一口氣在,他就絕不會丟下兄弟!


    “砰!”


    “砰!”


    “砰!”


    陳沐接連開了三槍,因為對方的陣型太過密集,他們的焦點又全都放在了那棵火樹之上,陳沐這三槍便放倒了三人!


    陳沐的槍聲掩蓋在對方的槍聲裏,起初倒是無人察覺,陳沐又是砰砰砰幾槍,將*的子彈都打空,眼看著還有一段距離,又快速換了個彈鼓!


    “砰砰砰!”


    槍手們接連倒下,終於讓這些人警覺起來,此時陳沐早已衝出了煙霧帶,目標比靠著火樹遮掩的書冬要更加的明顯,槍手們自是要集火陳沐了!


    然而此時,大獅子也從煙霧裏衝了出來!


    它的速度可比陳沐快太多太多,仿佛帶著一團黑煙的兇獸,咆哮著便撞入了槍手人群之中!


    這群槍手一直沒有給大獅子靠近的機會,隻要冒頭就會開槍。


    可今次卻不同,他們先集火靠著火樹遮掩的書冬,而後又瞄準了陳沐,大獅子的速度又太快,如黑旋風一般,他們根本就沒能調整過來!


    若集火獅子,他們會被陳沐一槍一個,若集火陳沐,他們會被獅子一爪子就拍死一大片!


    此時書冬又徹底爆發巨力,揮舞著火樹便衝撞了過來!


    “砰砰砰!”


    槍手們終於是慌了神,雖然有人一直在喊著口號,但他們仍舊開始亂放槍!


    這也是他們發自本能的自我保護,可此時大獅子橫衝直撞,揮舞著火樹的書冬甚至比獅子還要兇猛,他們哪裏還有半點準頭!


    射不倒陳沐也就罷了,書冬和大獅子又無法抵擋,反倒是射死了不少自己人!


    被這麽一衝突,在高處督戰的慶長也是慌了,破口大罵道:“一群廢物!難怪張之洞要請寶芝林的人去演武!”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慶長到底是坐鎮中樞,臨危不亂,當即下令道:“先退散開來,重新組織陣型!”


    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誤傷,也能夠躲避攻擊,更能夠得到反擊的時間。


    這些人一退開,陳沐便拉著書冬道:“快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然而他這麽一拉,手裏卻是一滑溜,竟是將書冬手臂上的皮都給擼了下來!


    書冬此時就如同剛剛被從火海裏撈出來一般,唯獨剩下一雙眼睛閃爍著一絲生機。


    “少主……你快走,我……我走不了了……”


    聽聞此言,手裏還扯著那張手臂皮肉的陳沐,頓時湧出大顆大顆的熱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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