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本不想理會這個神棍道士,因為此人一開口,便是江湖騙子的套路。


    可見得此人之時,陳沐難免想起了呂勝無,心頭也就軟了。


    這道士也就五十來的年紀,黑臉膛,消瘦清矍,顴骨很高,留著山羊胡,臉上也沒二兩肉,眼眸子卻散發市儈的精光。


    看他身量倒不比陳沐矮,隻是佝僂著腰,看起來有些猥瑣,一雙眼睛時不時往紅蓮身上掃來掃去,很是下流。


    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道髻上用幾個小銀環束著頭發,發亮很濃,發色烏黑,給人一種日日吃黃精何首烏的感覺。


    “道長,我在這江邊才走了一刻鍾,已經有五個人說我有血光之災了,莫不是你們都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陳沐此話倒有一半不假,江邊和碼頭都是魚龍混雜之地,三教九流都在此地討生活,不過陳沐與紅蓮做西人裝束,無人敢上前來搭訕罷了。


    這道人也不羞,嘿嘿一笑道:“小老板這話說得就不對了,你們這裝扮,一看就是喝過洋墨水的,除了老道,怕是沒人敢上來找罵的。”


    陳沐嗬嗬一笑:“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看來道長頗有上進心啊……”


    道人擺手謙虛道:“好說好說,隻是緣分罷了,若與二位無緣,又豈會冒著折壽的風險,給你們泄露天機?”


    此人雖然氣度上與呂勝無有三分相肖,不過這嘴皮子卻太滑溜,如此倒也算是有趣。


    “道長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便說說,小老板我到底有些什麽樣的血光之災吧?”


    老道士也不著急,四處看了看,又舔了舔手指,伸到空中感知了一下方向,朝陳沐道。


    “此地向陽又逆風,江上的水汽雖然上不來,但港口那邊的晦氣卻全都往這邊竄,咱們不如換個地方?”


    他說得這麽認真,陳沐都不好意思拒絕了。


    “道長覺得哪裏合適?敢情您還開了鋪頭?”


    老道士赧然一笑道:“鋪頭那是死生意,咱們遊曆天下,講的就是個隨心隨意,瀟灑超脫,一切隨緣。”


    “我看這橋底下就不錯,二位不如移步?”


    陳沐反問道:“道長,雖然我喝的是洋墨水,但也聽老人說過,橋底陰氣匯聚,最是不吉利啊……”


    老道士撇了撇嘴:“市井鄉間這些個凡夫俗子能懂什麽,橋乃連接彼岸之物,最是通融,凡事講個流通,來來去去,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是也。”


    陳沐知道他在強詞奪理,生駁硬辯,不過覺著好玩,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麽花樣,便隨著他來到了橋底。


    這橋底下很是陰涼,不少船夫都喜歡在此處納涼,甚至有人利用破船殘板,在這裏搭了不少窩棚,雖不至於破敗,但免不了髒亂差。


    眼下是上午,船夫苦力都上工了,破落戶也流竄到港口裏謀口飯吃,是以很冷清,隻有個瞎眼的老媽子,摸摸索索地補著一張破網。


    “道長,現在可以說了吧?小老板我到底有什麽血光之災?”


    老道士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甚至有些冰冷。


    “小老板不打算先問問我的名號麽?”


    這些是正宗的江湖人,講究名聲,不少名號也都異常響亮,最是注重這個,也是無可厚非。


    “是我失禮了,敢問道長高名大號?”


    老道士稍稍抬起下巴來,微眯著眼睛,哼了一聲道。


    “貧道姓傅,名幽,號青竹。”


    “你姓傅?太傅的傅?還是符籙的符?”


    老道士搖了搖頭:“是付青胤的付!”


    陳沐大驚失色,舉起手中文明棍,便往這老道士的咽喉處點了過去!


    然而老道士沒有半點反應,任由陳沐的棍頭,抵住他的喉嚨,一雙眸子比刀刃還要犀利!


    “陳香主難免太警惕了些,貧道手無縛雞之力,你不必這麽緊張的。”


    此人氣息綿長,處變不驚,被棍頭抵住了喉嚨,氣息絲毫不亂,即便不懂外家功夫,也必然修煉了數十年內家功夫,陳沐哪裏敢放鬆!


    更何況,以他這樣的年紀,若不懂點自保的手段,又如何在江湖上行走闖蕩?


    “道長你是想聽聽我的解釋,還是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尋仇?”


    傅青竹聽聞此言,也覺得好笑。


    “我隻說我姓傅,可沒說跟付青胤有什麽關係,陳香主這麽緊張,莫非心中有鬼?”


    陳沐將文明棍收了迴來,朝傅青竹道:“這不是怕姓傅的都不講道理麽,萬一這是你們族裏的傳統,苦的可就是我了。”


    傅青竹搖頭苦笑道:“看來陳香主對姓傅的成見很深啊……”


    陳沐沉默了片刻。


    “你若遭遇過我的事情,或許便能理解了……”


    “抱歉啊香主,我可不想經曆你的事情,更不想理解。”


    “這麽說來,道長到底還是想不問曲直,不分是非,直接報仇咯?”


    傅青竹搖了搖頭:“我說,雖然我姓傅,但與付青胤沒太大關係,今日前來,是想提醒一下陳香主,香主若不離開廣州城,怕死小命難保了。”


    陳沐如今大仇得報,又是鈺龍堂的大佬,其他社團對陳沐也是心服口服,特裏奧雖然吃了虧,但損兵折將,短時間內不可能對陳沐不利。


    如何去看,陳沐也該是閑下來了,這生命危險又從何而來?


    不過這道士既然知道陳沐的身份,又知道付青胤與陳沐的過節,必然不是占卜推算出來的,難道他收到了什麽消息?


    畢竟他的語氣,可不是在威脅,而確實是單純的提醒。


    “謝謝道長提醒,若沒其他事,晚輩就先迴去了。”


    陳沐知道,且不管他與付青胤有沒有關係,他主動來找陳沐,動機就不會簡單到哪裏去。


    對於暗中的威脅,陳沐完全可以調動兄弟們去調查,眼下自己又住在寶芝林,外頭整日有百姓逼著他去將軍府請願,又能有什麽危險?


    陳沐言畢,就要帶著紅蓮離開,然而傅青竹卻幽幽說道:“貧道隻是說自己與付青胤沒關係,可沒說與付青胤的家人沒關係哦……”


    聽聞此言,陳沐心頭咯噔一緊,也不扭頭,手中棍子反手便掃了出去!


    “啪!”


    文明棍應聲而斷,一把梭子已經抵住了紅蓮的脖子!


    沒錯,就是梭子,織網用的梭子!


    這梭子雖然隻是竹製,但壓在了紅蓮的頸動脈上,精準又毒辣!


    傅青竹確實不懂拳腳功夫,但卻沒說他沒有幫手!


    誰又能想到,不遠處補漁網的老媽子,會是他的幫手,而且還是如此厲害的人物!


    也難怪他要引陳沐到橋底下來了!


    “妹子,把你的手放開吧。”


    傅青竹如此說著,老媽子便將紅蓮後腰藏著的短刀給奪了過去。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陳沐的反應已經足夠快,按說紅蓮是沒能反應過來的。


    但她與陳沐一並練功,兩人又有*聯結,陳沐仍舊每日放血製丸,不敢說心意相通,但冥冥之中總有一種莫名的直覺感應。


    傅青竹從老媽子手裏取過那柄短刀,抽出來掃了一眼,又推刀入鞘,朝陳沐道。


    “嘖嘖嘖,香主可真是大方,連父親的遺物都送給了這妹子,也果真是情真意切啊。”


    “不過貧道可聽說你桃花運很旺,可不止禍害過一個女人,連餘晚庭這樣的人,都對你傾心呢……”


    陳沐皺起眉頭來:“你倒是想說什麽?”


    傅青竹指了指那老媽子,朝陳沐道:“我遇著她那年,也像你這樣的年紀,她是個瞎眼寡婦,不過長得是真的漂亮,不敢說傾國傾城,但與你身邊這個瞎眼妹也差不了多少。”


    “可到了後來,她連嘴巴都啞了,不知不覺這麽多年過去,便醜成了這個樣子……”


    老媽子雖然又瞎又啞,但很顯然並不聾,聽得此言,頓時殺氣騰騰而起,連陳沐都感受得到!


    傅青竹幹咳了兩聲,頓時慫了。


    “我隻是教育後輩,你別這麽當真啊……”


    陳沐可沒心思與他說笑:“你與我說這些又是為何?”


    傅青竹看了看紅蓮,才朝陳沐道:“紅顏禍水,她遲早是要害死你的……”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血光之災?”


    陳沐心裏很清楚,帶著紅蓮,確實很麻煩。


    但如今就是這麽個情況,他與紅蓮已經性命相依,不是他想分開就能分開的。


    “其實我更想問,你既然與付青胤家有關係,那麽即便不是來尋仇,也沒必要善意提醒我吧?”


    “你到底想幹什麽?”


    傅青竹聽了這話,也是搖頭歎氣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我真是來提醒你的,你還別不信!”


    陳沐看了看紅蓮脖子上的梭子,嘲諷道:“我可沒覺得你是來幫我的。”


    傅青竹擺手道:“一碼歸一碼,我確實來幫你,但她可不是來幫你的。”


    “這麽說吧,她才是真的來尋仇的。”


    陳沐有些迷糊了:“姓傅的是你,可不是她,你都不尋仇,憑什麽她來尋仇?”


    傅青竹嗬嗬一笑道:“我雖然姓傅,但與付青胤並非同一宗族,但她可是付青胤的祖母,你覺得她憑什麽不能來尋仇?”


    陳沐有些不耐煩了。


    “所以,這仇要不要報?說這麽多廢話有什麽意思?”


    這分明是在催促老媽子動手,按說陳沐是如何都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但他就是這麽說了。


    因為他知道,老媽子心狠手快,傅青竹又是老狐狸,若想殺他們,絕不可能在這裏羅嗦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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